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沉就站在次间的门帘后。
透过狭窄的缝隙,魏沉心情复杂地盯着阿秀。
以前他被小时候又黑又丑的阿秀蒙蔽了心,以为阿秀会一直那么黑那么丑,对比之下,表妹宋清雅美得像个仙女,有才华有身份,换谁都会愿意娶表妹。然而阿秀嫁给大哥后,随着她越来约会打扮,当阿秀与表妹站在一起,竟然比表妹更加耀眼夺目。
大哥刚娶阿秀的时候,魏沉想过使手段让大哥休了阿秀,现在魏沉不那么想了。
魏沉只是后悔,如果他没有悔婚,现在岂不是可以每晚都抱着阿秀这样的尤物了?
大哥那么宠阿秀,阿秀除了脸蛋,身上肯定另有玄机。
魏沉看过一些不入流的书,书上说女人有天生的几种尤物,也许阿秀就是其中一种。
“嫂子与大哥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二爷要读书,我怀着身子不好去闹哄哄的地方,这次就算了吧。”宋清雅理由充分地拒绝了阿秀。
请是魏澜让请的,阿秀并不在乎魏沉夫妻去与不去,差事办完,阿秀客气地嘱咐宋清雅好好养胎,这便走了。
宋清雅将人送出了听涛居。
她回来后,魏沉也从里面出来了。
宋清雅朝他抱怨道:“明知我怀了身孕还巴巴地跑过去喊我去听戏,我看她根本就没安好心。”
魏沉顺着宋清雅的话想了想,阿秀为什么要想办法害宋清雅的孩子?是她还在介怀他的悔婚吗,都嫁给大哥了还记着旧事,难道阿秀心里还是喜欢他,所以一边不得已地委身大哥,一边盼着他早日发现她的好,舍了宋清雅?
魏沉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阿秀第一次来国公府,祖父介绍他们认识,阿秀甜甜地喊过他“魏二哥”。
也许在阿秀心里,她一直都是他的人吧?
可惜,阿秀嫁给了大哥,他再肖想阿秀,也不能做对不起大哥的事,除非大哥哪天——
魏沉摇摇头,及时打住了那个念头。
“怎么,你不信?”宋清雅见他摇头,以为魏沉不信阿秀有恶意,登时不高兴了。
魏沉不想得罪她,忙狡辩道:“不是,我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恶毒,幸亏我明智选了表妹,只可惜大哥——”
宋清雅信了他,轻笑道:“倒也不必替大哥惋惜,大哥宠爱明珠,她生了嫡子明珠的地位必然会受影响,像她现在这样迟迟不孕挺好的,大哥与明珠继续父子情深,多好。”
又在炫耀她能怀了。
魏沉听着挺腻味的,明明是个才女,现在怎么表现的仿佛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怀孩子?
庸俗不堪!
——
月底这日,魏澜扶太夫人坐上马车,看着阿秀、魏明珠坐上了后面一辆,他骑马同行。
宜春侯夫人带着孙子宋怀嗣来的。
阿秀的母亲李氏是魏澜派人从百顺胡同接到罗家戏楼的。
李氏到的最晚,阿秀等人都已经坐进雅间了,寒生上来禀报世子爷说亲家太太来了,魏澜让阿秀陪太夫人,他叫上魏明珠亲自去底下接岳母。
这姿态做的,再没有比他更好的贵门女婿了吧?
就凭魏澜愿意这么给她娘家人脸面,阿秀都感激他。
宜春侯夫人是魏澜的亲舅母,可她觉得,外甥对她都没这么敬重过。
最成器的外甥被阿秀占了去,宜春侯夫人心里怪酸的,趁父子俩不在,宜春侯夫人喝口茶,笑着对阿秀道:“看世子爷对你多好,你可得抓紧喽,快点给世子爷添个嫡子。你说你都嫁过来一年了,若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千万不能讳疾忌医,早点治好了才能给世子爷开枝散叶啊。”
放下茶碗,宜春侯夫人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瞅瞅低下头的阿秀,其实她心里也是赞成宜春侯夫人的,长孙肩上单着国公府的爵位,这都二十五了,膝下连个嫡子都没有。
但不好听的话被宜春侯夫人说了,太夫人就卖了个好,慈爱地对阿秀道:“不急不急,缘分到了孩子就来了,阿秀别愁,先好好看戏吧。”
阿秀勉强笑了笑,余光扫过宜春侯夫人,阿秀心想,以后世子爷再请宜春侯夫人一起来看戏,她就不来了,怪不得宋清雅那么讨人厌,原来都是宜春侯夫人教的。
宜春侯夫人还在那里拍太夫人的马屁:“瞧瞧,我才好心催了阿秀一下,您就偏袒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阿秀是您亲孙女呢。”
太夫人笑眯眯道:“孙媳妇与亲孙女一样,我都疼。”
说话间,魏澜、魏明珠簇拥着李氏上来了。
今日来戏楼看戏,李氏特意穿了一套绸缎新衣,衣裳是好料子,可李氏辛勤操劳了这么多年,虽然今年开始精心调养了,但与宜春侯夫人这样的名门贵太太还是一眼就能瞧出区别来。
宜春侯夫人从心底瞧不上李氏,碍着外甥才没有表现出来。
魏澜请李氏坐在了太夫人旁边,与宜春侯夫人同等的地位。
女婿孝敬她,李氏心情好,根本都没在意宜春侯夫人的眼光,后来戏台上开始唱戏了,她看这些名角还看不够,谁有闲心去看宜春侯夫人的脸色?
两场戏看下来,李氏大饱眼福耳福,只觉得不虚此行。
魏澜坐在阿秀身边,第三场压轴戏《贵妃醉酒》开始了,魏澜朝阿秀倾了倾身,指着台上唱贵妃的戏子道:“此人与你同姓,叫刘玉芳,唱完叫他过来领赏,你仔细瞧瞧。”
阿秀沉浸在戏曲里,没太听清他嘀咕了什么。
戏唱完了,魏澜喊来戏楼的小厮,打赏了刘玉芳一百两银子。
像这样的打赏,戏楼都会请角儿亲自过来道谢,小厮立即去安排了。
等了一刻钟,卸了妆的刘玉芳步态轻盈地来了雅间。
雅间里的人都盯着他看,只见刘玉芳明眸皓齿,双眉柳叶弯弯,脸上带着羞态,声音细细的,真如女子一般。
阿秀看得目不转睛的。
魏澜将她的神态收进眼底。
散场后,众人分别回府。
此时已是黄昏,魏澜打发魏明珠下去,他坐在内室的床上,问阿秀:“上次你说姑娘家都喜欢俊俏公子,刘玉芳你见过了,觉得如何?”
阿秀回忆一番刘玉芳的容貌,夸赞道:“长得真好看,比姑娘还美呢。”
魏澜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这么说,你喜欢这种雌雄难辨的?”
雌雄难辨是真,阿秀却不喜欢:“算了吧,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男人还是魁梧有力好,没本事也能下地干活种庄稼,有本事了去战场杀敌挣军功,虽然他唱戏好听,可唱戏又不能当饭吃,偶尔听听还行。”
魏澜明白了,阿秀并不在意男人长得俊还是丑,有本事能养家才最重要。
这种女人,可能根本不懂情爱为何物吧,好吃好喝过得好就行。
夜里歇下,魏澜默默地观察下阿秀。
她搂着他的脖子,嗯嗯哼哼的,很是沉浸其中。
魏澜就想,如果换成一个庄稼汉,只要能让她过得满足,她大概也会喜欢跟庄稼汉做这个?
魏澜突然想知道她脑袋里都想了什么。
“如果没有那门婚约,你想嫁什么样的男子?”魏澜问她。
他一说话,动作就慢了,阿秀有点失落,但世子爷问话了,她总不能挑剔那个。
毕竟前面一直在快乐,突然让她回答问题,阿秀脑袋转的比较慢,先问他道:“好端端的您问这个做什么?”继续做快乐的事不好吗?有话白天不说,非要这时候说。
魏澜淡淡道:“随便问问。”
阿秀看他的意思,她不回答他大概会一直慢吞吞地等,只好道:“不知道,我爹我娘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吧。”
魏澜看着她妩媚又清澈的眼睛:“如果他们让你自己挑,你会挑什么样的?容貌、性情、学识,你总有个偏好。”
阿秀觉得世子爷这个问题挺无聊的,但还是认真思索片刻,道:“可以挑的话,我当然要找个长得俊的,我们那边经常有战事,我小时候见过大将军们带兵路过,大将军穿着铠甲真威武,就是长得太狂野糙厚了,如果再俊点再白点,我想嫁大将军。”
将军武官,长得俊——
不就是他?
魏澜动作重了点,嘴上却挑刺道:“将军带兵打仗,风吹日晒,没有几个白的。”
阿秀刚要同意这话,突然想起来记忆深处的一幕,虽然时间太久她记不得那个将军的样子了,但阿秀记得他很白,道:“有白的,我记得我们一家进京那年,还没动身的时候,朝廷又要打仗了,朝廷派了新将军来,我们镇上的人都去看,里面有个骑白马穿银甲的少年将军,长得又白又俊,去看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夸他,还说想嫁给他,哎,您轻点!”
她一脸对那少年将军的仰慕憧憬,魏澜能高兴?
而她说的那个年轻将军,故意骑白马穿银甲,一听就不像什么正经将军,更像去战场凑热闹的世家子弟。
魏澜想解释这个事实,开口之前,魏澜动作一停。
他只去过战场一次,当时也是骑白马穿银甲。
印象中,军队到了西北,也有百姓跑出来围观。
魏澜看向身下的阿秀:“你,几岁进的京?”
阿秀懵懵的:“七岁,怎么了?”
魏澜没有说话,一边缓缓地给她,一边算年龄。
他大阿秀八岁,阿秀七岁时,他十五。
魏澜只去过一次战场,十五岁去的,十六岁立功负伤而归。
那年边疆只出过这一次战事,想来也只有他一个同时符合白马、银甲、俊美的少年将军。
所以,阿秀见到的少年将军是他,早在阿秀进京之前,两人就见过了?
魏澜不动声色地动了会儿,阿秀都快忘了刚刚的谈话了,魏澜突然又问:“那个少年将军,别人说想嫁给她,你有没有想嫁?”
阿秀边嗯哼边摇头:“没有,我早就定亲了——”
说到一半,阿秀清醒过来,她怎么能在魏澜面前提她与魏沉的婚约呢?
阿秀紧紧地闭上了嘴。
魏澜逼问她:“如果当时你没有婚约,你想不想嫁那少年将军?”
他目光变了,好像冷冷的,阿秀更清醒了,必须不能在现任丈夫面前说她想过嫁给别人。
阿秀态度坚定地道:“没有!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怎么会想嫁给他?而且能打仗的将军都黑,他那么白那么年轻,一看就没用,说不定早死在战场上了!”
这张坏嘴,真是欠教训!
魏澜发起狠来,等阿秀不停地求他了,魏澜最后问:“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要嫁那少年将军?”
阿秀撒谎说没有!
魏澜继续狠。
阿秀以为世子爷看出她在撒谎了,只好哭着承认:“我有,我想了,您快饶了我吧!”
其实阿秀只想过那么一次,都忘了几岁的时候,好像是听爹娘提到有熟人嫁人了,当晚阿秀莫名做梦梦到了一个白马将军,白马将军要娶她,婚宴上爹爹烤了好几只羊,可阿秀是新娘子,吃不着。
“世子爷啊,你发什么疯!”承认了他还不住手,阿秀气得反手拍他。
魏澜停不下来了。
原来阿秀早就想过要嫁他,可能就是因为她太想,他才阴差阳错地娶了自己的未婚弟媳。
魏澜低下头,掰过阿秀的小脸,吃她的嘴。
过了很久,魏澜才抱着阿秀睡着了。
魏澜平时很少做梦,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少年时候,马车经过一处村镇,镇上的百姓跑到外面围观他们。街道两边都是人,其中有个七岁的小姑娘,她长得黑黑的,眼睛特别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魏澜骑马走出队伍,将她抱到了马上,问她:“你看我做什么?”
小姑娘乖乖地道:“你长得好看,我想嫁给你。”
梦里的少年将军笑了。
梦外熟睡的世子爷,嘴角也随着梦境上扬起来。
——
最近京城没有大案,魏澜回来的比较早,换过衣裳,魏澜去了前院的库房。
作为一个御前红人,魏澜经常得到惠文帝的赏赐,金银珠宝都是一箱子一箱子往回搬,上回他破了六子案,惠文帝抄了宁国公府国库更满了,又厚赏了魏澜一笔。
魏澜让人打开那几个首饰箱子。
他搬过两箱首饰给阿秀,但魏澜没仔细看过箱子里都有什么,这次魏澜站在几个首饰箱子前,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名贵的首饰,最后取出一支镶了一圈蓝宝石的手镯。魏澜记得,阿秀有条湖蓝色的裙子,这手镯与那条蓝裙子很配。
将手镯放到怀中,魏澜去了后院。
阿秀昨晚差点死在他手里,怎么求他他都不听,醒来后阿秀越想越生气。
是他无缘无故问她一个无聊的问题,最后她怎么回答他都不满意,一个劲儿地发疯。
现在魏澜回来了,阿秀听见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坐在榻上,手里托着魏明珠练的字看。
魏澜进来,朝海棠、杜鹃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鬟默默地退了出去。
阿秀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魏澜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白皙娇嫩的侧脸道:“倒茶。”
阿秀嘟嘟嘴,放下魏明珠的练字字帖,给小男孩官威甚厚的老子倒茶。
魏澜喝了茶,又喊她捶背。
阿秀低着头道:“您叫丫鬟们过来伺候吧,我胳膊酸,捶不动。”
他敢问为何酸,阿秀就敢控诉他昨晚做的好事,手腕上现在还有他扣出来的手印。
魏澜知道她在赌气,他也承认自己昨晚弄得过了。
魏澜坐到阿秀后面,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从上往下地捏了起来。
阿秀难以置信地往后看。
魏澜低声问:“好些了?”
向来只会对她呼来喝去冷言冷语的世子爷突然反过来伺候她,阿秀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噌地挪开,奇怪地看着魏澜:“您,您没事吧?”
魏澜面无表情道:“昨晚是我过分了,这个给你。”
从怀里取出那只包了纱巾的镯子,魏澜递给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