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哑声道,“阿觅,不要拿自己跟母后比。”
他母后的一生,自从到了京城,就是一个悲剧。
这些事情,原本在他心里已经结了很厚很厚的痂,压在心底,想起时也不过只剩下了仇恨。
可是她此刻提起,还是像硬生生的从血肉里抠出了那层痂。
而且,他不想听到她把自己比成他的母后。
那就像是一个不祥的咒语般,想到她或许爱着另一个人至死,想到她会死,都让他发疯。
不得不说或许赵允煊自己都没意识到。
在他得知阮觅心心念念只是想要离开,不惜冒险用死遁的方法都只是想要离开,片刻都不能忍受和自己在一起时,情绪那么容易失控,是因为他自己心底有很大的阴影。
他祖母的阴影,他母后的阴影,一个死遁,一个真死,都是活生生他眼前的例子,那阮觅想要离开或者会死,那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所以他才会焦虑,才会在一层层的焦虑积压之后,受了她的刺激就会点燃。
他低声道,“更不要拿我跟那个人比。你以为皇帝他娶我母后是因为他爱她吗?”
“不,不过是因为他无能又懦弱罢了。”
“岑家朝中势大,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在朝堂,他都被岑家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没有能力掌控整个朝堂局势,更碍于那好笑的孝道和名声丝毫不敢反抗岑太后。”
“当时的情势,他自己无能,那除了我母后,无论他娶谁,都不能阻止先皇和岑太后逼他立岑贵妃为太子妃,将来为后,唯有娶了我母后......西北战势紧张,大周还要靠魏家抵御着外敌,我母后的二叔,二哥刚刚战亡,尸骨未寒,若我父皇不以情深做掩饰,不以后位相许,他是逼不了我母后嫁他的。”
“可是他娶我母后的同时,也不妨碍他娶岑贵妃,不妨碍他娶能对他温柔小意的温淑妃,还有更多叫不上名的通房妾侍。他凭什么要让我母后去爱她?”
“哦,你以为他在朝堂之上,坚持以任何人都不能替代母后的名义拒不立后,不能忍受任何人坐上她的位置,住她住过的宫室,是因为他对我母后真的有多情深义重吗?不过是因为他要平衡朝堂的势力,死了还要借着我母后的名义压着岑家而已。”
阮觅呆住。
她再没有想到不管是坊间还是史书上所说,陛下他对先后娘娘的情深不许,为她如何如何之言背后竟是这般冰冷的现实。
是踩着先后娘娘的尸骨维持着他帝王的尊严和权势罢了。
她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窜起,直至全身都是冰冷。
这就是帝王的情爱罢了。
她要怎么信任他?
她死后他不也一样高高的坐在龙椅上,脚下匍匐着一个另一个女人?
他感觉到了她身体微微的颤抖,还有滚烫的眼泪滴到他的手上,让他从那个情绪之中稍微清醒了些,却是更紧的搂住了她。
他摩挲着她的鬓发,低声道:“觅觅,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到那些伤害的,是我不对,骗了你,又对你不够好,那都是我的错,但以后不会了。”
“我答应你,我不会爱其他的女人,也不会要其他的女人,你只要留在我的身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以前不是爱过我吗?我只是身份变了,这并不是我之过,我并没有的选择,试着再接受我好吗?”
阮觅:......
这根本就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且不说她打心眼里就没有办法相信,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帝王的承诺之中。
这一切根本就让她窒息。
窒息得让她都不能再像三年前那样跟他虚与委蛇,在他的怀里用他喜爱的方式软软的求他,说,夫君,即使我心里有你,可是我真的害怕,我不喜欢这里,你让我带着玄凌先去其他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好不好。
纵使她其实知道,只要她用软的方式慢慢跟他磨,他最后还是会答应她。
或者她装作还爱着他,趁他对她全然爱恋和信任之时,布置万全之后再带着玄凌离开?
她已经不想做那些事,说那些虚假的话。
大概是这三年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多了,已经不习惯说假话了吧......
不过她到底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不知道几辈子的血霉......怎么就撞上了这样一个人呢?
就嫁一个侯府庶子,结果那人是元后嫡子?
这得到底有多大的“运气”?
他不让她走。
偏偏她还不能让他死......
且不说她还没心狠到那种地步,就是他的那些敌人......那些人追到天涯海角也是一定要除掉自己和玄凌的。
他们也可以说算是一条船上的了。
可他不死,就会是下一任的帝王。
她还有一丁点责任心,希望他会是一个明君,可以保卫大周子民不被异族践踏,给大周带来盛世天下的明君。
她已经放在他颈后的手慢慢松了下来。
那指尖上的迷药也没有掐进他的肌肤里。
她背靠在他的怀中,虽然还是很僵硬,但僵持了很久,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道:“殿下,请给我一些时间吧。”
他听到她的声音手就是一紧。
随即像是怕箍着她似的又松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些而已。
他心中积压的阴霾总算是露出了一点亮光,忍不住狂喜。
他以为她会一直倔下去......那样他真的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本来已经决定慢慢哄着她,可是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失控。
她肯跟他说这句话已经很好,他本也不指望他逼一逼她,她就会顺了自己。
他道:“好。”
说完又低头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哑着声音道,“搬回皇子府中吧,你放心,你住在后院,我平日都住在外院,不会去干扰你的,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又道,“这里太远,玄凌要去宫中读书肯定不便,让他自己去皇子府,你肯定也不放心......觅觅,你让我给你一些时间,但你也总要试着往前一步,你放心,外面的人你不喜欢见就不见。”
真是一步紧逼一步。
阮觅心中一哂。
不过今天受到的刺激不小,只觉得心累无比,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多说。
显然赵允煊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但就算是得寸进尺,他也一定是要她住去皇子府的。
他不可能一直都陪着她住在庄子上。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觅觅,你试着相信我,试着接受一下新的生活,你不是一向都是如此,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过得很好的吗?其实你正视一下,事情或许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糟糕。”
“我也试过想过放开你,可是我做不到,觅觅,你想想,我们以前也很好的,那时你能爱我,现在为什么不能呢?我们还有玄凌,你带着玄凌离开,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他虽然还小,但你应该已经看得出来,他的性格张扬又霸道,绝不是能屈居人下,过着隐藏身份,小心翼翼委委屈屈生活的人。”
他可真会捏人的七寸。
阮觅愈发觉得没意思得紧。
她轻笑了一下,道:“殿下,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能说会道,洞察人心之人。那当年,你就真的不知道南阳侯府的心思吗?南阳侯夫人和顾柔那嘴脸,可是但凡我知道你的身份,就能一眼看穿的。”
第44章 喜欢
赵允煊一僵。
他现在也可以说是厌恶透了南阳侯府, 南阳侯夫人和顾柔。
他觉得,若不是那两人, 她必不至于和自己闹到这个地步, 还有她们竟敢把手伸到玄凌身上算计,真当他是死人吗?
可现在他也只能把这厌恶先放到了一边。
他道:“觅觅, 你知道那时我在府中的时间很少, 一年里见到那对母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且你嫁到京中,我陪你的时间又少, 我怕你日常苦闷,见你很喜欢顾柔......这才少了警惕。”
天地良心。
那时顾柔好像不过只有十岁, 十一岁, 跟他又素无交集, 他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哪里会知道她竟然对自己起了那种心思?
当然这也是他对男女之事太过无心之故。
阮觅无心跟赵允煊纠缠南阳侯府之事。
她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讪罢了。
她慢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慢慢抽回了一些力气, 伸手握在了他紧搂着自己的胳膊之上, 也没有死劲去掰, 因为她很清楚,就她那一点子力气,想要掰动他,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她只是推着,低声道:“殿下,你放开我吧,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允煊听言低头看她,但也没有立时就放了她开来,他稍微松了一下手,然后抚了抚她,再低头吻了吻她的后颈。
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已经有三年多,从他上战场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她真真切切的在自己怀里。
鼻息间是她的幽香。
触到的是她的滑香软腻。
他不仅不想放开她,还想要更多。
可是就算是再想进一步,他也知道过犹不及,不能逼她逼得太紧了......他都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到了现在这一步。
所以在他吻了她,察觉到她的身子又明显僵硬了下来之后,他到底还是松开了她。
他温声道:“一会儿我还有事,之前皇子府后院的布局我已经命人送过来给你看过,回头我就让皇子府的管事和嬷嬷过来,你想要怎么布置,怎么搬,就跟他们说。”
这可真是步步紧逼,生怕套的绳子不够牢啊。
阮觅“嗯”了一声。
她心里慢慢有了主意,在这些小事上就也懒得再跟他较劲。
她道:“没有什么可额外布置的,你通知了他们就好,明日我让郑嬷嬷和秋兰过去看一看......这些时日玄凌多受纪老夫人照拂,我想过去隔壁跟纪老夫人说说话,告辞一声。”
赵允煊听得越发放下心来。
这比他想得已经好上太多......也是,其实她一向都不是别扭的性子......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她一直都很乖巧很听话,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在侯府有什么不顺心的......这大概也是他对她多有疏忽的原因之一。
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凛了起来。
他的心忽上忽下,但脸色到底是缓了下来,道了一声“好”,便又忍不住伸手抱了她一下,压着亲了一亲,不过约莫也是怕阮觅反弹,不过是稍触了触她脸颊,就放开了她,再道:“觅觅,你想要怎么样,只要跟我说了即可,我必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的。”
阮觅很想打他一拳......
他亲她的时候就很想打他。
克制得很厉害才忍住了。
他放开她之后她便往后退了退,离他隔了一断距离之后,闭了闭眼,这才睁开眼抬头看着他认真道:“殿下,以后还请殿下遵守承诺,不要再行失礼逾矩之事,否则我答应的事情也可以反悔。”
赵允煊:......
失礼逾矩之事?
他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说的“失礼逾矩之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
阮觅第二日就带了玄凌去见纪老夫人。
玄凌自去了马场玩,阮觅和纪老夫人说话。
阮觅跟纪老夫人说她过几日就要搬去二皇子府上。
纪老夫人仔细看了她一会儿,道:“是他逼你的?”
阮觅一向神采飞扬,无论何时,眼神中都好像带着笑意般,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和明朗。
可今日虽则谈不上什么悲戚,可也是淡淡的。
说起要搬去二皇子府半点没有喜意,倒是微哂,嫌弃得很。
而孙子那个个性......不是纪老夫人说,那就是刚得不能再刚。
虽则她劝了他,道阮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心里也未必没有他,让他慢慢用真心实意捂着她......可估计他是憋不了太久的。
阮觅跟纪老夫人亲近,早把她当成自己的长辈般,是以也不太瞒着她自己真实的心境。
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想带玄凌离开,可是这样以后玄凌就只能一辈子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既然躲不开,就先相安无事好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等他娶了正妃,或者会有其他的变故也不一定。”
“正妃?”
纪老夫人皱了皱眉,道,“觅觅啊,你不就是他的原配夫人?是他说要娶其他人为正妃吗?”
阮觅摇头,道:“他说他不会去娶其他人,但此事应该也由不得他的。”
他现在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纪老夫人看着阮觅,突然道:“觅觅,你喜欢他吗?”
阮觅一愣。
她刚想说“不”,她怕他还来不及呢。
也不是真的怕他,而是一想到他,想到他背后代表的生活就糟心得很。
纪老夫人却是摆了摆手,带了一些宽和的笑,像是平日里说着画本子上的故事随意道:“你不要去理会外面这些纷纷扰扰,把现在这些复杂的情势都忘了,只是想他那个人。”
“或者,我再换个问法,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年你肯嫁给他,应该也是喜欢过他的吧。否则,以你的聪敏和机灵劲,即使有家族逼迫,你应该也有法子能毁了这桩婚事。你跟婆婆说说,当初你喜欢他什么?”
阮觅眨了眨眼。
或者是因着纪老夫人看透事实的随意淡然态度,她的心境也慢慢放松下来。
她本也不是沉重压抑的人。
她想了想,苦笑了一下,自嘲道:“当初是喜欢的。”
“他长得好看,身材也很好,行事也很干脆利落......我那时迷了眼,想着他只是个侯府庶子,说的好听,可等分家之后其实也没什么,我嫁妆丰厚,嫁了他,以后日子也可以过得很自在,所以就半推半就的应下了婚事。”
并不是只有男人才好色的,女子也会好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