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听小男孩的脚步声心烦,低斥道:“别吵,要么回去,要么闭嘴等着。”
魏明珠脸上立即现出怒气。
梨落在一旁站着,将小少爷叫到身边解释道:“夫人是要生了,生孩子是力气活,夫人必须一心一意,咱们在外面大声喧哗会分夫人的心。”
魏明珠很懂事,瞪眼暴躁的父亲,魏明珠看向耳房,一句话都不说了。
过了不久,太夫人得信儿赶来了,跟着是二太太宋清雅,魏澜派人去百顺胡同给岳母李氏送消息了,但两家离得太远,李氏一时半刻赶不过来。
魏澜是国公府的世子爷,虽然二爷魏沉的嫡子也是嫡子,但魏澜膝下的嫡长子才是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太夫人对阿秀这一胎看得比宋清雅的那个重多了,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一边转动佛珠一边默默地求老天爷保佑阿秀给她生个健健康康的胖孙。
宋清雅过来是看热闹的。她已经如愿生了儿子,但宋清雅想要更多的顺心如意,所以她希望阿秀这胎生个女儿,以后每胎都生女儿,最后害魏澜没有儿子,那国公府的爵位就会落到她的明榉头上。
虽说这种可能很小,阿秀一直生不出来魏澜也会休妻另娶继续生嫡子,可人活着就是一个盼头,宋清雅此时最大的盼头就是阿秀生女儿,阿秀不如意,宋清雅就高兴。
半个时辰后,李氏终于赶来,还在院子里就急着问女婿阿秀怎么样了。
产婆才往外面递过消息,说已经开了四指。
太夫人笑着对满头大汗的李氏道:“我早就说过,阿秀是有福气的人,瞧瞧她宫口开得都比一般小媳妇快,你快去擦擦脸换身衣服,等会儿进去瞧瞧吧。”
当娘的进去还能鼓励鼓励女儿几句。
李氏赶紧又去换衣服,收拾干净整齐了,她气也喘匀了,急切地进了产房。
阿秀肚子越来越疼,刚开始她还能忍,现在全靠往嘴里塞了帕子才没有像宋清雅那样惨叫。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她头上脸上脖子上往外冒,太热了,她外衣早脱了,只剩一件鹅黄色的肚兜,现在跟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紧紧地贴着她。
李氏坐到女儿身边,心疼地道:“阿秀别急,越疼宫口开得越快,娘当初生你大哥的时候只用了三个时辰,你什么都像娘,这胎肯定也快的。”
产婆点头道:“对对对,我接生过的很多夫人太太都随娘家母亲,我就说夫人开得快呢,原来是有缘故的。”搭完话,产婆朝李氏使个眼色,“亲家太太讲讲您当初生大公子时的情况呗,给夫人开开眼界。”
阿秀看向母亲,她没听母亲说过这些事情。
李氏握着女儿一只手,乐呵呵地讲了起来。她第一胎生的是阿秀的大哥刘福,早上喂猪的时候发动的,不过李氏坚持着喂完猪才自己扶着腰走屋里去了,告诉正在纳鞋底的婆婆她好像要生。第二胎就是阿秀,发动的时候是春天桃花开,风景秀丽,所以李氏才给女儿起名叫秀。第三胎是阿秀的弟弟刘贵,发动的时候李氏与丈夫刘孝山正在清点家里的存银——
在李氏口中,生孩子跟玩似的,第一个最疼,往后越生越容易。
不知道是母亲的经历还是母亲的陪伴给了阿秀勇气,阿秀虽然还是很疼,可她不怕了。
为了分心,阿秀开始幻想生完孩子她要做哪些孕期必须忍着不能做的事。
她要吃烤全羊,郎中说烤肉难消化孕妇吃了容易积食便秘,阿秀就一直没吃。除了烤肉,还有很多美味,冬天最叫人惦记的麻辣汤锅、零嘴糖葫芦、夏天的杏儿、蜜瓜、冰酪,甚至荔枝都只能一天吃两三个!等生完孩子,她统统都要吃一遍!
穿衣上面,阿秀这个春夏都是大肚婆,穿什么都是一个样,生完孩子她要快点瘦下来,然后做许多许多漂亮的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漂亮得让世子爷看得移不开眼,让世子爷狼似的扑过来,压着她整晚整晚地不睡觉。
想象她与世子爷的那些快乐事,阿秀沉醉了很久,可能想得太激动,阵痛也跟着厉害起来。
“娘啊!”突如其来的痛苦让阿秀惨叫一声,帕子都堵不住她的声音。
外面魏澜脸色大变。
魏明珠身子一抖,脸都白了,推梨落:“你快进去看看她怎么了!”
他刚说完,里面又传来产婆的声音:“九指了九指了,夫人别喊,攒着力气,一会儿就要生了!”
李氏与海棠分别握着阿秀的一只手,阿秀嘴里咬着帕子,脑袋左摇右晃,忍不住!
“娘啊,我不生了,我不生了!”阿秀呜呜地哭。
李氏不停地劝女儿。
魏澜背对众人站在走廊一侧,垂在袖子里的双手攥得手背青筋直暴。
太夫人看见孙子担心的样子,笑着摇摇头。
宋清雅望着魏澜的背影,她十二三岁时最想嫁却永远无法接近的世子爷大表哥,亲眼看着这么优秀的京城第一才俊替里面的阿秀担心紧张,而她生孩子时魏沉居然在冀州什么松先生那里求学不闻不问不痛不痒,宋清雅的口中便比吃了醋还要酸。
众人心情各异。
晌午了,丫鬟过来问太夫人要不要摆饭。
太夫人估计里面还要等半个时辰,让丫鬟扶着去前面用饭了,宋清雅跟在太夫人身边,魏澜、魏明珠都没有动。
宋清雅想叫一声魏澜。
太夫人道:“他想等就等吧,咱们先去吃。”
不吃饭,水总是要喝的,后院的丫鬟都在伺候夫人,梨落去端了托盘过来,给魏澜、魏明珠一人倒了一碗茶。
魏明珠先喝的。
梨落再端着托盘走到世子爷面前。
魏澜心不在焉地去拿茶碗,男人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梨落注意到世子爷的手指手背都是红的,一定是绷了太久的缘故。
就在魏澜举起茶碗要喝的时候,产房里又传来阿秀一声痛苦的惨叫。
魏澜手抖了一下,险些丢掉茶碗。
喝了茶水,他反而更加心浮气躁,看向天空,惊觉小雨不知何时停了,阴云渐渐向天边飘去,明晃晃的日头即将破云而出。
魏澜又攥紧了拳头。
太夫人、宋清雅吃完饭回来了,此时阳光再次照耀大地,雨后空气清新,看到阳光叫人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太夫人眯着眼睛道:“阿秀快生了,太阳也出来了,这是好兆头啊。”
宋清雅悄悄地撇嘴,老太太们这些兆头什么的都不作数,当初还都说她圆肚子生女儿呢,结果她争气生了儿子,阿秀的肚形与她相反,说明阿秀这胎才是女儿。
“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别使劲儿了,赶紧往回吸气!”
阿秀视线早已模糊,眼泪汗水一起往下掉,终于要熬到头了吗?
伴随着全身突然而至的轻松,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响彻产房,小家伙哭得那么响亮,把院子里放晴后又开始叫唤起来的蝉鸣都压了下去!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李氏握着女儿的手,哭得稀里哗啦的。
阿秀感觉很轻松很轻松,朝母亲笑笑,她期待地看向产婆。
产婆刚检查过,故意也要外面等着的众人都能听见似的高声道:“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
第95章
阿秀生孩子时,魏澜提前挑好的乳母也随时待命了,产婆将小宝宝交给乳母清理,她继续照顾阿秀。
乳母洗好宝宝,抱过来先给阿秀、李氏看:“恭喜夫人,小少爷七斤八两,长得可真好。”
阿秀听到这个数字,一下子想起二房的魏明榉,到现在快俩月了吧,前几天听说好像才七斤半。
不过,当母亲抱着儿子放到她面前,看到自己的儿子果然也红中带点紫,阿秀信了,刚出生的娃娃果然都很丑。
“好了,太夫人、世子爷都等半天了,快抱出去让大家都瞧瞧。”李氏很快又将孩子交给乳母,快得阿秀都还没有看清宝宝的模样。
她眼巴巴地看着乳母出去了。
李氏挥挥手叫女儿回神,一边帮女儿擦汗一边小声问:“怎么,你想让乳母喂孩子?”
阿秀看着母亲道:“世子爷都请了人,太夫人也说乳母喂孩子,我能轻松很多。”
李氏摇摇头,提醒女儿道:“有乳母帮忙,你当然轻松,但乳母是白喂的吗?俗话说乳母等于半个娘,将来你儿子长大了,除了孝顺你,只要乳母没犯错,他也得孝顺人家,秀你要是身体不好奶水不多那是没办法,只要奶水够,你就自己喂,自己奶大的孩子才跟你亲呢。”
阿秀今天之前光想着生孩子了,没太考虑生完的事,除非吃啊睡的那些能让自己快活的东西。
李氏继续道:“咱们家以前住在乡下,没听说谁家请乳母的,到了京城,这些年娘听说过不少关于乳母的闲话。据说有的乳母会仗着喂养之恩要求乳子供她吃穿,有些乳母会央求乳子照顾她亲生的孩子,这些都算是好的,还有那徐娘半老的乳母找机会勾引十三四岁的哥儿睡自己——”
阿秀心头一哆嗦。
李氏语重心长地道:“反正咱们能自己喂就自己喂,自己喂对孩子也好,你想想,孩子是从你这块儿田里长出来的,就像一棵小树苗,移栽到别的地方都得带着原来的土,说明什么,说明滋养小树苗长出来的那块地才最适合它,养孩子也一样。”
阿秀又想到了二房的魏明榉,长得那么瘦,是不是跟吃乳母的奶有关系?
李氏摸摸女儿的额头,叮咛道:“自己喂对女人的身体也好,恶露排的快,秀啊,咱们是西北走出来的女人,咱们不学京城小姐们的娇气,你看娘把你大哥三弟养得多壮实,娘是你,就自己喂,喂孩子又不累,给孩子洗澡洗尿布哄睡觉那些累活交给乳母就行了。”
阿秀已经有了决定,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产房外面,乳母刚将孩子交到太夫人怀里。
太夫人接过来先笑:“这孩子够尽量,有八斤没?”
乳母笑道:“差二两八斤,太夫人猜的真准!”
太夫人低头看娃,小家伙脸蛋肉嘟嘟的,一头胎发又黑又密又长,估摸能有一寸。刚生出来哭得嘹亮,现在睡着了,眼睛紧紧地闭着,眉毛很淡很淡,小小的鼻梁已经挺挺的了,像魏澜。
魏澜、魏明珠分别站在太夫人人身边,都看清了这个孩子。
魏澜神色冷峻,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柔情,曾经隔着阿秀的肚皮感受过无数次的孩子,原来长的这样,可能就是这个小脑顶带起来波浪似的起伏,就是那对儿小胖手、小胖脚将娘亲的肚皮撑出小小的鼓包。
童言无忌,魏明珠发表观弟感想了:“虽然也很丑,但明楷脸蛋光溜溜的,比明榉刚生出来时好看多了。”
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是好看,哪都比明榉好看,明榉现在还一头稀稀拉拉的小黄毛呢。
宋清雅真想撕烂魏明珠的嘴!
可是看看阿秀的儿子,回想自己儿子刚生出来的可怜样,宋清雅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魏澜想去看看阿秀。
他对太夫人道:“祖母陪着我们等了三个时辰,现在阿秀母子平安,您快回去休息吧,还有弟妹,回去瞧瞧明榉,明日再带明榉过来看弟弟。”
太夫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嘱咐他道:“好好照顾阿秀跟孩子,有什么事派人过去说一声。”
魏澜将人送出了风波堂。
太夫人一走,魏澜立即健步如飞地往回赶。
产房里预备了两张床,一张生孩子用的,一张生完休息用的。产婆、李氏一起帮阿秀擦了遍全身,再叫上丫鬟小心翼翼地将阿秀移到了旁边的床上。夏天不怕风,窗户打开雨后清新的空气很快就吹散了屋里沉闷的血汗味儿。
魏澜过来时,阿秀除了头发不能洗,身上收拾的清清爽爽了,但也难以掩饰疲惫。
李氏与产婆都退了出去。
阿秀躺在床上,目光柔柔地看向走过来的世子爷。
“是个儿子,没如你的意呢。”
魏澜确实更希望先生个女儿,不过儿子也好,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
坐到床边,魏澜握住阿秀小小的手道:“不急,先生个哥哥,过两年与明珠一起照顾妹妹,你手怎么这么凉?”魏澜忽然很不放心,怀孕时阿秀身上一直都很热。
阿秀笑得疲惫:“刚刚出了很多汗,不说了,我睡会儿,孩子哭了抱过来给我喂。”
魏澜疑道:“不是说了让乳母喂?”
阿秀摇头,没力气讲太多道理,她撒娇道:“我生的我自己喂,你去告诉乳母,不许她偷喂。”
她困得眼皮都撑不住了,魏澜答应下来,叫她放心睡。
阿秀马上就睡着了。
魏澜便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
产婆进来关了一次窗户,瞧瞧阿秀身上的情况,轻声对魏澜道:“世子爷,夫人应当没事了,您快去吃饭吧,我们在这边守着,傍晚还要将夫人抱回房,您饿着肚子哪来的力气。”
魏澜不吃饭也抱得动阿秀,不过为了抱得稳,魏澜叫人好好伺候着,就在后院的客堂简单吃了两碗米饭。吃完听到孩子哭,魏澜想起阿秀交代的乳母的事,立即叫杜鹃拦住乳母不许喂,乳母不能喂,只能去找阿秀。
阿秀睡得很香。
乳母想着自己奶了孩子才能立功,不然有白吃饭的嫌疑,便低声对魏澜道:“世子爷,还是我来吧?”
魏澜有些犹豫,就在这时,阿秀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了。
李氏也在,马上对女儿道:“秀,孩子饿了,你快喂喂?”
阿秀一下子来了精神。
李氏叫女婿先出去,然后她接过孩子抱到女儿身边,协助女儿的第一次喂奶。
第一口都比较难吸,有的人家孩子着实吸不出来还喊大人帮过忙,但小小的魏明楷力气很大,哭兮兮试了三四次,后来一着急晃着脑袋狠狠地来了两口,终于成功了。
两边都吃过,魏明楷马上又睡着了。
李氏这才让乳母抱孩子下去,阿秀继续睡觉养精神。
在产房里观察了半天,阿秀都没有大出血的情况,到了黄昏,魏澜打横抱起阿秀,回了正房。
女人生完孩子的四十多天里都会断断续续地排恶露,兼阿秀要亲自喂养孩子,晚上可能要醒两三次,她态度坚决地让魏澜去前院睡,等她恶露干净了魏澜再回来。魏澜实在想过来,就等锦衣卫轮休的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