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白月光——Miang
时间:2020-04-04 09:42:33

  所幸今日不用陪福昌公主进学,迟起一会儿也无妨。
  琴儿恰好推开了门来叫起,手里还端着面盆与毛巾。瞧见朱嫣懒洋洋将床帘子挂到玉勾里,琴儿一面搁下面盆,一边嘀咕说:“小姐今日起迟了,不知道福昌殿下那里好生热闹呢。”
  朱嫣打个呵欠,问:“什么热闹?”
  “今日不是秦家小姐早上轮值?她不知怎么的就惹了殿下生气,大早上便被罚了。这回是叫她顶着果盘不准动,但凡掉下来一颗枣子,便要多顶一刻钟。”
  朱嫣有些小诧异,没想到福昌公主罚人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昨夜福昌公主兴冲冲地去见心上人,那齐知扬却开口就是一句“怎么是你”。想来,齐知扬定是误以为赴会之人乃是亲自约他的秦元君。福昌公主亲耳听到这句话,又怎能不气?
  也不知她几时会气消,不然,日后恐怕有的折腾。
  早餐在岐阳宫的小厨房里一直热着,等朱嫣洗漱更衣罢了恰好端上桌。慢火炖开的热粥煞是暖胃,也驱散了浑噩的困意,叫人精神起来。
  她刚进完饭未多久,前庭的方向便传来一阵喧闹,又有几个小宫女从窗前小步偷偷跑过,像是去瞧热闹。朱嫣盯着窗棂下小太监探头探脑的背影,疑惑道:“琴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琴儿正想出门去打探一番,窗外凑热闹的宫女门便呼啦一下做鸟兽散了,各自低头去做事,扫庭院的扫庭院,擦栏杆的擦栏杆,个个都假装不曾分心凑热过。
  “瞧什么?自己的活儿都做完了吗?不懂规矩的,迟早被娘娘打发出去!”
  谨姑姑训斥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几个宫女唯唯诺诺的,都不敢答话。
  片刻后,谨姑姑的鞋履声便朝着玉粹斋来了。旋即,她尖细的嗓音在朱嫣门口响起:“嫣小姐起身了吗?前头出了点小事,皇后娘娘请嫣小姐过去坐坐。”
  “姑姑康健,我早起身了。”朱嫣放下擦嘴角的帕子,推门对外说。
  “那嫣小姐跟奴婢这边来。”谨姑姑低身礼了下,客客气气的,又絮语说,“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关雎宫的那位又找上门来了,嫣小姐也不是第一二回 瞧见。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了,一会儿,娘娘说什么,嫣小姐只管附和便是。其余的,娘娘都会处置妥当。”
  听到“关雎宫”,朱嫣就有些头疼。
  关雎宫那位裕贵妃,平素来最爱找岐阳宫的麻烦。又或者说,裕贵妃看谁都不顺。但凡是个得点宠的,她都要找上一遍茬;哪宫的皇子公主们风头盖过了她的孩子,她也是要去敲打敲打的。
  用琴儿私底下的话说,便是裕贵妃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什么都容不下。
  “又是怎么惹到了贵妃娘娘?”朱嫣真是奇了怪。
  “与咱们岐阳宫没多大干系,”谨姑姑一边走,一边努了努嘴,“贵妃是借机想敲打五殿下呢。也不知五殿下向来懂事安分的,又是怎么碍了她的眼了?”
  ——五殿下。
  朱嫣的心悄悄跳快了一拍,有些烦起来。
  李络,怎么又是李络?她最近怎么时时刻刻都能听见他的名号呢?
  说话间,谨姑姑与朱嫣穿过了垂花廊,到了朱皇后的贤育堂前。
  “见过皇后娘娘、裕贵妃娘娘。朱二小姐到了。”谨姑姑通传道。
  庭前的合欢花照旧挂着细密的红线蕊,开得招招摇摇;宫人在树下搬了张酸枝木太师椅,皇后便一脸不耐烦地坐在上头,骄骄矜矜地拨弄着手腕上一串伽楠木金珠镯子。
  裕贵妃在皇后对头坐着,一副问罪的架势。
  此外,李络竟然也在。只不过他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身影淡薄得如空气一般;若不留神看,第一眼绝不会注意到他。
  瞥见朱嫣来了,朱皇后对裕贵妃淡淡道:“裕贵妃,你要的人来了。有什么要当面问的,现在问便是。这大清早的,又是劳动腿脚不便的五皇子,又要催着本宫的人出门见客,还真是大动干戈。贵妃妹妹可得仔细问问,别漏了什么。”
  这番话夹枪带棒的,裕贵妃听了,却笑得愈发娇媚了:“昨夜下人来禀,说瞧见有男女二人,进了禁林梅园中幽会。这么大的事,妹妹不敢瞒下,今日特地来告知姐姐。”
  皇后挑眉,道:“男女幽会?那又与嫣儿何干?”
  裕贵妃以帕掩面,做惊讶状:“皇后娘娘竟不知道?昨夜陛下亲眼瞧见五殿下和朱嫣一道待在禁林之中呢,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通火。不过,陛下仁善,到底是免去了二人擅闯梅林的罪责。”
  顿一顿,裕贵妃露出为难的面色:“原本不过是误入禁林的一桩事儿,陛下说不罚,那也就罢了。可偏偏有宫人瞧见那对男女拉拉扯扯的,言辞暧昧,败坏规矩……这,姐姐可不能不管啊。”
  裕贵妃身旁的花嬷嬷,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岐阳宫乃六宫表率,堂堂福昌殿下的伴读,要是与皇子私会,欺瞒陛下,坏了宫里的风气,那可就不好了。”
  朱皇后闻言,目光有些冷。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安静又面无表情的李络,眼底有极浅的厌烦之意。
  “确实。本宫听嫣儿说了,昨夜五殿下受了风寒,神思昏聩几欲晕厥,大声呼救。恰巧嫣儿听见了,她为人良善,怕耽误五殿下的病情,这才贸贸然闯入了梅林。”朱皇后不忙不乱,如此道。
  “至于与五殿下幽会?那根本是无中生有。除了入林相救五殿下的小半柱香光景,其余时刻,她都与本宫身旁的阿谨待在一块儿。本宫身旁的人,你总该信吧?”
  谨姑姑笑起来,附和道:“确实如此,奴婢与嫣小姐一道自隆寿巷子过来,沿途的宫女都瞧见了。”
  “哦?”裕贵妃目光浮动,掠向朱嫣,“原是如此?那与五殿下幽会之人,并非朱二小姐了?”
  忆起先前谨姑姑的叮嘱,朱嫣忙低头道:“请贵妃娘娘明鉴,昨夜臣女确实与谨姑姑一直同行。谨姑姑慎重,不肯踏入禁林,臣女才独自入林寻找五殿下。”
  裕贵妃一副并不意外的模样,浅浅笑说:“本宫倒也没有咬定说那与五殿下幽会之人,一定就是朱二小姐。只不过,有下人这样来报,也不知是真是假;宫人们也都这样嚼着舌根。妹妹便想着,多少应该知会与皇后娘娘一声。既然这私会之人并非朱二小姐,那便是什么不清不楚的旁人了,请皇后娘娘再仔细查查。”
  她一口一个“不知是真是假”、“宫人都这样嚼着舌根”、“不清不楚”,话有所指,弦外藏音,谁都能听出她想泼岐阳宫一盆脏水。
  朱皇后目光微烁,淡淡道:“不必查了,本宫知道是谁。五殿下与良庆宫的小宫女私会,嫣儿昨夜是亲眼在梅园瞧见了的。”
  “哦?”裕贵妃的唇角扬了起来,“竟是是良庆宫的小宫女?”
  “正是。”朱皇后微抬下巴,语气定定的,“既然已知道犯了宫规者是谁,贵妃妹妹便莫要再模棱两可,引得宫内流言纷纷,四处猜忌了。这岐阳宫里的人都是干干净净的,嫣儿也不会做出有妨风化之事。”
  说罢,朱皇后转向朱嫣,道:“嫣儿,你说是不是?你亲眼瞧见了五皇子与良庆宫的小宫女私会。”
  朱嫣陡然被点名,眼神微晃。
  皇后姑姑向来对规矩把的严,决不允许身旁的人做出玷污岐阳宫声誉之事。
  要证明朱嫣与李络没有私会,太过麻烦。而证明与李络私会之女另有其人,而并非朱嫣,则简单得多。
  为了把朱嫣从这件事里摘出来,皇后姑姑不惜将整件事儿推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身上。
  恐怕,皇后姑姑根本不在乎李络有没有与人私会;她在乎的,不过是岐阳宫的名声。
  朱嫣张了张口,心底略有犹豫。
  要不要应这一声“是”?
  李络并未与人私会,她心底一清二楚。
  可皇后姑姑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她若说“并无此人”,不仅仅是在打皇后姑姑的脸,更是将自己推入了“与李络私会”的嫌疑之中。
  惹怒朱皇后,对朱嫣来说是一件不可想象之事。
  但她若说“确实如此”,那李络便会担一个与宫女私会的罪名。这罪名对皇子而言无伤大雅,却足够令李络这样的存在吃尽苦头了。
  朱嫣的心咚咚地跳起来。
  她忍不住侧眸,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李络。
  明明他身处局中,但此刻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抬眼望着院内一株盆栽的长春花,神色淡淡的。
  “嫣儿?”见朱嫣久久不答,朱皇后催了一声。
  “……”朱嫣的唇开了又合。
  终于,她做下了决断。
  “确实如此,臣女亲眼目睹五殿下与良庆宫的小宫女私会。”
  不知为何,向来没心没肺、暗地里嘲笑旁人不够圆滑聪明的朱嫣,在说完这句话后,只觉得心底又酸又苦,难受得像是灌了一整瓶醋。
 
 
第13章 惩罚
  “确实如此,臣女亲眼目睹五殿下与良庆宫的小宫女私会。”
  朱嫣的话极是清晰,一字一句,都是在指认李络子虚乌有的罪名。
  她低着头,眸光颤颤,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一晃一晃的——那是自己鬓上垂下的珊瑚珠流苏,晶莹剔透的。再远处,便是李络的面庞。他的目光中有一缕诧异,像是根本不曾料到她会如此昧着良心,反泼他一盆脏水。
  朱嫣悄悄地攥起手,心底又酸又苦。
  她咬咬牙,悄自在心底说着:朱嫣,你做的不错。
  皇后姑姑决定了的事,她一个小小的公主伴读,何来权利置喙?贸然出头,不仅讨不得好处,更是会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理由找了千千万,但那酸苦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一旁的裕贵妃已露出了娇媚的笑:“原是如此。既五殿下确实是与宫女私会,那这事儿皇后娘娘可不得不管了。若不然,回头叫陛下知道了,反倒是平添麻烦呢。”
  见裕贵妃不再找朱嫣的茬,朱皇后已懒得再多说话。她扬一下保养娇贵的手,淡淡道:“五殿下抄五卷宫规,明日送至岐阳宫来就是了。”
  明日之内抄五卷宫规,今夜恐怕是要彻夜点灯了。
  想到李络会吃的苦,裕贵妃唇角的笑便愈发妩媚。
  ——能令那人的孩子吃吃苦头,裕贵妃心底真是舒畅得很。那人虽然死了,但还留下个孩子可以磋磨,也不算是给人添堵。
  “没什么事儿,便散了吧。”朱皇后懒洋洋起了身,叫宫人门送客。
  裕贵妃也不多纠缠,施施然朝着岐阳宫外走去。片刻光景,岐阳宫的前庭里便逐渐空荡起来,唯有李络依旧留着。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辩驳一言。他总是如此,面对旁人的欺凌与熟视无睹都从不反抗,任人搓扁捏圆,直到倍感无趣终于离去为止。这一回,也是如此。
  朱嫣被也想走,但不知怎的脚步便定在原地了。
  她站在垂花廊的一角,隔着檐上垂落的绿萝悄悄地瞧着李络,不声也不响。绿萝是春日里来新抽的,枝叶一片嫩过一片,如一道青绿的帘似的。少年的面庞远隔着这一片青翠,如映照着春光佳阳。但再好的暖阳,也驱不散他身上的那片淡漠寒意。
  还是李络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率先开了口:“朱二小姐还有何见教?”
  他说话时,声音里有淡淡的讥嘲;不知讥的是朱嫣,还是他自己。
  朱嫣张了张口,心底那股子又苦又酸的劲头又涌上来了。昨夜她闯入梅林被陛下察觉,李络出声相助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一点儿也没法忘了,令她现在更是心上涩意一片。
  “五殿下…”她低垂眼帘,问了个蠢问题,“你相当烦我吧。”
  “不然呢?”李络竟少见地、轻蔑地笑了起来,“我从未见过有人如朱二小姐一般铁石心肠又厚颜无耻的。”
  朱嫣的瞳眸微微一缩,指尖骤然缩紧,险些刺伤了自己的掌心肌肤。
  “五殿下说的对,我就是那样的人。”她咬了咬唇角,如此答道,“太心软的人,在这宫里就是容易被欺负。”
  李络侧头,似乎并不想理会她。而朱嫣则听见了朱皇后的呼唤声:“嫣儿,还留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她朝着贤育堂走了几步,便瞧见朱皇后带着谨姑姑立在十六椀菱花的朱红门扇前,淡眼瞧着屋檐下笼里的一只红冠鹦鹉。锦绣堆砌,金玉缠身,道不清的辉煌。
  而在岐阳宫的宫门前,阳光却恰好自屋檐上掠过了,只留下一片灰钝钝的影子。李络的轮椅恰好自那里过,分毫璀璨都沾不得,唯有尘埃与寂静。
  在这个偌大皇宫中,心软柔善,便只能低到尘埃里去。唯有铁石心肠厚颜无耻,才能走的更远,飞的更高。
  本来就是如此。
  ///
  李络回到长定宫时,博太医早已在庭前候着了。
  博太医五十几许,两鬓微霜,面团似的和蔼脸庞上,总带着和和气气的笑。他在太医院近三十年未曾出什么纰漏,与他这逢人便笑的脸脱不开关系。
  “五殿下,听黄嬷嬷说您去岐阳宫了。”博太医一捋胡子,和善道,“老臣瞧着应公公不在,便自作主张在此地等候,还望五殿下莫要怪罪。”
  李络道:“无妨。先前你想来例诊的时候,恰好我没什么闲暇。你今日来一并看了也好,省得日后麻烦。”
  博太医恭恭敬敬作了揖,道:“五殿下的身子最紧要。”
  自打出生以来,李络的身子便有些弱。这些年来,都是博太医为他调养整治。一晃眼,博太医的黑发沾了点儿霜华,年岁也渐渐大了。
  主仆二人进了屋,博太医将门扇合上,又点亮了屋角的油灯。铜莲花座里火光一摇,映亮黑魆魆的屋宇。素净陈旧的梁柱与家什,并无其他宫殿的漆金佩玉之风,丝毫瞧不出这本也是皇家天苑;好在四处皆有文房书籍,平添了几缕淡淡青墨书香,权当做装饰。
  博太医将切脉软垫铺设于桌案上,问道:“岐阳宫可有为难殿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