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气地将杯盏摔在地上,“儿媳?你见到她是怎么气我这个老婆子的没有?若不是我这老婆子命硬,你已经守孝了!”
“阿娘,等事情平息,我自会将如儿接回来,何家那一家子老小,我也都会管,不会叫菩萨说咱们忘恩负义。”
李棣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乎什么,何婉如救过她的命,她在菩萨面前发过誓,说今后会待何婉如如亲生闺女一般好。
文氏抬手抹了抹眼泪,“记着你说的,出去吧。”
“那儿子先走了,阿娘好好歇息。”
可惜,李棣这浪子回头的戏码刚过了一个晚上,就被人拆了戏台子。
天刚微微亮,清丽便闯入内室,叫醒了沈姌,“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沈姌睁开眼睛。
出事了,出大事了。
这几个字,从去年听到现在,眼下已有了一种冷水泼到底,冻僵了的感觉。
“说吧。”沈姌道。
“那何家娘子,找上门来了。”清丽道。
沈姌挑眉,“何婉如?”
“是。”清丽重重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清丽,有话直说便是。”何婉手里若是没点筹码,又怎会半路跑回来?
“她有了身孕……”说这话时,清丽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自家主子一直想给姑爷生个孩子,可是四年过去,偏偏就是没有任何动静。
沈姌硬着头皮看过大夫,也舍下过脸求过送子观音,可最后只得了李棣一句话,缘分未到。
谁能想到,今日的她会如此庆幸,他们缘分未到。
清丽在一边红了眼眶。
沈姌揉了揉她的头,“傻了?这有什么好哭的?何婉如这孩子来的刚刚好,走,我们去看看。”
沈姌走进禄安堂。
文氏、何夫人、何婉如、李棣,四个人脸上四种表情。
李棣愣在远处,两只微微颤抖。
何婉如知道李棣的夫人是个美人,却不知道,能美成这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眼泪噼里啪啦地落。
何夫人拍大腿哭,呜呜的,听着就十分痛苦。
这时,文氏起身,清了清嗓子道:“沈氏你来的正好,我有话对你说,既然如儿有了身孕,她便是我李家正经的儿媳,不能走了。”
说罢,文氏拉住何婉如的手,“如儿,你留下来,让该走的人走!”
“母亲!”李棣怒道。
何婉如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沈姌能够想象,李棣胆敢说不要她,她现在便能冲向柱子,一头撞死。
何夫人看了眼李棣,也跟着哭,“我们如儿命苦,没这个命入李家族谱。”
瞧瞧,族谱,这就是摆明了看不上妾的位置。
李棣的脸色由白转青,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
文氏知道立即和离不现实,她也不能将自己的儿子往死路逼,便退一步道:“你不愿和离,那便给如儿抬成平妻吧。”
沈姌知道,只要她现在上前一步,摆出主母的姿态,让这四个人谁也下不来台,何婉如的平妻之位就成了。
但她如今有了别的成算。
沈姌看向李棣,硬给自己逼出两滴泪,低声道:“这就是你说的,低头?”
说完便转身离开。
“姌姌。”李棣喊了一声。
整个李府乱成一片。
第62章
一段沉默过后,李棣皱起眉,对何夫人道:“岳母,我欠如儿的名分,日后定会补偿。”
啧。
要不怎么说男人绝情呢?这才短短几日,他竟又变了主意。
给不了何婉如正妻的名分,这便是结果。
文氏气得手都在哆嗦,“如儿才是你的发妻啊!你怎么能……”
“母亲!京城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我?我有得选吗?一旦被御史弹劾,惹了不该惹的人,这安生日子谁也不用过了。”
何夫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她不知道李棣在外面有多难,她只知道妻妾有别,如儿一旦成了妾室,那以后就是要低人一等。
何夫人长呼了一口气,“如儿,跟阿娘走吧,这里容不下你。”
何婉如的泪水浸湿了整张帕子。
可相比沈姌的眼泪,何婉如的眼泪就显得没那么值钱了,毕竟她整日都在以泪洗面,就算李棣对她确实有几分情意,也耐不住如此消磨。
何婉如看出了李棣眼里的不耐,心里有些慌。
她知道他向来喜欢自己的乖顺,毕竟李棣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听话,我便对你好些。”
何婉如逐渐停了啜泣声,退一步道:“这孩子,您还要吗?”
四目相对,李棣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在她的肚子上,心软了软,“如儿,你好好养身子,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亏待他。”
“好,我都听您的。”何婉拉住了他的手。
“如儿!”何夫人咬牙切齿道。
何婉如冲母亲摇了摇头。
何夫人一脸很铁不成钢,指着何婉如的脸,喊道:“你分明是他明媒正娶过来的,现在却甘愿做小?”
李棣的脸色越来越暗,说实话,他并不喜欢一家子都在责备他的感觉。
半晌,他转身离去,来到了沈姌这儿。
沈姌抱膝而坐,头埋在双膝之间,乍一看去,她好似还是那个为他掏心掏肺的李家夫人。
这不禁让他的心跟着一暖。
话说李棣为何会碰了何婉如,还让她怀了孩子呢?
论出身,何婉如不过是个商家女,即便尽力伪装,可身上仍是有一股散不去小家子气。再论样貌、何婉如虽然算得上清秀,但与沈姌这样的妩媚逼人的美人相比,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李棣之所以能把何婉如接回长安,说白了,就是他已经演够了卑微的沈家女婿。
这些年,他明明都已经做了长安的官,得了圣人赏识,可在沈姌面前,却好像还是那个出身不显的寒门之子。对比之下,何婉如就不一样了,李棣同她一处时,且不说身子是否愉悦,内心的确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沈家倒后,他眼见沈姌崩溃,眼见她怒气冲天,他在威胁她的同时,也在隐隐期盼着,她能像此刻这样。
可怜一点,软弱一点,求求他,哭一哭,兴许他也会心软一些。
毕竟他对沈姌,也不是不喜欢。
李棣走过去,将手放在她的背脊上,柔声道:“姌姌。”
沈姌抬起头,红着眼睛,哽咽道:“你和她,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李棣的心紧紧的,哑声道:“姌姌,我们也会有孩子,那会是我的嫡子。”
沈姌攥着手心,忍了忍,借机道:“怪不得我出个门,你都要派人盯着我,你是不是怕我找她麻烦?”
不得不说,很多事通过“争风吃醋”的口吻说出来,其目的,就不再那么明显了。
说完,沈姌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明明一家子都在哭,可唯有沈姌的眼泪烫着了李棣的心口。
他揽住沈姌的肩膀。
沈姌一把推开他,“李棣,你拿阿耶的事威胁我,我还能去哪!你的事,我还能同谁说!你竟还防着我!”
李棣头回看到她这样,心一慌,立马道:“好、好,我不会再派人跟着你了,行吗?”
默了须臾,李棣又道:“把怡兰堂收拾出来给她住,行不行?”这个她,指的就是何婉如。
也不知为何,李棣在沈姌面前,就是有些叫不出何婉如的名字。
沈姌不语。
“她有了身孕,我没法再让她走,不过你放心,我没考虑过平妻之事,我与她已经和离,再入府,也不会高过你。”
沈姌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睛,突然为何家女感到悲哀。
走趟鬼门关,就为了替这样的人生下孩子,真的值得吗?
“我有一个条件。”沈姌道。
“你说。”李棣又是一脸防备。
“从此刻起,何氏不许踏入我院子半步。”
李棣松了一口气,“这是自然。”
傍晚时分,李棣离去,沈姌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又该去大理寺狱了。
——
翌日,天还未亮,李棣就匆匆出了门,工部进来修建城门,他作为工部侍郎,并没有太多精力可以放在内宅上。
沈姌拉着清丽的手,“我们现在去大理寺狱。”
清丽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叫人备马。”
外面下了一夜的雨。
沈姌跨出门,正要撑伞,雨便停了,浓浓的乌云被风吹散,阴霾不在,露出了蓝莹莹的天来。
马车轱辘缓缓转动,横穿几条街巷,来到了大理寺狱。
在向狱丞报了姓名之后,她跟着狱使来到了同上次一模一样的地方。
“这间牢房的钥匙只有一把,在我们周大人那儿,还请李夫人等会儿。”狱使道。
沈姌细眉微蹙,有些不解。既然太子都已经替父亲争夺了探视权,那为何狱使手里还没有钥匙?
半晌后,一道笔挺英武的身影,出现在了沈姌面前。
周述安随口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眼下已是夏季,我来给父亲送些鞋袜。”说完,沈姌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进牢房的东西皆需要经狱使的手,这是规矩。
周述安低头扫了一眼,沉声道:“不用查了,直接拿进去吧。”
一旁的狱使听到这般语气,立马心领神会,躬身退了下去。
沈姌的目光一滞。
她什么时候,同这位周大人,有了免查的交情?
周述安避开了她的目光,拿出钥匙。
此刻的沈姌刚好站在门前,周述安开锁,手臂恰好贴上了她的腰。
二人相触,沈姌立马退后一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可周述安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冷冷清清,好像方才那个动作再正常不过,只是她站的位置离门锁太近罢了。
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沈姌走进去,与云阳侯说了好半天话,期间,她时不时便用眼睛瞥向外面。
狱使走了,也没人提醒她究竟到没到一刻钟。
“阿耶,我进来有一刻钟吗?”
云阳侯在牢里闲来无事,随手做了个简单的更漏,他看了一眼,缓缓道:“应是到了。”
“姌姌,你先回去吧,阿耶在这无事,你莫要跟着操心,别让周大人难做。”
说起来,云阳侯自己都没想到,他一朝入狱,除了起初还挨过几个不轻不重的板子,之后便再无一人为难他。
外面那位周大人,偶会还会同自己探讨几个工部的问题。
再然后,竟还有人在禁止探视期间送了大夫进来。
他一直以为是太子在保他。直到前几日见过太子,他才知道,这一切皆非太子所为……
沈姌点点头,“那阿耶保重,女儿下个月再过来。”
“好。”
沈姌走出去,关门,轻声道:“多谢大人关照。”阿耶在牢里的近况,她已听说了一二。
大理寺狱的光线不足,四周都是银灯,白色的光,不免有些荒凉。
他侧头看她,看了良久,才轻声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沈姌愕然,“难道还没到一刻钟?”
男人滚动的喉结之上,是消瘦的下颔,和戏谑的嘴角。
“李夫人太守规矩,倒是让我白替你守门了。”
沈姌眼皮一跳。
她不想探究他眼含的深意,行过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理寺。
——
“沈甄,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
沈甄坐在马车里,咬唇盯着那个赶路都不忘翻案卷的男人。
太阳升起,穿上官服,他眉眼冷隽,薄唇微抿,矜贵又自持,早已不复昨日的模样。
一声声的“甄甄”,眼下也换回了沈甄……
沈甄揉了揉自己可怜的、磨破了皮的膝盖,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的眼神阴沉沉射过来,陆宴总不能再装没看见,他翻阅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她。
“都学会瞪人了?”陆宴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揽过她的腰,低声道:“谁教你的?”
显然,沈甄已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
她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极轻、极柔、极短促的一声。
陆宴拎起她的手,啄了啄她的手背,“那一会儿下马车,我背你。”
沈甄哪里会让他背?
她将手抽回来,闭上眼睛,彻底不理他了。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东市满颐楼的后门。
马车停稳,陆宴率先下来,随后背朝沈甄。
这是真要背她的意思……
也是,以陆宴的性子,但凡他开口的,的确不曾失言过。
沈甄拍了他一下背,颤声道:“大人这是作甚?这是长安,不是扬州。”
如果这时候,有谁看到镇国公世子背着一个女子下了马车,还不知道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
沈甄戴上帷帽,自己扶着沿角,下了马车。
此刻的沈甄,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如此不安。
他们进了二楼的一间包厢。这里是陆宴名下的酒楼,倒还算安全。
陆宴点的都是她爱吃的,他坐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多吃点。”
陆宴总觉得,他家小姑娘太瘦了。
沈甄用完了手里的奶羹,打开支摘窗,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