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白月光——Miang
时间:2020-04-04 09:42:33

  大皇子率先进了屋里。他来学堂次数少,是个稀罕人物。他一到,便有几位下头的皇子上去嘘寒问暖,与他说话。
  陛下虽未设太子,但李淳既是嫡长子,如今又得陛下厚爱,众人都猜这储君之位迟早落在他身上。现下讨好他,不是什么吃亏的买卖。
  福昌公主慢吞吞跨进了明间里,朱嫣低头跟着。她替福昌理好了文房笔墨,等福昌落座了,她才到其后的位置安静坐下。
  这一套事儿,她做的娴熟无比。
  铺开书卷,朱嫣一抬眼间,便又看见前面的大皇子李淳回了头,目光朝自己飘来。她嘴角带起一缕笑,仿佛未曾瞧见这事似的,慢慢地挽起一缕耳边鸦黑碎发。
  她知道,大殿下最爱看她这副模样。
  福昌到的晚,周围一片早就坐满了人,先生不久后也到了。
  先生姓柳,模样是仙风道骨,学问上是什么都精。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他捋一把小胡子,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却眼尖地瞧到还有个座位空着。
  “可有哪一位告了病?”柳先生慢摇着手里书卷。
  无人回答。
  柳先生皱眉,正要发作,却听得门外传来辘辘的响声。他侧头一瞧,便见到一架轮椅在门洞外头停下。
  有个伛偻着背的老太监,慢慢将轮椅上的人背起,一阶阶慢慢地步上来,再沉默地进了阔间里。
  是五皇子李络来了。
  想起这位殿下双腿有疾,不可行走,柳先生的脾气就全收起来了。他咳了咳,道:“五殿下也到了,那就请各位把前几日布置的课业交上来吧。”
  在一片窸窣的纸页声里,老太监将李络放在了座椅上,又为他的膝上盖了一条毛毯。
  李络沉默地坐着,袖中探出一只瓷白但瘦峋的手,慢慢握住了笔杆。
  众人的文章都收的差不多了,独独李络的还未拿到。柳先生催促道:“五殿下的课业如何?”
  “先生,我暂且交不上。”李络说道。
  柳先生蹙眉,有些不悦。文人多有傲骨,便是在皇宫中也如此。这位五皇子平日课业用心,如何今日偏交不上了?
  柳先生正要问,忽而听得脆生生一道女声:“先生,听说五皇弟的文章,被人连页带卷得撕了个干净呢!”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四公主李淑蕊发了话。
  她素来厌恶福昌公主,能找茬的机会,便绝不放过。
  四公主生的圆润丰裕,甚是吉祥,一张鹅蛋脸儿白白嫩嫩,如一枚刚剥了壳的白鸡蛋似的,叫人瞧着就喜欢。
  她生母是裕贵妃,相貌也与裕贵妃有些肖似。贵妃生的丰姿娇媚,柔腴万千;四公主也颇有其母妃的神采。
  “四殿下何来此言?”柳先生语气微寒,问道,“好端端的,怎会有人将五殿下的课业给撕碎了?”
  四公主挑衅地瞥了一眼福昌公主的方向,绘声绘色地说起来:“听说呀,有人嫉妒五皇弟的文采,大张旗鼓地冲进了长定宫中,将五皇弟的诗文课书全都搜刮出来,当着人面儿给撕得粉碎呢!”
  四公主的话,叫众人哗然。
  柳先生为人刚直,自然对此事无法容忍。他面泛青色,重重将书卷朝桌上一摔,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是谁,竟敢做下这等事情?!”
  四公主瞟着身侧,拨弄着圆润的指甲盖儿:“还能是谁呀?佐不过是福昌姐姐又粗心大意,犯了事儿了!”
  一句话像是无心之言,却满是幸灾乐祸之意,还将福昌公主推向了众人的矛尖。
  福昌公主的眉心紧结,一股恼意直涌天灵,她险些就要跳起来。所幸,朱嫣扯了扯福昌公主的衣袖,制止了她。旋即,朱嫣又笑问:“四殿下这般信誓旦旦的,可是有什么人证、物证?”
  四公主慢条斯理道:“人证?五皇弟不就是么?”她将目光转向李络,问,“五皇弟,是谁撕了你的文章,你可是亲眼见着的。你告诉先生,这也不难。喏,说罢!”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了五皇子李络的身上。
  年轻的五皇子沉默地坐在轮椅上,意薄毛毯覆着双膝,不言不语。清俊但瘦削的面庞带着微微病色,眸光木然,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不曾听见旁人言语。众人望着他,便如望着冬日一阵银霜。
  朱嫣也瞧着他,电光石火间,她便想起李络望向自己时那厌恶的眼神了。
  见李络不说话,四公主有些恼,便催促道:“你倒是说呀!是不是朱嫣把你的文章给撕了?”
  听到朱嫣的大名,柳先生心里就有些数了。
  这位朱家的二小姐,才学倒是不错,只是一直陪伴在福昌公主左右,人难免被带坏了。这始作俑者,跑不了便是福昌公主了。
  柳先生捋着胡须,目光扫向福昌公主。他虽年迈,但眼神光儿却是炯炯锋锐,如成了精怪的洞府道人似的,一向来叫福昌心底畏惧。
  “先,先生……”福昌咬了咬唇角,心下做了个决断。她恼怒地望向朱嫣,怒道,“嫣儿,是不是你去向五皇弟寻的仇?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可我从未指使你做过这样的事!”
  福昌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朱嫣是丝毫不意外。反倒是一旁的秦元君,又惊诧,又不知所措。
  斟酌片刻,朱嫣已打算自己揽下这桩恶事。
  无论如何,福昌公主的声名是最紧要的。
  “先生,”她开了口。
  “朱二小姐有什么话要说啊?”柳先生怒哼道。
  “此事——”
  “先生且慢。”
  一道平静无波的嗓音,打断了朱嫣的认罪之语。
  朱嫣一句“此事皆由我所为”还卡在舌尖,便听得李络道:“先生,是学生觉得那些文章不算优良,这才全部撕了。今日学生来,是想求先生宽限几日,令学生再作一篇文章。”
 
 
第4章 相助
  “学生觉得,那些文章不算优良,这才全部撕了。今日学生来,是想求先生宽限几日,令学生再作一篇文章。”
  朱嫣如何都没想到,李络会这样与先生解释。
  他这竟是将过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肩上。
  心下不解,朱嫣瞧向李络,却见李络慢慢拢了一下肩上虚披着的外袍,面色寡淡如常。
  四公主秀眉竖起,怒道:“五皇弟,你为何要说谎?分明是朱嫣撕碎了你的文章,你心底最是清楚!如今有先生替你撑腰,你何必再藏着掖着?”
  言语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络平时也没少受福昌公主的气,这样大好地挫威风的机会,他竟要这样白白放过了,四公主又如何能不气?
  却听李络平淡地重复说:“此事与朱二小姐无关。”
  四公主咬牙切齿地,愈发不甘了。她转向柳先生,执拗道:“先生,绝对是那朱嫣做的好事!”
  话音未落,柳先生便不悦道:“四殿下,既然五殿下已经这般说了,便不用多言。时辰过了这么久了,还有课要上。”
  说罢,柳先生展开书卷,与众人道,“上课吧。”分明是不欲追究了。
  四公主秀眉倒竖,不甘不愿地收了声儿。
  朱嫣坐回原位,目光落至书页上,再不多出一言,彷如不存在似的。
  日光慢移,徐徐照进窗棂,青墨淡香逸满一室。待过了午时,便到了下学之时。诸位皇子、世子,各自收拾书卷,便说笑着离去,学堂内渐渐空荡下来。
  柳先生抬头时,瞧见五皇子李络尚在。他正侧头望着窗棂外一株新抽芽的绿藤萝,面不带笑,只寡薄而冷寂。十六之龄,本应最是意气风发的年少人,但他却偏像是冬日里眠于雪下的枯枝一般,并无丝缕生气。
  柳先生瞧见他,心底也是一叹。
  他放下批阅至半的文章,语重心长道:“五殿下,那篇文章倘若来不及写,也不必心焦,慢慢来便是。”
  李络的文采,柳先生心底清楚。
  他也知晓,如李络这般的皇子,在皇宫里多少会活的难受些。不出头、不出彩,对他而言,兴许便是最好的保护了。
  若是硬要指认出朱嫣与福昌公主,恐怕他日后,会更为难过。
  岐阳宫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李络道:“谢过先生了。”
  说话间,长定宫的老太监应公公到了。他向柳先生躬身行个礼,便到李络跟前蹲下,道:“殿下,老奴背您出去”。
  他将李络背起,慢慢步出门扇,走向台阶下的轮椅。就在那里,李络瞧见了一个少女。
  学堂的庭院中,有一棵合抱粗的老梨树,每逢盛春便绽出一枝盈白,瓣落如雪。而此时不过初春,料峭仍寒,那枝头也只有初初抽芽的新绿。少女立在梨树下,一袭豆绿色衣裙恰如嫩枝一般;裙角绣一丛金线海棠,秀丽而雅致。
  她的一双眼安静地望过来,如含秋水。
  宫中从来有传言,说福昌公主的伴读,朱家的二小姐朱嫣,乃是这宫中最好看的姑娘。待她长开了,恐怕连关雎宫的裕贵妃都不如她。
  李络收回目光,不言不语,只坐回轮椅上,权当没瞧见她。反倒是她,行了礼,脆生生道:“五殿下安。”
  应公公抬起挤满皱纹的脸,笑问:“嫣小姐有什么话,与老奴说也是一样的。”
  朱嫣起身,问道:“不知五殿下,今日为何出手相助?”
  李落抚了下膝上毛毯的纹路,平淡道:“随手而为罢了。没什么缘由。”
  朱嫣闻言,低声道:“我不喜无故受旁人之恩。殿下若厌恶我,不必逆着性子藏掖,我不在乎。”说罢,她便再一行礼,“朱嫣告退。”
  她行色匆匆,向着宫门外走去。李络朝着她的背影,忽而道:“那本《贞元诗和续》,注疏精细,有心了。”
  朱嫣脚步一顿,道:“殿下在说什么?我竟是丝毫不懂。”
  言语落,人便出了宫门,很快没了影子。
  朱嫣追上了福昌公主的銮舆。见到她回来了,福昌随口问道:“你落下的东西找到了?”
  朱嫣拿出一块手帕:“找着了,就在桌案下头落着。”
  “那便好。”福昌也只是随口一关照。她朝向身旁的大皇子李淳,拽着他的袖口痴撒着娇,“大皇兄,你是不是又要去前朝了?你若见着齐家的小公子了,可得给我带一句话。”
  一听到“齐家的小公子”,李淳就有些头疼,道:“前阵子忙着与父皇习理国政,未能给母后请安。今日难得空闲,还是先去岐阳宫看望母后,一道用膳吧。前朝的事,缓一缓再说。”
  福昌闻言,有些兴致阑珊。
  兄妹二人一道回了岐阳宫。
  此时此刻,皇后的贤育堂中。
  青纱低垂,铜鹤香炉中白烟徐徐。天光自半卷锦帘下照入,酸枝木桌案上,横展开数幅画像,上头是女子或昳丽、或娴静的形貌。
  朱皇后一边细细打量着画上女子,一边与身旁的谨姑姑低声说话。
  “罗氏一族于淳儿而言,倒是极好的助力。”皇后染着丹蔻的指尖掠过画卷,“只是这罗家的嫡女,性子似乎有些太沉闷了,就怕淳儿不喜。”
  谨姑姑侍奉在旁,道:“沉稳一些,也好。娘娘不是怕大殿下偶尔冲动误事?有个人拦着,也妥当些。”
  “说的也是。”皇后点头,用朱笔画了个圈儿,将画卷交给谨姑姑,“收好了,下次等陛下来了,左右再瞧瞧。”
  谨姑姑将画像仔细卷起。
  忽的,外头传来福昌公主叽喳的声响:“母后,大皇兄来了!”
  皇后抬眸,悄然一笑,道:“正想着淳儿呢,人便来了。这孩子也是有两三日没来请安了。”
  贤育堂前门帘子一打,李淳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他低身,给皇后请安:“母后安康。”
  他身姿笔挺俊秀,眼眸轮廓,与朱皇后颇为肖似。
  “起来吧。阿谨,掌座。”皇后瞧着李淳,眼底便有笑,“淳儿,你得你父皇看中,素日里诸事压身,也不必特地抽空来看望本宫,先紧着前朝便是。”
  李淳起身,在椅上坐下,恭敬道:“给母后请安还是有空的。”说罢,他抬眼一瞧,看到朱皇后的桌上摆着一些女子画卷,心便微微一跳。
  李淳年岁已长,如今正是娶妻之龄。正妃人选,恰是朱皇后近来在操心的事。
  他收回目光,假作无意道:“不知母后瞧这些画卷,是做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事?”朱皇后瞟着画卷,“自然是要为你选个端正贤良的妻室。你是嫡长子,多少名门女儿都想着嫁给你,母后总得替你把把关。”
  “那……”李淳目光微微闪烁,“不知母后,觉得嫣表妹如何?”
  说罢,李淳的心便咚咚跳起。
  想起今早去学堂时,朱嫣那秀美安静的侧颜,他便觉得掌心有些汗津津的。
  “嫣儿?”朱皇后又展开一幅画卷,慢条斯理说,“你若是真心喜欢,倒也无妨。她是你表妹,与你自小亲近,性子好,人也聪敏。”
  李淳舒了口气,有些感激道:“谢过母后成全。”
  朱皇后暗暗好笑,斜睨他一眼,道:“纳个侧妃罢了,还与母后这样客气?你若喜欢,朱家的女儿,随你去挑。”
  李淳愣了下。
  不是正妃,而是侧妃?
  不过,能娶朱嫣便好,是正是侧,李淳也不大在乎。母后令嫣表妹做侧妃,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自己听着便是。
  贤育堂里一片暖适,同一时刻,长定宫中却是冷清寥落。
  长定宫的前庭里,原有一棵老桃树,因着无人照料,已近乎枯死了,只余遒劲的枝杈,光秃秃横向衰墙败瓦。
  黄嬷嬷手持蒲扇,慢慢熬着一小锅药。粗炭多烟,烧一会儿便呛的她咳嗽起来。她上了年纪,身体本就不大好,那团着稀疏皱纹的脸一挤起来,便显得愈发枯瘦唐突了。
  应公公听见她咳嗽,从门洞里探出伛偻的身子,道:“黄阿姐,我来熬药,你去伺候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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