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不奇怪,堂堂敦贤公主府,接连两次遭遇刺客,一次伤了他国皇子,一次伤了本朝命官,还是当着诸多来使的面,若不抓到此人,大苍颜面何存?
如此境况,不必想也知道,城门守卫定然更加森严,想要出城,须得经过三道关卡。
第一关,无论何人,一律出示照身帖,京郊百里之外籍者,还需提供路引。
第二关,详询出城事由,为商者,若非大型通货,不准离城。
第三关,所有出入城人员,搜身搜物,无一例外!
余小晚的心不由悬了起来,随意垂落的手指不露声色地轻磕了两下软塌边缘。
扣扣——
扣声细微,略有些发闷,一听便知是中空的,只是比中空的要敦实一些,稍有经验者便能听出里面这是装了顶大的物件。
没错,里面着实装了个大物件。
那个不知姓名的蒙面人,就在里面。
车窗外,又有一列兵丁整齐划一的小跑而过,队列过后,城门近在眼前。
“快快快,把该准备的都备好了,磨磨唧唧的,谁都别想出这城门!”
守门侍卫很是凶悍,搜身也搜得格外粗暴,幸而专门设了几个婆子搜女眷,不然真真儿是要吓退一众的闺秀妇人。
正耐心地等着。
啪啦!
人群中突然摔出一人,惊地众人赶紧散开!
一身甲胄的侍卫冷眉冷眼冷着脸,自人群中而出,上去照着那跌躺在地的小贩接连踹了三脚!
“你个蛐蛐儿!敢拿假贴糊弄爷!来人,把这厮抓进大牢,等将军发落!”
那小贩吓得浑身抖着,挣扎着爬起来,跪地不住地磕头。
“冤枉啊!官爷!那真是小人的照身帖,色泽不清,是因着……”
不等他解释清楚,几个侍卫上前不容分说,强行拖走!
其他等待出城的百姓都面面相觑,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开声。
余小晚冷眼看着,眼看就要轮到她们了,这才放下车帘。
这帝都皇城,旁的不说,高门大户数不胜数,守门侍卫见多了奢靡华车,只当这不过是普通富商家的车马,丝毫没放在眼里。
“停停停,还不停下!都给我下车!”
话音未落,一旁负责登记的侍卫偷偷点了点他的胳膊,朝着车辕努了努嘴。
“你看那家徽。”
但凡高门大户的马车,都是有家徽的,将军府也不例外,方才离得远尚未察觉,行近了再看,那车辕竟明晃晃的雕这一个“时”字!
“那不是……”
侍卫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赶紧上前,满脸堆笑。
“敢问车上是何人要出城?”
喜儿最先出来,将他的变化看了个彻底,不由冷哼一声,将事先备好的照身帖递了过去,难得的竟也学着鼻孔朝天,摆起了架子。
“你可好好瞧瞧,车中坐着的可是咱们大将军的嫡妻,尚书大人的嫡长女,还有咱们尚书夫人。”
那侍卫一听,更加的拘谨了几分,赶紧陪着笑,稍事看了一眼,便递回了照身帖。
“不知贵人出城,这是要去往何处?”
喜儿轻嗤一声,“这还真真儿是个傻的,高门贵妇出城,还能如何?自然是往栖凤山上香了!”
那侍卫干笑了两声,不敢多问,迟疑了一下,又仗着胆子说道:“这位姐姐想必也知道,如今城中戒严,出城须得搜……”
一个“搜”字还未说完,余小晚突然掀开了车帘,凤眼微斜,出口的言语不急不缓,却又生生透着不容逾越的威严。
“本夫人倒要瞧瞧,是哪个如此大胆,竟还妄图搜本夫人的身!”
侍卫瞬间僵住,余小晚常驻深宅,鲜少出门,他虽不太认得,可隔着窗棂依稀瞥到的上官姚氏,他却是认得的。
想这大苍皇城,再大也不过是个城,高门贵妇年年都要上香,他守城门多年,怎可能一次也不曾见过。
见了熟面孔,又是顶头上司的丈母娘和媳妇儿,侍卫赶紧赔着笑,拱手让到一旁。
“是属下唐突了,两位夫人,请!”
车夫轻抖了一下缰绳,呵了声马,两匹骏马打了个响鼻,扬蹄朝着门楼而去。
余小晚的手心隐约有些汗湿,只是面上神色始终不变。
车辕碌碌滚动,滚过城楼门洞,眼看也要驶出皇城。
突然!
身后传来一声喝令!
“前面的马车,且慢!”
素手陡然攥紧,余小晚撩开车帘,冷冷向后望去。
城门洞口,一魁梧男子正沉稳而来,背着门洞外亮白的光,那人的脸孔有些模糊,待走进了余小晚才看清,不由瞠目。
怎会是……他!
第45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44)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时晟的贴身侍卫高德。
高德不跟在时晟身边,来这里作甚?
难道,时晟察觉了什么?
心里敲着小鼓,面上依然端庄温雅,余小晚隔着车窗冲他点头示意。
“高侍卫匆匆而来,可是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
高德先是规矩地行了个礼,这才回道:“将军不放心夫人,让属下护送夫人前去。”
余小晚垂眸颌首,“将军如此繁忙,还能惦记着我,你且帮我谢过将军。不过,护送倒不必了,这一路都是官道,栖凤山也不远,将军正是用人之际,不必为我等忧心。”
的确是无需忧心的,苍帝当初刺杀她,不过是想趁着各国来使都在,杀时晟个措手不及,届时再随便找个替死鬼抓拿归案,既能显出他大苍办案神速,又能顺利在时晟身边安插眼线,一举两得。
可眼下却不同了,眼下是真的出了刺客,还挑衅的短短半个月接连两次潜入公主府,若此时她这个将军夫人再出了意外,那可就是三连击,大苍的脸可就彻底丢尽了。
所以余小晚才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出城上香,横竖苍帝暂时也不敢动她。
然而,时晟的命令高德如何敢违抗,任余小晚如何推脱都无用,只得任他坐在车前,与车夫一同赶车。
原本以为出城必然会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可还没容她松口气,这又杀出个高德!
她轻轻敲了两下软塌,有些犯愁。
她们要上香之处,是凤凰庵,位于栖凤山山顶。
庵堂供着的是金凤娘娘,无论求兴旺,求姻缘,仰或是求平安,据说都十分灵验,虽说不是专门求子的娘娘,可也有人过来求子,据说,也是灵验的。
只是,凤凰庵是尼姑庵,接的也都是女香客,虽不比相国寺香火旺盛,却是皇城贵妇最趋之若鹜的香火之地。
故而,凤凰庵是严禁男客造访的。
马车到了庵前,车夫本就要看车,自然不会进,而高德是男客,必然也不会进。
若只有车夫一人,她还有法子先进庵中,再折返回来支开他,助蒙面人离开。
可眼下多了高德,她又该如何将他哄走?
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到了山脚,上山不比平地,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余小晚眼神微一游移,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娘,你快看!那边的林子郁郁葱葱,像是有野兔在动!”
“娘!还有那儿!饶是野花,也争奇斗艳,不比咱们上官府的花园差。”
“还有还有!娘!你看那远处的山,山色浅淡,如丹青墨染,真是极美。”
安静了一路的余小晚突然这般呱噪,像个孩子似的,倒是让姚氏忍不住摇头轻笑。
“你这孩子,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若是旁人家,孩子都上了学堂,你还这般孩子气!好了好了,莫再把身子往外探了,这窗子可都快装不下你了!”
余小晚不露声色地摘下头上的凤簪悄悄扔到路旁的草丛,这才缩回身子。
“娘,不是女儿少见多怪,你看远处那山,可真是高耸入云,怕不是这世上最高的山吧!”
姚氏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你这傻孩子,最高的哪里是那里!连喜儿翠儿都晓得的,你竟不晓得?”
余小晚真不晓得。
“女儿……”
不等她解释,喜儿倒插了嘴,“老夫人是不晓得,自打夫人中了那蹄子的毒之后,记性便大不如前,真真儿了是伤的不轻。”
“那贱蹄子!早晚饶不了她!”
姚氏嗔怒,刚想再骂两句,余小晚直接转了话题。
“娘,你便说说哪座山最高?”
姚氏这才勉强收了收怒气,回道:“自然是独悟峰了!”
“独悟峰?”
“没错,就是在那三管三不管之处的独悟峰。”
“何为三管三不管之处?”
姚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就是东苍、南朱、北玄三国交界之处啊!那处是祁连山脉,一纵的高山,延绵千里,成了咱们三国天然的界限。这独悟峰,正处于三国唯一一处交点,是祁连山脉最高峰,山势十分陡峭,高耸直入云霄,那才真真儿是顶了天的高山。”
听她说的夸张,余小晚最先想到的竟是珠穆朗玛峰。
她抿了口茶,放下,“如此高峰,又是天下之最,想必三国定然争抢,如何又成了三管三不管?”
“这便说来话长了,喜儿嘴碎,让她说于你听罢。”
喜儿一听有她八卦的机会,激动地赶紧抢话。
“这独悟峰,原本的确是三国争抢着要的,谁都抢不过谁,最后只得成了三国共有,也就是三国都管,便成了‘三管’。可后来……”
随着喜儿略带夸张的描述,余小晚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十七年前,大相国寺主持灵机和尚的唯一关门弟子,突然想当时的苍帝进言,试图阻止打算北征的苍帝。
他扬言,苍帝若执意宣战,那出京之师,必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此危言耸听,苍帝自然大怒,不等他下令将他拿下,他又接连说了无数惊人之语。
他预言了出师的伤亡人数,战败的赔款数额,以及战后还会接连面临沧河决堤、关东饥荒,甚至就连原本固若金汤的皇城,也会瘟疫横行。
届时,苍国国基动摇,改朝换代不过眨眼之间!
如此妖言惑众,苍帝何止大怒,简直怒不可遏,真是砍了他都觉得不够解恨,当即宣令将他推出去先示众三个月,再斩于街市,以儆效尤!
却不想,还未示够三月,前方便传来噩耗。
苍兵自皇城而出,去往边关,尚未行至一半,半途便遇盗匪流寇,一场厮杀倒没有多大伤亡,可随军粮草却被烧了大半!
这还不算,那流寇中有人身染热病,这番争斗,热病传开,不仅兵丁纷纷中招,竟连沿途百姓也被传染。
一时间死伤无数。
苍帝接到急报,心中大骇,又恰闻钦天监传来凶星现世,所指方位正是北玄,苍帝便更是心悸,不由想起了小和尚的预言——出身未捷身先死。
即便准了,苍帝还是有些不信,推说只是巧合,可不久之后,前方又快马加鞭送来了伤亡急报,人数竟与小和尚所言一般无二!
如此神准,苍帝即便仍有疑心,却也不敢再冒险北征。
思来想去,苍帝便一改皇令,由出征改驻守,令那伤兵残将继续赶往边关,以防玄国趁乱攻城。
至于小和尚,苍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杀他,怕万一真降下天灾,毁了大苍,他如何与列祖列宗交代?
不杀他,君无戏言,他已下令,如何收回?
左思右想,苍帝终于想到法子。
他对外宣称,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和尚年幼无知,罪不至死,可灵机和尚身为他师傅,养而不教,死罪难逃,责令其替他受死。
此令一出,原本断头刀前都面不改色的小和尚,突然一改处变不惊,毅然俯首替师傅求情,并称有法子偷改天机,换百姓一方安乐。
苍帝对他所谓的有法子将信将疑,虽然小和尚说的“出身未捷身先死”确实准了,可谁又知道是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不管信与不信,苍帝都是要顺水推舟的,毕竟灵机和尚也是有大能之人,举国上下无人不知,苍帝如何舍得杀掉。
只是,这小和尚曾让苍帝颜面尽失,苍帝便想为难为难他,故意对他说,若他能徒手登上那几乎无人登顶的独悟峰,便饶了他师傅。
独悟峰陡峭入云,非武艺高强者,根本不得登顶。
苍帝这般为难,不过是希望那小和尚多磕几个响头。
却不曾想,小和尚毫不迟疑便答应了,只唯一一个条件,要求自逐相国寺,从此脱离佛门。
小和尚如此作为,自然是怕连累师门,苍帝欣然应允,并昭告了天下。
第二日,小和尚便从皇城徒步而出,一路化缘,跋涉千山万水,去往天下最高之峰——独悟峰。
他一路而行,沿途百姓无人不知。
半年之后,他终于到了峰前。
登峰那日,围观者不知几繁,有的竟还是从千里之外赶来看热闹的。
有人劝他,不如便跟皇上求个情,免得丢了性命。
也有人设了赌局,赌他能否活着出来。
更有不少人讥笑他不自量力,还嘲弄他那小身板不够猛虎塞牙的。
谁人不知,独悟峰何止陡峭,峰内丛林密布,到处都是毒蛇猛兽,行至半山腰便是皑皑白雪,酷寒难耐不说,雪松路滑,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若再遇风暴,那便真是死了都无人收尸。
然而不管旁人如何说,小和尚始终不动如山,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密林。
这一去,便再也没出来。
这完全在意料之中,世人也只当他死了,连苍帝也觉得之前的预言不过是碰巧准了,若他真是大能之人,如何会命丧山口。
世人很快便忘了他,偶有想起者,也只是笑他愚蠢。
却不曾想,过了半年,沧河突然决堤,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