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样的疑惑，物间宁人敲响了病房的门。
这个时候，病房里除了八百万梦川之外，也就只有一个护工。
女孩本来是看着窗外发呆的，听见动静后慢慢地回头。她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是透明的，折射出一种脆弱的光泽，看不到一丝血色。再加上一身素色的病服，任是谁看见了，也会在心里为女孩不幸的命运而悲叹。
“啊，是物间君。”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勾起了一丝很淡的笑容，显得柔弱又亲和。
物间宁人满腹的怒气消散得一干二净，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对一个女孩子说那样过分的话。
“唔，八百万小姐。”物间宁人走了进来，让护工出去后，轻轻把门关上。他开门见山地说道，“非常对不起，我今天是来道歉的。我为那天的话向你道歉。”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习惯性的轻佻和不以为意。这是他长期被讽刺、排挤后养成的，平时不注意就很容易带出来。
物间宁人将带来的礼物双手奉上，深深地鞠躬的同时，觉得今天的事情稳了。
不就是道歉吗，他如果说了，那这个女孩应该很快就会答应的吧。
物间宁人这样想着。
五分钟后，女孩没有开口让他起身，也没有接过礼物。
腰好酸，物间宁人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好像也在抖。
就在他心里的火气再度燃烧起来之前，他听见女孩轻飘飘地开口道：“好吧，既然物间君这么有诚意，那我就接受物间君的礼物了。”
物间宁人直起身，刚想说话，就被女孩堵了回去。
“至于歉意……物间君，医生说我是郁结于心才会吐血的，我想……那天只有物间君跟我说话了呢……”
“哈？”你别驴我啊！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物间宁人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这话要是被他爸爸知道了，非得打死他不可！！
“你别乱说！根本就不是我导致的！是你自己先天不足！”
话一说出口，物间宁人就后悔了，他还是知道什么话是不该说的。八百万梦川的病历根本就不是个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而物间家作为被波及最深的一方，自然是早早就收集到了这一份重要情报。物间爸爸无意中说漏过嘴，就被机敏的物间宁人听见了。
“竟然是先天不足啊，太可惜了……”
物间宁人还记得爸爸在说这话时，语气中深深的遗憾。想来这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八百万梦川立刻红了眼眶，同时双手捂住了胸口。
“你你你！你怎么了？！！”物价宁人说的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八百万梦川抽泣了一下：“我好难受……我好像、我好像要晕过去了……”
“不不不不要啊啊啊！！”物间宁人猛地跳了起来，“你快躺下快躺下！我我我去叫医生！”
不不不！医生也不能叫啊！！要是被爸爸知道他不仅没能得到原谅，还把人重新气病了，他岂不是当场就会被打死？？？！
物间宁人急得在病房里跳脚。
“物间君……我想吃苹果……医生说我觉得头晕的话就多吃苹果，苹果营养价值高。”八百万梦川弱弱地说道。
“苹果、苹果……苹果在这里！你快吃吧！”物间宁人焦头烂额地从水果堆里翻出了苹果，递到女孩面前。
八百万梦川暗暗一撇嘴，继续柔弱地说道：“都没有洗……”
“对对对，我去洗！”
“有皮，我不想吃……”
“我去削皮！！”
“好难咬啊……算了吧我还是叫医……”
“我现在就切块！！”
“单是苹果好像不太够，我还是有点晕，还有点想吐……”
吐？吐什么？该不会是吐血吧？！
物间宁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女孩一边吐血一边晕倒在他面前的场景，这几天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他都快要得PTSD了！！
当然，这么小的孩子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是PTSD。
“我再给你切个苹果……”
“我不想吃苹果了，我想吃橙子，橙子富含维生素。”
“吃！我现在就削！”
“还要切成块哦。”
“我@%#%#&%……好的！这么大可以吗！！”
有人推开病房走了进来，是物间夫妻和八百万夫妻。
“我说了，您放心，我们家宁人从小就很懂事，上次都是他不小心。您看，他平时都是很照顾同伴的。”物间爸爸笑呵呵地说道，完全没有在物间宁人面前的可怕模样。
八百万爸爸和八百万妈妈勉强点了点头：“都是小孩子，下次多注意就好了。”
“那是那是。”物间爸爸保持着一种讨好但不谄媚的态度，“我也跟宁人说了，让他来和梦川道歉。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请梦川一定要再给他个机会，原谅他吧。”
八百万夫妻看向女儿。
八百万梦川一手叉着苹果块，嘴里还吃着橙子块，在物价宁人焦急的目光下，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原谅物间君啦，物间君切的橙子还挺好吃的……”
物间爸爸打蛇随棍上，立刻推了一把物间宁人：“那可真是太好了，不如让宁人留下来吧，不仅可以照顾梦川，同龄人之间也能有更多话题呢。”
物间宁人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爸爸。
物间爸爸低头对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物间爸爸：崽，爸爸已经把机会给你了，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物间宁人：爸！你是我亲爸吗？！我是你捡来的吧？！！！
在物间宁人绝望的神色中，八百万梦川高兴地一拍手：“好呀！”
第213章
说实话, 物间宁人是梦川带的第二个小弟, 和第一个比起来，他实在是差的太多了。不管是态度还是听话的程度，都完全比不上夜岚稻佐。
也许是因为, 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做小弟的吧。
但是！
这难道不是更让人开心吗？
尤其是梦川看见物间宁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苹果, 还要给她削成大小刚好入口的块状, 那种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表情, 简直能让梦川一口气吃下三个苹果！
而且，小弟这种工具人，肯定是越用越顺手的啦。一开始的时候，物间宁人听见梦川捂着胸口、泪眼朦胧的样子还会大惊小怪。现在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分辨出她是突然想要吃蛋糕了，还是突然想要吃水果了。
当然，大部分时候, 她是突然想要折磨他了。
没错，大部分的时候！不管是梦川突然捂着胸口垂泣还是扶着额头叹息，其实都只是想要折磨折磨物间宁人而已。
“宁人~”就在物间宁人安安静静地看书的时候, 突然听见了一声略带虚弱的声音。
他头都不抬地回答道：“怎么了？”
“我想吃银座商业街那家开了十年的糕点店里的千层酥和草莓小蛋糕。”梦川说着说着就抹了一把眼泪, “想得心都在痛。”
“……”物间宁人合上书，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她脸上, 别说眼泪了，连一点湿意都没有，“你认真的？我现在出发，打车去银座，再打车回来, 这就需要四十分钟。那家糕点店光排队就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我估计两到三个小时才能回来，你确定不会饿死？”
前面还算正常，最后一句话暴露了物间宁人的本质。
啊，他还是那个熟悉的嘴毒配方。
“唉，可是吃不到千层酥和小蛋糕的人生，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梦川抽了抽鼻子
不等她把话说完，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
不需要问是谁，这个时候，来的只有他们。
“小姐，该做检查了。”
物间宁人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吗。
“好的呢。”梦川柔柔地对来人笑了笑，转头对物间宁人娇滴滴地说道，“赶快点，两个小时后我吃不到千层酥和小蛋糕，我就要对物间先生嘤嘤嘤。”
“……你除了会用这一招威胁我，还会什么……”物间宁人不情不愿地起身，和梦川一起走出了房间。
但出了门，两人就走上了两条路。
物间宁人回头看着她，在人群簇拥下越走越远。
八年过去了，每周一次的检查雷打不动。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梦川检查身体回来，她的脸色比白纸还要白，没有一丝血色。以前的她像是瓷器，而当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泡沫，轻轻一吹就要散了。
物间宁人不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是什么反应，也许很害怕，也许有不忍，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的表现。从那天起，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梦川刚刚检查回来的样子了。
每一次，她都会支开他。
就像今天一样。
检查的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等他回来，看见的只会是和平时没有两样的女孩。
聪慧如物间宁人，其实是猜到了检查的内容的。但他……不敢深想，甚至不敢问。
他只当自己只是接到了一个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任务，出来给难伺候的二小姐买点心，买好了就回去。
“哟，这不是别人家的走狗嘛。”
讥讽的声音传来，物间宁人皱起了眉。他垂下眼睑，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怎么？不敢说话？”来人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弟一样的学生。
物间宁人直到对方站在了他面前，才抬眼惊讶地反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然后不等男生开口，他继续说道，“真是抱歉呢，我听不懂狗吠，也许你的同伴听得懂。”
一句话，骂了三个人，委实厉害。
对方显然也气炸了，三个人把刚刚从糕点店里走出来的物间宁人团团围住。为首的男生手一扬，还热乎的点心就洒了一地。
“你还有脸吃点心？你也不过是八百万家的一条走狗而已，少在我面前得意洋洋！”
物间宁人故作思考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不就是那个谁，那个求着给二小姐做狗结果人家没看上的那个谁吗？”
男生脸颊爆红，气得要吐血了：“少啰嗦，给我打！”
四个人的混战，物间宁人竟然还隐隐约约略胜一筹。
可惜时间久了，他开始落入下风。
聪明人是不会等着挨打的，物间宁人大喊道：“我记住你们了，二小姐给我一个小时送糕点，到时候我就说是因为你们我才迟到的！”
三个男生都顿住了。
“你们现在走，我还来得及重新排队，不然大家都等着没有好果子吃吧！”物间宁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地上散落的千层酥。
男生还在犹豫，两个跟班已经开始退缩了。他们只是想要教训一下物间宁人，并不是想要和八百万家作对。
本以为被强制要求成为跟班的物间宁人性格懦弱，没想到竟然也是个刺猬。
“今天就放过你，下次别落到我们手里！”例行抛下狠话，三个人飞快地跑走了。
物间宁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回头重新排队，买好了点心。
抵达八百万家的时候，距他离开已经过了将近四个小时，八百万梦川早就检查完回来了，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书。
“你终于回来啦……”一看物间宁人推门走进来，她立刻换上了一副垂泪的模样，“我都快要饿死了。”
物间宁人看了看她的脸色，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很大差别。
“你受伤了？”八百万梦川突然问道。
物间宁人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莫名有点说不出口：“啊……”
“是被人打的吧。”梦川肯定地说道，“谁打的你？”
物间宁人沉默了两秒，带着几分别扭，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梦川的速度很快，立刻打了个电话出去。物间宁人知道，那几个男生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不好过了。
可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可没说要放过他们。只不过，他没想到为自己出这口恶气的人会是梦川罢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他解决这种麻烦事。当然，以前的他也不会把这种事情说出口。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就赶紧跑啦。”梦川说着说着，又病恹恹似的躺了回去，“收拾这种人，办法多得是，何必跟他们硬碰硬呢。”
物间宁人把点心放在了桌上，扭头看她：“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跑呢？”
八百万梦川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呢~我呀，可是八百万家的二小姐呢。”
物间宁人品了品这句话，总觉得背后另有深意。
“你今天……又用了个性吧？”物间宁人将草莓蛋糕拿出来，小心地撕开包装，又插上叉子，熟练地递给了她。
梦川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唔唔。”
“你就不会、不会觉得很害怕吗？”物间宁人犹豫了一下，问道。
八百万梦川咽下一口小蛋糕，轻笑着回答：“还好呀。”
她看向物间宁人的目光是洞悉的，仿佛她什么都知道。
外面都在流传她的个性是治愈，甚至治愈了欧尔麦特。但只有极少部分的人才知道，她的个性又名血愈，是用自己的鲜血去治愈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