玄微嗓音豁然放大:“玄——武——的玄,微妙的微。”她问:“你知道玄武吗?”
陆晅略有耳闻:“那个龟身蛇头的?”
凡人胆子真大,竟把她的偶像形容的如此潦草粗陋。玄微立马炸毛斥他:“说什么呢,他可是四灵之一,水神之首!”
“嗯……”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有些可笑,陆晅语调敷衍:“是吗。”
无知者无畏,玄微懒得再和他计较。
——
陆晅住在钟山广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他家。
他进小区时是面部识别,电梯要刷卡,开门有密码锁,看的玄微一愣一愣的。
她想,人类修不成仙,肯定是光顾着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陆晅租的公寓是LOFT格局,一个木质梯子承接上下。
整间房子都是白墙,没有多余的花纹与修饰,颜色单调,摆设极少。偌大的电视机足以充当整面背景墙,隔间放置着一架多屏计算机,除此之外就是音箱,床,盥洗室,以及长年无人光顾的开放式厨房。墙角堆满了各类书籍,屋内也没有绿植,简单干脆,一目了然。
“坐。”看她换好拖鞋,陆晅指了指沙发。
那是一张单人沙发,上面有几本书,一盒零食,他走过去,直接把它们拨到地上。
玄微听话地坐过去,开始四下打量,找监控和有水的地方。
原因很简单,如遇意外状况,方便她应急施法。
她一寸不落地仔细扫视,查看,确定这间屋子里没有摄像头,水管的布置也和一般民居差不多。
卫生间里传来水声,男人应该在洗手。
说实话,玄微至今不懂茅厕为什么会演变成卫生间,明明就是个排泄腌臜物的地方,凡人还冠以美称,卫生间。卫生吗?
没有恼人的监控,玄微放心坐好,沙发软软的,她扶住把手,忍不住用小腚在上面颠了两下。
有点好玩,玄微低头,瞄到了地上的那份零食。
是一桶已开封的薯片,她认得。
她当然认得。
她对凡间的零食小吃可谓如数家珍,她说与凡人来往甚少,这是真话,除去购物,玄微几乎不会化形。即便变身为人,她进出超市与商场也是行色匆匆。
若不是看在人类食物过于好吃的份上,她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玄微盯着那盒薯片,目不转睛。
美国经典原味,比鸡汁味红烩味烧烤味差点,但也不赖,淳朴自有淳朴的美。
“想吃?”两条长腿不知何时停在她跟前。
腿的主人手也挺长,身腰一弯,就将那桶薯片捡起。
玄微乌润润的大眼珠追过去,就看着他开盖,从里面拿出一片,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玄微吞咽两下口水。
陆晅面露不适:“软了,”他蹙眉,看看上面保质期:“几天了,不吃了吧。”
看着是在征询她意见,但话间手已扬起,将薯片直接抛进了垃圾桶。
咚,失落之音砸在玄微心上。
玄微惋惜到要跺脚,软的她也可以,她不挑!她可以!
她好气,睁着圆目看他:“我饿了!我要吃东西!你给我弄吃的!”
陆晅垂眼,女孩靠着沙发,瞪他嗔他的样子像个理所当然发号施令的大小姐,陌生的环境没有让她有一点拘谨。
陆晅也不理解自己了,刚才在外面,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会动恻隐之心,会觉得她是山野苦命小朋友。
“你又饿了?你不是刚在肯德基吃过么,”他认真回忆:“老头请你吃的。”
“老头还请我吃东西呢,你比他还抠门,还浪费粮食。”玄微嚷嚷,对纸篓里的薯片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陆晅头有点痛,他是从熊孩子阶段过来的,但不代表他会跟熊孩子相处。
可既然把人带回来了,他就要尽到一份“临时监护人”的责任,她说饿了,他提供吃的,这是他应该做的。
陆晅取出手机,打开外卖app,随意选了份自己常点的套餐饭。付款成功后,他把屏幕转给玄微看:“看好,给你叫过吃的了。”
女孩脸上的忿忿瞬间消失,只惊喜凑过去问:“什么。”
陆晅收回手机:“反正能吃,饿不到你。”
玄微撇嘴,不再搭腔。
陆晅看了眼时间,十点多了,他往公司组群里发了句“起不来,下午去”就灭掉屏幕,打算上楼补觉。
他指了指门,嘱咐玄微:“我上去睡觉,一会有人敲门送餐,你开门收下自己吃。”
想了想,又说:
“填饱肚子。”
“别到处乱跑。”
“别乱动我东西。”
玄微点头,再点头,三点头。人陷在沙发里一动未动,大眼睛望着他,无辜又乖顺。
陆晅满意了,回身沿着木梯上楼。
玄微盯着他身影,原来他的卧榻在上边。
到栏杆前,陆晅回头俯看她一眼。
玄微朝他龇出一个笑,皓齿如珠,很是真挚。
陆晅回到床上,倒头睡下,他脑中反复放映着玄微刚才那个说不上来的笑容,只觉额稍隐跳,定不下心,难以入眠。
果不其然,躺下不过几分钟,他听到一阵窸窣轻响。
他悄然无息下床,没趿拖鞋,走到了栏杆边。
陆晅怔住了。
女孩正坐在垃圾桶旁,怀抱那盒薯片,小声咬着,像只老鼠。
她很机警,下一秒就察觉到上面的人。
她望向他,小脸上满是惊悸,只是,她忘了自己嘴里还叼着一片,又有些滑稽。
陆晅气笑不得,转头倒回床上,他看了会天花板,吸了口气,翻身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又打开app,唰唰唰下单了好几样零食。
第4章 第四枚硬币
戴上耳塞,陆晅仍没有睡着,也许是因为上午的经历,也许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他翻来覆去好一会,最终还是从床上坐起来。
走下木梯的时候,他扫了眼楼下女孩,她已经吃光薯片,回到沙发,目不转睛盯着他。
去卫生间用凉水搓了把脸,陆晅也给自己订了份午餐,收起手机,再抬头,女孩还是在看他。
陆晅席地而坐,与玄微隔着一张茶几。
他没跟她说话,兀自玩起手机。
一室寂静。
玄微被冷在一旁,有些无所事事,索性骚扰起他来,直呼其名:“陆晅。”
陆晅挑眉:“叫谁呢。”
“叫你啊。”
“我比你大,怎么说也得叫声哥吧。”
玄微勾唇,有些冷森鄙夷:“你确定?”
她突然露出的不合时宜,也不符年纪的诡异神情,莫名怵到了陆晅,他眉心微皱:“当然。”
“喔……”玄微当即笑开,像一朵恣意怒放的向阳花:“陆哥哥——”
“……”这一声太甜太嗲,糖浆一样猝不及防灌进耳朵,听得人有些腻,不过陆晅还是应了:“嗯,这还差不多。”
“陆哥哥。”玄微继续用这种声音叫他。
“……”陆晅搓了搓耳廓:“正常点儿。”
玄微降了点调:“陆哥哥?”
“行。”陆晅颔首,接着玩手机。
玄微好奇他身份,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什么?”他并未抬头,手指在屏幕上摁得飞快。
“你的工作。”
“软件相关。”
玄微略有耳闻,“电脑?”
“嗯……”他迟疑,懒得解释更多:“差不多吧。”
他又说:“我下午要去上班,你一个人待这没问题?”
玄微认真道:“我也要去上班的。”
陆晅终于扬脸看她,有些意外,“嗯?你还上班?”
“对啊。”
“在哪上班。”
玄微不假思索:“灵缘寺。”
陆晅知道这间寺庙,是杭城的知名景点:“在那干什么?”
玄微顿住了,她思忖片刻:“当……吉祥物。”
陆晅沉默。
他不是太能联想出来她到底是哪门子吉祥物,难道现在寺庙还紧追潮流安排那种卡通人偶招揽香客?
不至于吧。
“什么吉祥物?”陆晅打算问清楚。
“你不用知道,”玄微突地提高声音:“反正你下午要让我出去。”
陆晅把手机搁到茶几上:“估计不行。”
玄微凑上前:“为什么?”
陆晅问:“你是不是想溜?”
玄微:“我说我要去上班,跟你一样,我会回你这儿的。”
毕竟还要靠这个凡人免费帮她办/证,她不想错过这个大便宜,但是去许愿池收硬币的习惯不能丢,一天不摸钱她心发慌,手直痒。
陆晅直接表明态度:“信你个鬼,你一黑户到处跑什么。”
玄微理直气壮:“我以前不是一样跑来跑去。”
“然后被老头骗去办/假/证?”陆晅讥笑。
又来了,玄微捏紧小拳头:“他不是骗子,”她也嘲他:“你就靠谱了?”
陆晅当即反驳:“我怎么不靠谱了,我不靠谱干嘛收留你?”
“要你救了,要你收留了?你说老头不好,你就是好人吗?我看你长得就信不过,年纪轻轻,狂妄得很,嘴里没一句好话,老头好歹没关着我,你呢,”玄微重复着,末了愈发口不择言:“你指不定是想把我骗家里给你当童养媳!”
陆晅被噎住了,须臾,他清了两下嗓,突然笑了:“什么?”
他想听她重复一遍:“最后一句,你再说一次。”
玄微不甘示弱,也不管这话是否可笑:“你就是想骗我回家给你当童养媳!”
呵,陆晅还是笑,他无语扶额:“妹子啊,9102了,大清已经亡了。”
玄微心里嘀咕,管它亡不亡,再惹老子你就要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看她一直撇着脸,腮帮子都气鼓成河豚,陆晅正起上身,开始捋前因后果,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哪里给了她这种龌龊印象。
百思不得其解,陆晅索性拿起手机,打开相机,调到前置,看了看镜头里的自己。
他从不自拍,看久了难免恶寒,果断关上了。
想想从回来到现在,自己确实有些专治独行,陆晅决定与这个小孩好好商量,郑重其事喊她:“玄微。”
玄微吭气,像是答应,又像是嗤之以鼻。
“你有什么一定要去灵缘寺的理由吗?”
“……哼。”
“好好跟我说。”
玄微面色终于有几分松动:“有重要的东西在那。”
“什么,”陆晅想了想:“我下班可以代拿。”
她登时炸起来:“你想都别想。”
她身份不明,脑回路清奇,陆晅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去猜:“你把钱藏在了灵缘寺?”
玄微眼梢微微一动,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借口,于是她顺水推舟:“嗯,我要我的钱。”
“有多少。”陆晅问。
玄微回:“没多少,但你别想背着我去挖,你找不到的。”
“我没这么无聊。你要这钱做什么,办/证?”
有完没完,这个事过不去了是吗?玄微义正辞严:“就是想要钱,想要安全感,你能给吗?”
“……”陆晅抱臂:“我这正好有点现钞,你想要多少。”
玄微怀疑地瞥他一眼,慢慢竖起五根手指头。
“五千?”他猜了个数字。
玄微摇头。
“五万?”胃口真大。
还是摇头。
“五百?”
摇头。
“……五十?”
还是摇头。
陆晅:“到底多少。”
玄微一本正经答:“五颗一元人民币。”
……
……
……
陆晅如鲠在喉:“能干嘛,买根冰棍?”
他的神色,玄微相当熟悉,在那些总讥嘲她专职捡破烂的神仙和妖怪脸上,她看过太多回了。
积水成渊聚塔成沙懂吗?
她不贪心,做事也讲规矩,在灵缘寺许愿池“当值”,每日只取五颗一元硬币,这个数目刚刚好,拿多了容易露出破绽。
瞧不起她的那些个人,知道唐宋金锭铜钱现在值多少钱了吗?北宋的至和重宝如今已能卖出十五万,世上真品仅有三品,而她兜中无数,是这些人鼠目寸光,不识泰山。
再过几百年,这粒小小的一元钱,也是人们趋之若鹜,争相抢拍的古玩珍品。他们懂个屁。
思及此,玄微仍不卑不亢摊手:“你给不给?”
如果每天都能得五元钱,她也可以考虑留下,此处环境不错,也有温暖衣裳,省得在外承受风吹雨打,暴雪烈阳。
陆晅从钱夹找来张五十,丢给她。
“我不要纸币。”玄微撇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