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是自己爬起来了?”
少年的嗓音四平八稳。
“那你问我痛不痛。”
“哦,痛不痛?”
“痛呀痛呀!”
“你活该。”
“……”
等班主任老黄来收走了所有的体检表,姜鹤的嘴还撅得可以挂油瓶。
老黄宣布她们除了值日生要留下来摆桌子,其他学生可以回家准备明天正式军训。
“明天早上六点半带好你们的行李在操场指定地点集合,迟到的自己去市通讯大队报道!听见没有!不许迟到!哪怕是f班也要拿出精神气来,你们还能入学就比人家矮一头吗!”
班主任不怎么励志的警示声中,为期十五天封闭式军训即将开始,同学们哀嚎又有一点点隐约期待地一拥而散。
顾西决下午还要到市体育队请假,这会也已经收拾好了站起来正要往外走,椅子在地上拉开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弯腰捞出桌下体育室借来的篮球,他刚迈出去一步,又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精打采趴在课桌上的人——头发有点凌乱四披散在姜鹤身后,她一动不动的挂在那里,像是一只窝里松果存货遭遇洗劫的沮丧松鼠。
顾西决:“……”
抬脚踢了下她的椅子腿:“喂。”
松鼠头也不回,气若游丝:“我不叫‘喂‘。”
顾西决:“……”
正想说些什么,余光不经意扫过前面那排正慢吞吞收拾东西,明显竖着耳朵注意这边的谢辛晨,顾西决目光微暗,说不上来对这奇怪的现象什么想法……于是唇角一抿,淡道:“姜鹤,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难得主动的邀请暗示。
可惜某人不知好歹。
“嗯?”姜鹤还是趴在那,慢吞吞哼了一声,“不走,你快走,让我一个人静静。”
“你不走,准备在这过夜?”
难得主动邀请她一起回家还被拒绝,顾西决有些意外,此时目光又不经意扫到角落里已经开始默默把凌乱桌子复原到原位的乔恩兮……
哦,今天是她值日啊。
他停顿了下。
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
“你别在这妨碍值日生收拾教室。”
他随口道。
趴在桌子上躺尸的人愣了愣,抓住了“值日生”这个关键词——冷心冷肺顾西决,什么时候关心过值日生呐?
慢吞吞从桌子上爬起来,她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站在第一组第四排刚刚吃力搬起桌子的小姑娘的背后。
姜鹤:“……”
猛地一下眯起眼。
眼里的恼火噌地烧起来,能烧死人。
那目光灼热,以至于乔恩兮都感觉到了背后快要烧起来,放下了手里的桌子茫然地转过身……
姜鹤却已经将怒火转到了另外的人身上。
“顾西决!你那么想帮她就去帮她好了,阴阳怪气我做什么?”一把拽出抽屉里的包,重重往背后一甩,“不碍人眼,我走还不行吗!这就走!”
那怒火滔天。
委屈劲几乎掀翻教室屋顶。
“我就随便说一句,”顾西决望着气到炸毛的姜鹤,莫名道,“你嗷嗷什么?”
“我天天都嗷嗷!不是在嗷嗷就是去嗷嗷告状的路上!”
“姜鹤,你吃错……”
“吃炸药!你配的!”
怨气满满得像是女鬼,姜鹤却是越委屈越要面子的那种人——于是高高地扬起下巴,她从鼻腔深处发出不屑的鼻腔音,肩膀用力撞了下顾西决,擦着他的肩膀,黑着脸快速离开教室。
那力道不小,顾西决被她撞得踉跄了一步。
“啊,姜鹤……”
站在旁边围观全程一直没说话的谢辛晨叫了声。
却在顾西决平静的目光扫过来时偃旗息鼓。
迎面橘黄色的球体飞来,谢辛晨下意识地张开双手稳稳接过顾西决扔过来的篮球。
“去还。”
少年言简意赅,语气冷漠。
但是听不出是不是对刚才被一顿咆哮输出感到生气。
“那个,决哥,我刚才好像看到姜鹤的手……”
似乎是两人一起绊倒的时候磨破了手肘,毕竟她是垫在下面那个,谢辛晨对自己多沉还是有批数的。
介于她都受伤了,可能手疼心情就不太好,谢辛晨还是希望顾西决不要因为姜鹤的冒犯怪罪她,到时候……
哎。
欲言又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也没等谢辛晨从自己的复杂纠结情绪里理出来,一抬头却看见顾西决沉默地望着自己,那双看不出其情绪的眼中,深不见底。
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谢辛晨。”
“……怎 怎么了?”
“喜欢她啊,管这么多做什么?”
顾西决淡淡问。
谢辛晨一愣。
迎来了今日第二次失魂落魄。
第7章 战争气息
飞快往前走的姜鹤很快感觉到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个人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变成跟她并肩而行,步伐轻松地跟在她身边。
她抿抿唇,对于顾西决出现在身边还是有点意外的,她还以为他真的跑去帮乔恩兮搬桌子去了。
嘁。
想到这,忍不住歪过脑袋偷瞄了一眼身边并肩而行的少年,不怎么意外地发现,果不其然,这家伙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侧脸也十分好看,目视前方,深色眼眸仿佛被阳光镀了层有温度的光……只是紧绷的下颚弧线,让他的神情略显冰冷。
“看什么?”他问。
像是做小贼被抓包,姜鹤急忙收回目光,专心盯着前方的路:“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是在看你啊。”
“……”
姜鹤脚下一个猛刹车,懵逼地转过头瞪着身边的少年,后者好整以暇,跟着慢悠悠停下步子,回视她。
“上药?”
姜鹤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时候假装坚强地说“不用,其实我也不怎么疼”,偶像剧里男主一把将女主横抱起来强行送去医务室的剧情并不会发生……
看看顾西决这张冷酷无情的死人脸就知道了。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说:“要的!我还以为你没看见呢!”
顾西决唇角不置可否地扯了下。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疼不疼?”她最擅长顺杆子往上爬。
“你会说不疼吗?”他脸上依旧是清冷又疏离,却言行不一地伸手接过了她肩上挎着的书包,掂了下刚才差点把他撞飞的凶器,“开学第一天你往里面装砖头了?”
“……”
“走,医务室。”
没等姜鹤回答,少年脚尖一转,走在前面。
姜鹤的手受伤了,腿却没有,所以她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踩顾西决身后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得很欢快,并且觉得还挺浪漫。
“顾西决。”她叫。
“做什么?”
“你把我从你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好不好?”她盯着他的后脑勺,语气乖巧地问,“你拉黑我好久了,暑假最后一周我都找不到你人在哪。”
“你找我做什么?”
“想你了呗。”
“姜鹤,”他脚下甚至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地说,“女孩子要矜持,这种话说多了,别人会当真的。”
少年的声音平缓,难得的并不是冷漠且拒人千里的语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他还不如一个个字往外蹦的时候讨喜。
他是什么人?
他把我当做什么人?
这种哥哥对妹妹,爸爸对女儿说话的语气……
真叫人讨厌。
阳光下抬起头,姜鹤能看见拎着她书包的少年的背影,高大,可以遮住所有刺眼的光。
她只用弯着腰,猫在他的身后,就可以享受到夏日里难得一丝丝的清凉……就连迎面吹拂来的风里,除了夏日的汗味,好像还有他白色衬衫衣领的洗衣液香。
树上藏着的蝉发出蝉鸣。
她微微眯起眼,不正经地笑了笑:“我就是认真的。”
顾西决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对视上那双亮晶晶的眼,她唇边的笑容好像一直都在的样子。
“我当你是妹妹,最多。”
他只是回答这么几个字。
姜鹤不以为然。
谁是你妹妹了,一厢情愿,呸,无视无视。
“你是不是故意让谢辛晨抢你的体检表?”姜鹤自我催眠的沉默中,顾西决又问。
“啊?”
“否则他有那个胆?”他停顿了下,补充,“惦记我给你抢回来?你看我是不是还少把象征骑士精神的誓约者之剑?”
“……”
“嗤。”
“…………”
第二天。
拖着三十二寸的巨大行李箱,姜鹤从自家车上跳下来,从司机手里接过了行李箱,她一抬眼,就看见马路对面,从一辆电动车上跳下来的乔恩兮。
送她来的是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初升的太阳下,小姑娘笑得很甜,给了中年妇女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从踏板上拿下自己的小小登机箱那么大的行李箱。
姜鹤收回目光。
半个小时后,全体人员准时坐上了前往市通讯大队的大巴车。
可能是因为昨天和蒋净说话被人看见又传开了,今天争着想要坐姜鹤旁边的姑娘人数众多,让她有一种自己的人气更上一层楼的错觉。
最后是邵雅欣得到了这份殊荣。
汽车出发的时候才早上七点多,姜鹤因为起的太早有些昏昏欲睡,看了眼坐在前排的顾西决,他抱着自己的外套,双腿自然伸开,脑袋歪在谢辛晨的肩膀上,睡得不省人事。
谢辛晨倒是挺精神。
平时见了姜鹤像是耗子见了猫,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回过头,主动和她攀谈:“刚 刚才上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闹着和决哥坐。”
姜鹤笑了:“你看他一上车就睡得不省人事,我非和他坐除了能当他的枕头还有别的意义吗?更何况我也有自己的社交圈要经营。又不是只靠着贴顾西决冷屁股,就能快乐地渡过高中三年。”
她说得理直气壮,且很有道理。
坐在她身边的邵雅欣和谢辛晨都笑了起来,谢辛晨这枕头笑得抖来抖去,引来了靠在他身上半梦半醒的人的不满,迷迷糊糊伸手把他殷勤往后望的脑袋强行掰正回去。
“聊得开心?”
“……”
“别动。”
谢辛晨老实坐直。
前面两人重归于安静,周围人的交谈声和咀嚼零食声中,邵雅欣凑了过来,和姜鹤咬耳朵:“你今早来得迟,我听见她们说你的事呢?”
“怎么了?”姜鹤竖起耳朵。
“他们说这位,”邵雅欣指了指自己前面这个座椅靠背,目光闪烁,说话声音低得就剩气音了,“说这位看上那个小鹿了。不是借给她皮筋了?接着又帮她从谢辛晨手里抢体检表吗?还有人说看见昨天下午放学时,他为了让小鹿快点儿坐完值日回家凶了你,让你别磨磨唧唧赖在教室?我的天呐,几个对小鹿有点兴趣的男生因此都歇菜了……真的假的啊?”
小鹿自然指的是乔恩兮。
姜鹤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了抬眼看到前方座椅靠背上方,露出来几缕顾西决乱蹭弄乱竖起来的黑发。
“……一派胡言,”姜鹤这才慢吞吞道,“抢体检表那不是正好路过,他习惯性欺负谢辛晨?值日的事儿更好笑了,他那么稀罕乔恩兮怎么不干脆留下来帮她一起搬桌子?那些人想象力这么丰富啊?”
邵雅欣一副有点释怀又有点不甘心地笑起来:“真的呀,我怎么看你这回答才像挽尊呢?”
姜鹤不紧不慢地勾起一卷头发:“我挽尊?那昨儿送我去医务室,和我肩并肩回家的是顾东决?”
“他送你去医务室啦?”邵雅欣瞪大眼。
“谁这么无聊造谣?”
“不知道啊,今早上她们都在说。”邵雅欣停顿了下道,“乔恩兮也在。”
姜鹤回头看了一眼,乔恩兮坐在最后一排,抱着一个略微旧的白色书包,整张脸埋在书包后面,歪着脑袋看着车窗外,也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
文文静静的乖巧样子。
“乔恩兮没否认吗?”姜鹤问。
“没啊?没有吧?”邵雅欣愣了下,“也可能是嗓门小,否认也没人听见……反正我就记得她那脸红的哟!”
姜鹤“嗤”了声。
正常说什么,这时候,前面座椅上方忽然扒上一个骨节分明的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笼罩下来。
“姜鹤。”
略微沙哑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
姜鹤抬起头,对视上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
“带水没?”
顾西决趴在椅子上,脑袋放在靠背边缘,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