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歌声还在继续,抒情而感伤。
宋初亭想到刚才难堪羞耻的那一幕,现在不在舞台上,没人看着自己,她眼眶一酸,委屈地要滚下泪来。
不能哭!
宋初亭想到父亲的话,不能哭!可是她想到父亲,愈发想哭,最后她抱紧手臂,蹲在地上,身体轻轻颤抖着,咬紧了嘴唇。
最后一句歌声落下时,她突然感觉头顶上的雪花小了。
这雪花小得很突兀,
宋初亭一怔,隐隐意识到什么,刚要回头。
“宋小姐。”
果然,身后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心底微微一颤,竟真的是他。
她立刻起身,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用力地擦擦眼睛,“我…我没事。”
男人静了静,却没说什么,醇厚清冽的气息落在她的发顶。
半晌,他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缓缓开口,声音很哑,“我送你回去吧。”
*
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宋初亭原以为他会说些——“早说让你治眼睛吧”“让你不去北京治病,现在就不会这样”之类的话。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开车,和往常一样,好像根本没有那件事。
宋初亭有些许感激,车里空调开得很足,悲凉的心底也涌上细微的暖意。
车子约摸行驶十分钟,突然一停。
宋初亭抬起头,不知道这是哪,面带疑惑。
“今天下雪,这个时间点前面都在堵车,先下来吃点东西,一会再走。”他道。
“谢谢叔叔,但我…不用了,我回学校吃就行。”她垂下头,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鼻音。
男人没再多说,只伸手,将她搀扶下来,“没事,就随便吃点。”
宋初亭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听见餐厅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随即周身一暖,鼻尖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那股味道十分诱人,像是熬制许久的大骨头汤的味道,在这萧瑟的北方寒冬,显得热气腾腾,醇厚滋润。非常非常的香,让人精神一震。
宋初亭原本黯然萧瑟的心,因着这温暖无比的香味,竟真的稍有转好。
他扶着她落了座。
“想吃什么?”
宋初亭摇了摇头,背脊紧张地倚靠在靠背上,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江慎将菜单给她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见小姑娘始终都没说,咬着下唇,还是那副安静怯怯的模样,最后直接点了菜,“一份骨头煲,两份肥牛,一份羊羔肉,再来香菇,虾滑,撒尿牛丸,土豆片,行吗?”
宋初亭嗯了一声。
“再来四碗米饭。”
宋初亭听到四碗米饭,这才有所反应,一惊,“我…我吃不了那么多。”
“……”江慎低咳一声,道:“我吃三碗。”
“哦…”
气氛有一点点微妙尴尬。
又似乎缓和了一些。
宋初亭过去和他一起吃过饭,但那是在服务区吃的盒饭快餐,和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自己吃饭,但是不得不承认,当骨头汤的香气真切飘散在鼻尖,以及涮羊肉,涮牛肉混合的味道,她的心情,真的有些被治愈到了。
算了,他们怎么说,刚才有多难堪,都随便去吧…
“好吃么?”江慎低声问。
宋初亭看不见,所以江慎在她面前放了个小碟,然后把煮好的食物放进去,她直接用勺子舀,蘸面前的酱料就好。兔子
“嗯,好吃。”她吃下一口,真心地说,“谢谢叔叔。”
——她说的是大实话,不像一般火锅油腻热辣,骨汤味道浓郁醇香,煮出来的肉和菜口感都很香。
“那就好,多吃点。”
他一贯低淡语气也带着一丝温和。
宋初亭吃下一大块肉,伸出勺子去继续舀,发现小碟里又被夹了肉,还有虾滑,堆得同小山一般,满满的,好像怕她不够吃似的。
“这是牛肉丸,不烫了。”
一个小碟子专门端来,他又道:“放在你左手边,你夹的时候注意烫。”
“谢谢叔叔。”
宋初亭咽下嘴里的米饭,又感激地夹起一只撒尿牛丸。她知道他是怕有汁儿烫到她,才专门放到一边凉的。
想到这里,她心底莫名一暖,刚将肉丸塞到嘴进,不知怎的,一滴泪水猝不及防落下了。
这泪水落得莫名又突然,宋初亭自己都没控制住。
她飞快用手指拭去泪,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乖巧地埋头吃菜。
可是那泪水竟像断了线一般,一滴又一滴。
最后她将头埋得很低,捂住嘴唇,强忍着擦擦眼睛,“太,太辣了…”
身侧,江慎当然看得出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将纸巾盒放在她手边,又倒了一杯热水,语气如常,平淡温和:
“不着急,喝点热水,慢慢吃。”
*
那天夜里。
宋初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卿梅老师抱着她说“你太可怜了!”;梦见主持人一遍遍说“残缺”;而她弹着琴,想停却停不下来。
最后,她居然梦到了江慎叔叔。
梦里的她眼睛是好的,能看见他。
好像是那天最后一次见他的的样子,穿着黑T,健硕高大,理着贴头皮的青茬,但是这一次,她却看不清他的眼睛,怎么都看不清。
宋初亭被这个梦惊醒了,起来时,一颗心还在怦怦怦乱跳,额头上还有汗水。
她怎么会梦到他?
心跳的还这样快…
简直莫名其妙,她平复了好一会,起身穿好衣服,发现宿舍里很安静,这才想起今天已经放寒假,估计很多同学昨天晚上就回家了。
前几日,舅舅给她打过电话,说让她在宿舍多住两天,最后一天再来接她。
宋初亭母亲去世得早,她从小又在西南长大,和舅舅舅母一家关系凉薄。只是盲校最多能再住两天,等舍管阿姨一家,他们也必须回家过年了。
“初亭吗?你怎么没回家过年?”
宋初亭还在想着那个混乱的梦,突然听见开门声,被吓了一跳,仔细听去,是夏轻轻的声音,说:“我下午走,你呢?”
“我一会就走,回来检查下东西。”夏轻轻爬上床,在床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突然想到一个事儿,问:“对啦,初亭,你寒假有事吗?”
“没事啊,怎么了?”
夏轻轻说:“老师推荐我一个实习,就在年后,正规的盲人推拿馆,你想跟我一起吗?”
“我…我可能不行吧。”宋初亭下意识拒绝,她专业课学得很一般,而且潜意识里,不太想去做推拿,按摩。
“有报酬的,一天八十。”
“我去!”宋初亭立刻应道,她还记得自己欠了很多钱,“只是…我行吗?”
“可以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过年正缺人呢,再一培训就成,其他同学们都不想出来,没人陪我,那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说句实话,宋初亭虽然学得晚,但非常聪明,那些穴位一下子就记住了,就是手法差点。
“哦…好。”宋初亭点点头,“好,那你一定要联系我啊。”
夏轻轻道:“放心,寒假愉快。”
“寒假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把想写的初亭给叔叔推拿这个梗写了,我们就复明哈~
第十二章
“愉快”的寒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回到舅舅家后,她又做过那个奇怪的梦几次,每次想起来都心跳加速,情绪慌乱且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卿梅也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道了歉,说她的确不知道这样会伤到她的自尊。宋初亭没怪她,也感谢她教自己弹琴。只是从那之后,再也不想参加任何演出比赛,也不想练钢琴。
卿梅劝过几次,见她执意,也没办法。
一转眼,就是农历新春,年后初五,就是宋初亭和夏轻轻约好去实习的日子。
奇怪的是,在舅舅家这一个多周,他们待她要比以前热情许多,还特意买了张单人床放在书房给她住。
其实,客观上说,舅舅待她还是不错的,只是舅母脾气大,人也强势,宋初亭上次来吃了不少苦。
“堂姐,堂姐。妈妈叫你去吃年夜饭。”大年三十这天,堂弟凌子天来叫她。
“哦,好。”
宋初亭拄着盲杖从书房出来,这一周,她已经把这个不到八十平的小家记熟了。
“小心点,这里有门。”堂弟好心提醒,“这是沙发。”
“谢谢你。”
宋初亭常听舅母训斥这个脑子笨,学习差,考不上大学等等。不过,她倒对这个比自己小半岁的堂弟印象很好。木讷,但善良。
这顿年夜饭宋初亭吃得很没滋味,她很难不想起父亲,还有过去的每个新年,匆匆把舅母给她夹的饺子吃下,也不再“看”春晚,独自回书房。
外面一家人其乐融融,聊着天,吃着糖。
宋初亭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外面热闹的烟花爆竹声,想到父亲,愈发难受。
她刚翻了个身,手机突然响起,是夏轻轻打来的电话,热热闹闹拜了年,随后叮嘱她初五见。电话挂断,卿梅老师又打来,接着是舍管阿姨。
大过年的,不开心的事情也没再提,听着她们的祝福和关心,宋初亭心里渐渐温暖。
挂断阿姨的电话后,没人再打进来了,她却还紧紧攥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终于,手机蓦震动,宋初亭心里跟着一紧,立刻接起,却听见那边是刘文的声音,“小姑娘过年好啊?”
“刘文哥哥过年好。”
宋初亭有些失落。
“上次的表演很棒呢!下次要是再表演的话,哥哥还给你去捧场。”
宋初亭一愣,“嗯”了一声。
那边又夸她许多,说了不少祝福的话。
宋初亭知道刘文哥哥是好意,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细腻,临挂断前,她突然道:“刘文哥哥。”
“怎么啦?”
“江叔叔…他…”宋初亭也不知道怎么说,总感觉怪怪的,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他在跟他家人一起过年吧?你能帮我带句新年快乐吗?”
“噗。”那边笑出了声,“他哪有家人?而且我们今天执勤,这是吃年夜饭休息呢,一会凌晨还要演练呢。”
宋初亭:“啊?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吗?”
“对啊,除夕夜,一级备勤,严于平时!”
宋初亭“噢”了一声,叹道真是好辛苦。
“一等,我看见我们老大了,我把电话给他,你自己说——”
“啊啊?”
宋初亭还没反应过来,两秒后,听见那边成熟低沉的“喂”了一声。
宋初亭心尖一颤,紧紧地攥住手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初亭——”她听见刘文隔着话筒说。
“初亭?”
过年的缘故,男人语气比往日都温和,可能近日工作辛苦,有细微的倦怠,哑道:“新年快乐,吃饺子了吗?”
“吃了。”
“嗯,在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他们…突然对我挺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就好。”
宋初亭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咬住下唇,呼吸有些急促。
见她不说话,男人顿了顿,说:“那初亭,我这边还有事,就先挂了。”
宋初亭怔住。
——他好像习惯叫她“初亭”,这个称呼要比“宋小姐”好听许多,低低的,有一丝轻柔,声音磁性而沙哑。
“叔叔。”她握紧了手机,突然道。
“嗯?”
“新年快乐,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宋初亭又补一句,“注意安全。”
那边淡笑一声,“谢谢,你也是,学习进步。”
电话挂断。
宋初亭放下手机,脸颊和掌心竟有些发热,心脏也怦怦怦直跳,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她用手捧过脸颊,不禁疑惑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啊。
……
很快,年已过完。
这是宋初亭十七年来独自过的第一个春节,曾在父亲去世前,她无数次幻想过年会多难受多痛苦,寻死觅活,可真正到这一刻,她发现,心底是很难过,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会有新的盼头,新的生活,新的,一点点的未来。
或许很多时候,都是幻想中的痛苦最煎熬吧。
初四这天,宋初亭晚饭后打算和舅舅说实习的事,能不能拜托舅舅明早送自己过去。
“什么,你要去实习?”客厅里,舅母带着堂弟去娘家,只剩下她们甥舅二人,舅舅惊声问。
“就半个月,开学就不去了,明天您只要送我过去就可以了。”
舅舅思虑一会,“半个月的话…倒也行吧。”
宋初亭没明白这话意思。
“初亭,来,正好,舅舅这几天正好有个事跟你说。”舅舅拍拍她肩膀,语气突然凝重几分。
宋初亭有些懵,“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