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悔也晚了,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老村长和队长叫来刘大夫,让刘大夫又给赵英子检查一下。最后刘叔摇摇头说:“没救了。”
老村长一想到现在大热天,尸身不能存放太久,茂田媳妇又是横死,一般不会留在家过夜,还是尽早下葬好。
农村办丧葬事宜,一般都由村长或队长出头帮忙办理。因为这里头有很多讲究。老村长找到程爷爷,跟他商量该怎么办丧事。
不用说,头一件事就是告知赵英子的娘家人。队长赶紧安排人去报丧。
下葬可不能缺了棺材。虽然程爷爷和程奶奶上了年纪,但他们身体一直不错,没有给自己准备寿材,只能先借用别人的用上,回头再还人家一个同样的或更好的。
赵英子娘家离着只有几里地,报丧人骑着自行车去,很快就完成任务。很快,她娘家呼啦啦来到一、二十口子人。要不是因为赵英子走得急,娘家那边没准备,要不来的人能更多。
可赵家人知道英子是上吊死的,哪能让程家随便下葬。他们总得问清上吊的理由;还有,最好让程家出点血。好好一个人总不能白死了。
赵英子的娘说:“我好好的闺女嫁到你程家,到底为啥上吊?你们得给个说法,要是我听了不满意,今天就不能下葬!”
还有个隐藏在背后的原因,赵家人重男轻女,英子已经死了,他们想在程家这里捞点好处,能捞多少就捞多少,总之这次赵家不打算便宜程家。
赵家的族亲跟老村长说道:“英子一个好好的闺女嫁到他们程家,年纪轻轻就上吊,肯定是在婆家没好日子过,要不是能上吊吗?”
“对啊,英子婆婆那么偏心,谁知道有没有在背地里欺负英子。”
可能赵英子以前回娘家时,跟娘家人唠叨过什么。
程奶奶一听不高兴了。她不就是给闺女点吃的,还成罪了?都拿这事压她,她向着亲闺女有错吗?
程爷爷听到这话也黑了脸。
不就是要个说法,程爷爷本就没打算瞒着。他本来想茂田要是让赵英子回娘家,娘家人肯定得问她为啥回去?那时赵家人肯定知道他闺女干的好事。如今自己自己解释也一样。
当着老村长和众乡亲的面,程爷爷把话说清楚了,“大家伙儿也不是不知道,英子把我闺女推到了,害得燕飞住了院,现在还在医院里输血。这不我咽不下这口气,就让茂田送英子回娘家住几天,谁知道她想不开……”
“你说英子推到你闺女,有证人吗?”赵家人一听不乐意了,以为程家故意给英子泼脏水,反正人都死了,也没法起来辩解。
“证人?赵英子在老四家把燕飞推到的,还是叶子亲眼看到的;老四家的也知道,孩子们也看到了。”
可李秀珍这会儿不在场,她没来。她还奶孩子,不想占晦气,怕对小儿子不好。
不过,赵家也不需要她作证就是了。赵家人嚷嚷着说:“你们程家的人说话当然向着自家人,作证也不能算数。”
程爷爷觉得赵家人这是耍无赖,气得要死,当即说:“别人不说,叶子可是亲眼看到的,她一个孩子,总不会说瞎话。”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程叶身上,让程叶突然感觉到她现在身处的境地不太秒。如果她说实话,肯定得罪外家;如果不说实话,肯定得罪程家。向着哪个都落不了好。
程叶听姐姐说过姥姥不喜欢她们姐妹,再加上她以后必定得在程家过活,为了以后在程家安生过日子,程叶想清楚后,只好说了实话:“是妈把姑姑推到了,后来姑姑喊肚子疼。”
因为关乎到今后的生活质量,程叶也顾不上赵英子的魂魄是否还在家里。不给爷爷作证真不行,她还指望以后上学的学费,爷爷能给出点。
赵婆子一听外孙女这么说,立马跑过去给了程叶一个嘴巴子,“啪”的一声直接把程叶给扇倒在地。众人都没防备,被她得逞了。
赵婆子还不依不饶地说:“你个小兔崽子,丧良心的,谁把你养这么大?你妈走了,你还不让她走个清净,有你这么当闺女的吗!我要是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你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程叶的几个舅妈看她的眼神也不好,恨不能上来揍她一顿。
早在程叶倒地后,就被眼疾手快的程茂林抱到旁边去了。他怕接下来乱糟糟的,赵家人会因为侄女的话记恨她、再揍她,于是对侄子说:“立邦,你把程叶送我家去,先让她在那边呆着,等完事再让她回来。”
程立邦点点头,马上带程叶走人。
虽然程叶说的话确实对赵英子名声不好,但是除了赵家人,河上村的人几乎没人怪她说出她妈的不是。尤其是对当父母的来说,做儿女的说出父母的错处,总归不孝顺。可能因为程叶年龄太小,大伙儿都以为她啥不懂,一受惊吓,可不就吓得说了大实话。
赵婆子守着闺女是尸身愣是不让下葬,程家肯定不想僵持下去,老村长也想早点把丧事办完,省的耽误干活。于是他做中间人,给两家调解,争取让他们达成协议,早点解决问题。
没想到赵家狮子大开口,竟然想管程家要五百块钱,还说什么这钱就是英子的人命钱,是她作为闺女给父母的养老钱。
这年头的农村,除非家里没儿子或者儿子真拉下脸不孝顺,还真没有指望闺女养老的。所以赵家说要英子的养老钱,河上村的村民觉得这钱要的不在理。
“要的忒也多了!”村里人对赵家人指指点点:“这都是来跟着讹钱的吧?”
村里有几家趁五百块的,程家刚分家,肯定拿不出来。老村长和队长见证了程家的分家,知道现在程家老两口和程老三肯定拿不出来。
就是拿出来,也不能轻易给。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赵家提出这个数,别说程爷爷没有,就是有也不给。“赵英子是自己上吊死的,她的命没那么值钱!我闺女还在医院里治病,我还想找你赵家要钱呢!要不是你家养出心思狠毒的闺女,我闺女至于差点没命吗?输血多贵你们知道吗,住院费就得花好几百,我是不是该找你赵家要?谁让你家养出这样的毒闺女!”
赵家人不干了:“谁让你家老婆子先偏心,让英子掉了孩子的。”
程奶奶忍不住回喷:“她掉孩子是她自己没本事,能怨得着我吗?我就是偏心亲闺女,给亲闺女东西吃了,那是我家老二寄给我的,我自己省下来的,我想给谁就给谁,怎么着我还有罪啊?”
“再说了,分家的时候,我又不是没分给老三家粮食,都是按家里人口分的。后来老三来老院借了一次粮,也借给他们了。怎么,我这当老的还欠儿子儿媳妇的?他们分家出去单过,掉了孩子还能全怨我?人家都好好的熬到生了,就她流了,要怪就怪她身子不争气!”
确实,分了家之后自负盈亏,饿肚子只能怨自己没本事,怨自己男人没本事,流产真不能全怪到当婆婆的头上。毕竟当初分家后赵英子才怀上的孩子。
赵家人没理,强辩理由:“可英子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肯定在婆家没过好,不怨你们怨谁!”
赵家人想要钱,肯定不能轻易松口。
程茂田悲苦地喊:“都怨我,都怨我没本事,要不然孩子不能掉了,要不英子不能饿上吊,都怨我!”
程爷爷看三儿子这幅样子,气苦又郁闷,他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僵持了一阵子后,程爷爷觉得不拿出点来,赵家肯定不让丧事顺利办完,最终他还是妥协了,问老四拿了二十块钱交给村长:“老村长,我家就出这些钱,赵家人爱要不要,爱葬不葬,有本事他们就让赵英子臭在这里!”
程爷爷觉得赵家忒不要脸,直接放了狠话。
老村长拿着二十块钱到了赵家人面前,劝说他们:“赵英子确实做得不对,她确实伤了人。说不定正因为她伤人后怕受到惩罚,才畏罪自杀。不管怎样,这事还是早解决了好,你们要是不同意葬人,那我就不管了,都该干啥干啥去。地里的活忙着呢,没工夫在这里跟你们闲扯淡。”
赵家人也得下地赚工分,他们耽误一天半天的还行,总不能在河上村常驻,耽误不起。况且现在天热,今天要不赶紧把人葬了,说不定到明天就发臭。赵家人能狠下心一直守着吗,到时就怕坚持不住。
赵家族亲看赵英子确实不占理,又是自杀的,估计拖久了也占不到啥便宜。都忙着呢,真没工夫一直陪着折腾。
于是他们商量了商量,劝说赵婆子把二十块钱接了,赶紧把人下葬。
于是,赵婆子最终妥协了,接了那二十块钱。
接下来的事好办多了,入殓、吊祭、出殡,一阵儿紧急忙活,总算在天黑前把人顺利下葬。吃食堂还是有好处的,程家人不用办丧宴,第二天去帮忙的人家道声谢就算完了。
赵家和程家这对亲家,因为入葬的事闹翻,以后也够呛有来往。程叶又因为说实话得罪了姥姥一家,估计以后上不了姥姥门。
赵英子不声不响地走了,留下俩没长大的闺女,程茂田的日子该怎么过?
有人就说了,程茂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早晚得再找一个。
程茂田暂时没有再找的心思。赵英子走后,他更沉默了,跟俩闺女也没话说,每天在家就是“嗯”“行”几个字往外吐,爷仨日子过得有点压抑。
程燕飞在县医院住了将近十天院才回来,前前后后总共花了接近三百块钱。花出去的钱,基本林家出了一半,程家出了一半。程爷爷程奶奶也把他们的棺材本给添上了,才将将够用。要是再住下去,程爷爷也掏不出钱了。
这钱就算让老三出,他也出不起,所以老两口为了闺女以后不在婆家抬不起头,才把棺材本用了。就这,亲家还不乐意。
燕飞婆婆说:“合着赵英子惹出来的祸,我林家得出一半钱填平。”
还是她丈夫林有水担事,劝说:“算了吧,这事源头还在老二媳妇身上,咱们也得担点责任。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亲家母多给燕飞那点吃食,才惹出来的事。亲家已经出了一半钱,这事就这样吧。你要是想让亲家全出医药费,估计人家也不愿意。咱都是一个村的,犯不着闹太僵。”
燕飞婆婆说:“可老二媳妇住院花了公中一百多块钱,老大媳妇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不乐意。”
林有水对待两个儿子比较公平,他考虑半晌说:“实在不行,以后他哥俩分家时,多分老大一些,老二少要些。你就这么给他们说,谁敢不听来找我。”
燕飞婆婆听完,撇了撇嘴,到底没再说什么。林家大嫂得了公婆的承诺也消停了,不再拿这事说事。
赵英子发丧那天,程叶在七彩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到自家。当她想起其乐融融的四叔一家,再看看自家,再次叹气认为自己命不好才穿成程老三的闺女。她不穿女主,穿成七彩也行啊,起码有爸妈护着,能安安稳稳长大。
现在刚熟悉的妈死了,她爸会不会给她找个后妈?程叶忍不住想起各种狠毒后妈版本的小说,不禁暗自发愁:万一爸要找后妈,以后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程叶为未来的日子发愁,老村长更愁。
原来,麦收后,还没等粮食入仓,公社直接下了命令,说是马上征收今年的公粮。这不,上面还派下工作组,直接到各村征收公粮,把新打的粮食都拉走充了公粮。
柳青青傻眼了。她记忆力最多的是被柳家人欺负,早忘了年小时搜粮队来过的事,粮食都被拉走,不是白瞎她那几个神仙水滴吗?
不仅如此,接下来,公社还派了搜粮队。搜粮队来到村里后,把所有人集合到大队前,有人守着,然后剩下的人去搜粮。
原来,搜粮队到村里搜陈粮上交,家家户户都没放过。搜粮队更狠,挨家挨户找地窖、扒炕底、砸墙洞,甚至连灶头都不放过检查,所到之处不给留一粒粮食。
可能只有把粮食藏得特别严实的,才能躲过一劫。
村里的老太太们看到仅剩的粮食被搜走,哭天抢地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粮食被拉走。
就连七彩家,都没逃过搜粮队的搜擦。不过七彩家存粮早吃完了,早给李秀珍开小灶用光。地窖里还剩了点萝卜、土豆,七彩想了想,并没有回去把菜收到空间里。
七彩想了,要是家里一点存货没有,再让搜粮队觉得奇怪,砸她家墙咋办,她家可是刚盖的新房。
等搜粮队走了,老村长看着神情悲苦的乡亲们,眼眶不禁湿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是打起精神鼓里大家伙儿:“乡亲们,现在是特殊困难时期,国家也是没办法,才让上交粮食。粮食没了没事,咱不是还有地吗,只要有地在,以后就不会缺粮食吃……”
老村长的一番话,虽然没有让大家伙儿心情变好,但是总算让人抬起头,不再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开始考虑接下来日子该怎么过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粮食了,老村长只能安排一部分妇女儿童多挖野菜。还有地里种的蔬菜,除去供销社收的数量,余出来的部分该吃就吃,先不卖钱了,先保命要紧。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但是每顿能喝上野菜糊湖,保证饿不死,已经很不错了。听说有的村子不靠山、不靠水,野菜糊糊都吃不上,好些人出去逃荒了。
到这种境地,农民们特别看重自家种的自留地,就盼着自留地里多产出点粮食,能熬过灾年。
搜粮队走后,李秀珍抱着孩子回家一看,地窖空了,幸好院子里种的新菜,搜粮队没动。
七彩拽了拽她妈的衣角,糯糯地说:“妈,你别担心没吃的,回头我给你找吃的,保管饿不到小弟弟。”
程立国拍拍妹妹的肩头说:“七彩,以后咱俩放学一起出去找吃的,可不能饿到小立远,他那么点,不经饿。”他可是个好哥哥。
“傻孩子,有你爸在呢,肯定饿不到咱娘四个,是吧,茂林?”李秀珍把目光转向丈夫。
程茂林苦笑一声说:“我尽量还不行吗,就算我不吃,也得省给你们吃。”
接下来七彩和哥哥每天下午放学后,就在附近的林子里转悠。七彩会趁机跟哥哥分开,然后赶紧催生个大南瓜、或者是几颗土豆,装作忽然发现的样子,喊哥哥过来:“哥,这边有吃的,快来!”
每次程立国都说:“七彩,还是你运气好,每次都能找到点吃的,我看我以后就跟着你找吃的。”
七彩忙拒绝了,她连连摇着小脑袋说:“不行,哥哥,万一你跟着我,让我运气变差了怎么办。找不到东西吃,咱不得挨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