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棣眸色一凛,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小厮道:“大人,眼下该如何办?”
李棣沉思良久,低声道:“去刑部。”
半时辰后,马车停到了刑部门前儿,李棣扶着文氏下马,回头对何婉如道:“我方才教你的那些,可都记清楚了?”
何婉如道:“郎君放心。”
李棣道:“成,你先在马车里等一会儿。”
李棣被人引入堂内,一进门便看到了沈家人,他的岳父,沈姌,沈甄都在。
刑部尚书姚斌坐在高堂之上,逐字逐句道:“既然都到了,便开堂吧。”
李棣上前拉住沈姌的手臂,讨好地笑了一下,“姌姌,昨日母亲说的不过是气话,你先消消气,咱们有话回家说。”
沈姌甩开了他的手臂,“李侍郎有什么话,在这说便是。”
见这一幕,文氏不由眯起了眼睛,如不是方才李棣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堂上与沈姌争吵,她恨不得告沈姌一个不敬婆母的罪行。
姚斌拿着手里的状纸,对堂中央的两个人道:“沈氏,这状纸里写的可都是真的?”
沈姌道:“千真万确。”
李棣看着姚斌手上的状纸,侧过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同沈姌道:“蓄谋多久了?沈姌,你这是要同我撕破脸吗?”
沈姌的压着怦怦地跳的心脏,也低声道:“状纸我都呈上去了,李大人以为呢?”
倏然,李棣提高了些音量,柔声道:“姌姌,你若是不喜欢那妱姨娘,我送走便是,你我夫妻多年,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何至于此?”
文氏见缝插针,“沈氏,棣儿他官居四品,照律法便是可纳三妾,这……难不成还对不住你了?”
女子犯妒,亦是罪名。
沈姌提了提唇角,她与文氏朝夕相处四年,自然知道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显然,李棣来的这一路,已是想好了对策。
沈姌无视了这对儿做戏的母子,对姚斌作礼道:“启禀大人,我与他成婚之时,并不知他已有一妻,依我朝律法,有妻更娶,本不成妻,沈姌今日前来,便是请求离异。”
话音甫落,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
有妻更娶,这李大人是疯了吗?官做够了?
堂外交头接耳,数只白鸽齐飞。
姚尚书敲了敲安几道:“苦主所言,李大人可认?”
李棣尴尬地挠了挠眉心,笑道:“并无此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李棣看着沈姌叹了一口气,“姌姌,我知你有心结,既如此,我便叫她亲自来同你解释。”
李棣又道:“大人可否容我解释一番?”
姚尚书给了他一个请便的手势。
李棣与一旁的差役低语几句,半晌过后,何婉如跛着脚,缓缓走了进来。
姚尚书道:“来者何人?”
何婉如低声道:“奴乃是李大人府上的妾室,何氏。”
何婉如走到沈姌身边,瞬间声泪俱下,“夫人究竟要奴如何说才肯信呢?奴与大人相识的虽早,可并不似夫人想的那样,”
何婉如生的老实本分,再加上她腿脚不便,一进门,就引得人不由自主生了几分同情。
“六年前,奴为救太夫人伤了脚,大人瞧我可怜,怕我日后不好嫁,才将我纳为妾室。”说着,何婉如的眼泪真的从眼眶地滚了出来,“夫人如此做,是容不下我吗?若是容不下,夫人直说便是。”
沈姌看着何婉如的眼睛,不由真的同情起她来。
她李棣一处四年,自然知道他哄人的本事,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让恨自己恨的牙根痒痒的何家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来承认自己是个妾室。
姚尚书不想让何婉如继续说话,便对沈姌道:“沈氏,对此你可有话说?”
沈姌道:“我想请一人证上来。”
这话一出,李棣眉心一皱。
紧接着,李棣的眼珠子就瞪了起来……
面前这个身着灰蓝色粗麻杉的男子,他再是熟悉不过,这是何婉如的三叔。
何婉如和文氏都跟着吓了一跳。
男子躬身道:“启禀大人,在下乃是何氏的三叔。”
姚尚书立马挺直了腰,似来了兴致一般的问道:“你可认识这位李大人?”
“自然认得。”男子看了李棣一眼,“六年前,他上我何家来提过亲,我长兄去世之前,将自己的独女嫁给了他。”
说罢,蓝衣男子对何婉如道:“你还知道自己姓何吗?给人做妾?呵。”
李棣眸色幽深,死死地盯着这位三叔。
这人生的一派正气,实际呢?李棣每年往他身上不知道要砸多少银钱,养歌姬,去地下赌坊,就没有他不做的事。
李棣轻笑道:“我敬你一句三叔,你便这样陷害我?”
平心而论,李棣还没到方寸大乱的程度。
毕竟,户籍、文卷、婚书皆被他毁了,纵然他说的是真的,可空口无凭,终是无用功。
姚尚书对男子道:“污蔑朝廷命官是要进牢狱的,本宫问你,你手上可有证据?”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单子,呈给了姚斌,“通婚书早已不见了踪影,我眼下能找到的,只有这张提亲的礼单,尚书大人对一下字迹便知在下是否污蔑了他。”
一直沉默不发一言的沈文祁忽然起身,递了一本工部的文卷上去,“这本文卷,是李大人编撰的。”
姚斌双手接过,随后同刑部侍郎校对了字迹,须臾过后,姚斌直接道:“证据确凿。”
一听这话,李棣瞬间慌了神,“大人!天下能人异士繁多,想模仿个字迹,可谓是轻而易举,区区一张礼单,如何能定案……”
“够了。”姚尚书道:“按晋律,若是欺妄而娶,当堂可判和离。”
说罢,姚尚书直接在沈姌递的状纸上摁了官印,道:“沈氏,从即刻起,你与李家再无干系。”
“慢着!”李棣看着他的动作大惊失色!
姚尚书手上的动作未停,继续道:“至于李大人,有妻复娶要受笞刑四十九,还有……”
文氏还没听完,一听笞刑二字,直接捂住眼睛昏了过去。
李棣扶住文氏,怒视着姚斌,厉声道:“姚大人听信她一面之词,对的起您头上的公正二字吗?”
随后他又看着沈姌,阴恻恻道:“我早与你说过,我若是不好过,谁都别好过。”
未几,他又看了一眼沈文祁,又道:“好,既如此,我也有一事要告!”
姚斌正了正头上的乌纱,笑道:“李大人当我刑部是什么地方?连张状纸都没开口便想告状?你方才信口胡言,本宫未当堂定你的罪,已算是尽了同僚之谊,你若是不服,大可以去大理寺申请重审!看看我是否冤枉了你!”
李棣气得脸色涨红,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他恶狠狠地看了沈姌一眼,“沈姌,我给你最后的一个机会,你要是不要?”
沈姌捂住脸,转过身,不再看他,身后议论纷纷。
沈甄拉住长姐的手上前一步道:“李大人爱去哪告去哪告,请便。”
李棣嗤笑一声,转身出了刑部。
他将文氏扶上马车后,直奔大理寺而去,随后又吩咐自己的手下去给许后递个消息。
刑部不可信,京兆府去不得,唯有这儿,还能还他“清白。”
李棣手持一纸状文,走进大理寺,在差役的引领下,见到了周述安。
见到了等候许久的人,周述安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对他道:“李大人来我这大理寺,所谓何事?”
李棣将手里的状纸递上去,道:“我想请周大人重审此案。”
周述安捏着他的状文,并未打开,低声道:“是何案子?”
“沈家女沈姌先是残害我子嗣,后又做假证构陷于我,还请大人明断。”
周述安对他对视良久,倏然,笑着道了一句,好。
第113章
李棣靠在四方椅上,满脸颓唐,嗤笑一声道:“坊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从没想过,夜夜与我同榻而眠的妻子,竟会有如此蛇蝎心肠。”
夜夜同榻而眠。
周述安放于桌上的手,若有若无地敲了两下。
就在这时,楚一敲开了签押房的大门,“启禀大人,刑部递了个案卷过来。”
“李大人稍等。”周述安起身出去,反手阖上了门。
楚一道:“李棣藏赃的地方找到了,在南边的开明坊。”
周述安单手接过案卷,看了看,道:“刑部拿赃了吗?”
楚一道:“尚未。”
周述安:“那你现在带人过去,记得要快。”
楚一道:“属下明白。”
一个多时辰之后,楚一带着部分赃物回了大理寺,拿出一个单子道:“光是地底下藏着的银钱,就有五十万贯,有些前朝名画、金银珠宝,差役门还在搬。”
周述安点了点头道:“那些不急,先把这消息放给魏王府。”
说罢,周述安拿着沈姌的状纸,和账册又进了签押房。
“李大人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
李棣看着周述安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瞳孔,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不安来,他起身道:“周大人这话是何意?”
周述安将手里的赃物单子扔给了他,“开明坊的南怡苑,是李大人名下的,对吧。”
李棣到底也在官场摸爬了数年,不会连这些东西都看不明白,他抖了抖眼前的单子,厉声道:“污蔑!”
周述安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低声道:“你我同属寒门、同年科考、同年入仕,我与李大人说句心里话,这是铁证,谁也帮不了你。”
李棣跌坐回凳上,下唇微微颤抖。
贪污意味着什么?
晋律规定,官吏贪污受贿,一经发现,终身不齿,永不叙用。
轻则杖八十、免官,重则抄家、削封邑……
此刻李棣眼前闪过了许多人,许后、六皇子、滕王、沈文祁、沈姌……他知道,这些人,谁也不会主动来救他……
他只能自救。
李棣忽然道:“周大人,我想见沈尚书一面。”
周述安同他对视,直接道:“本官以为,沈家人不会见你。”
李棣摇了摇头,胸有成竹道:“周大人把我的话传出去便是了,他们会来见我的。”
周述安将手里的状纸和账册一一递给他,动作依旧温和,“这是告李大人贪污的状纸,这是呈上来的物证,李大人且好好看看吧。”
李棣抓起状纸,手腕颤动。
这状纸的下方,写的居然是沈姌二字。告自己贪污的竟然是她?
难不成今日之事都是她策划好的?先与他离之,再用这账册……
账册。
思及此,李棣忽然想到了那日他在府中昏迷时沈姌的所作所为!
他恍然大悟。
原来药是她下的。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进书房!
原来,她早就开始算计他了!
李棣的大掌拍在桌案上,怒道:“毒妇!”
此时的李棣,早已不复平日里谦逊有礼的模样。
周述安看的出来,李棣离彻底崩溃,不过是还有一步之遥,他适时添了一把火道:“本官要进宫面圣,李大人可还有要说的?”
进宫面圣,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道雷劈在了李棣身上。
眼下蜀地有难,朝廷的银两根本不够用,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事,李棣完全猜得到成元帝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一瞬间,他好似又回到了六年前。
六年之前,他什么都没有,无官无爵,一穷二白。那时的他,因为进京之时没个体面的行头被那些世家子弟接二连三嘲笑。
他不甘,与人生了争执,紧接着,许后便找上了他……
李棣看着单子上赫然写着的五十万贯,不由想笑,这些钱虽然埋于他的别苑,却没有一分,是他能动的。
这都是许家的。
明明都是许家做的,可这账册上却无许家任何一人的名字。
这便是百年世家吗?
何其可笑。
李棣又去看了一眼状纸,终于笑出了声,枉他还真想同她好好过,要一个孩子。没成想,她竟是想要自己死。
思忖间,他又看到了沈文祁厌恶的眼神,他沉声问自己:李棣,你有什么资格,娶我的女儿?
默了半晌,李棣看向周述安,“周大人可否给我张纸,我还有一纸状书要写。”
周述安颔首,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递给了他。
倘若这场大祸注定跑不掉了,那他总得找一个人来陪他。
若能把沈家拉下马,许后兴许会对他的母亲照拂一二?
李棣低头写完了状纸,随后交给了周述安,“周大人一看便知。”
周述安拿去,故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连起码的证据都没有,本官以为,你所言非实。”
李棣道:“我有证据。”
周述安道:“何处?”
李棣道:“我故意在当年的考卷上留了个印记,右上角有三滴墨,墨汁下刻着我的名字,透过阳光便能瞧见。”晋朝自打有了糊名制度,便严禁在考卷上留下印记,一经发现,立即作废。
周述安不动声色道:“你说的这些,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李棣道:“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