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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太阳落山了。
若笃回来时, 饮溪正抱着一只鸡坐在门前石阶上发呆。
她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 一支发簪歪歪扭扭,白净的小脸蛋上满是干掉的泥土, 额头处有些不明原因的红肿, 白色的衣衫在泥土中滚成了土色,露出一半的一双小绣鞋忸怩的并在一处, 鞋边和鞋面也看不出原样了。
可就算这般狼狈, 她还是美, 不掩分毫的美, 仿佛一颗永不蒙尘的明珠, 纯洁莹润。闪烁着微微的光芒。
若笃看的凝住了, 双眼失了神,她仿佛在看饮溪, 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那眼神有了暖意、怀念、悔恨,一种失去了之后便再也不复得的痛惜。
她虚虚朝着饮溪的方向探出手,唇瓣翕动, 手中的篮子也无意识跌落到了地上。
听到这声响, 饮溪乍然回过神来。见是若笃回来了, 眸中立时有了神采,抱着怀中的鸡便欢欢喜喜跑上前。
“你可回来啦!”
那母鸡伸长脖子,喉中发出咕咕的模糊叫声。
饮溪按着它的长颈一直撸,又激动又感动。
听到这一声, 若笃从失神中回神,她闭了闭眼,见到饮溪却并不惊讶,又换上那副温柔的笑。
“怎么回来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
她轻轻拨开饮溪前额的碎发,柔软温热的指尖触碰她额际红肿,小心查看。
饮溪如何好意思坦白自己方才做的事?低着头支支吾吾一句:“迷路了,路上摔了一跤。”
若笃关切的问:“可是等了很久?午后我便出门去了,你何时回来的?”
饮溪掌心蹭了蹭衣裳,小声道:“也没多久。”
眼前之人这就将篮子重新捡起,牵起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饮溪手上还脏兮兮的,她不愿弄脏了若笃的手,下意识缩着躲避,却被她稳稳的握住不松手。就这样,若笃一身干净的衣裙蹭上饮溪身上的泥土,也污了。
若笃有些沉默,她站在前面开了门,将饮溪领进去,很快便烧水打水好让她洗漱,又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裙。回房的路上饮溪发现昨日她换下的衣裳竟然已经洗净晾晒在院中。
夜幕已沉了下来,再如何,饮溪也不好意思开口请求若笃送自己下山,一面洗净了手,对着一旁沉默做事的若笃道:
“有一件事说来很是不好意思……昨日听你说有时也会下山采办,不知行的是哪条路?”
若笃手上的动作一顿,神色不变。
她不急着回答,先去窗边倒了一杯茶,端放在饮溪面前,随后很是平静的开口:“你适才说,你在山间迷了路?”
瞧着她这神情,饮溪不知为何心口有些慌,她茫然点头。
若笃再看她时,眼中多了一种不知名的怜惜:“昨日我不曾告诉你,我已有许多年不曾下过山了。”
她眼眸平静似水,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四年前至今,这里没有任何人进来,自然,也没有任何人能出去。”
听到最后一句,饮溪呆了,发怔半晌,懵懵问她:“不能出去?”
若笃温柔如初,轻轻笑了下:“这里与世隔绝,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活人。”她伸手,一指头顶,眉间轻拢,似乎在想着合适的形容词:“这片天空之下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罩子,罩住了这片林子,凡是活物,任谁也出不去。”
这伸手的空档,饮溪瞧见她碧玉似的削瘦手腕上戴着一只镯子,那镯子是不常见的木质,上面嵌了东珠,其余的地方布满密密麻麻的纹路,好似经文,又好似咒文,总归是她不识得的字。
而那上面的东珠,不知为何令饮溪想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手串,这两件腕饰上的东珠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光泽。
这手镯令饮溪晃了神,她心口跳动的很快。
她知道若笃在说什么,透明的罩子,无法出入,这是一个结界!她竟然闯入了一个结界!
那日她骑着小枣入林,也触碰到了结界的边缘。若非那神秘男子出现,她兴许要绕上几天才能出去。
而那男子彼时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当时她听不懂,全然无法理解,更不知他为何阻拦自己入内。
一次,两次……难不成当时他是在提醒自己,还救了她两次!
莫非正是因为这结界……?
可这结界有什么秘密?为何只有若笃一人在内?
“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若是果真不能让人出入,为何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却进入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滚去写明天的更新了_(:з」∠)_
第40章
饮溪惶惶回神。
那么多事突然串在一处, 搅在脑海里,使她心乱如麻。倘使真被困在了结界, 难不成便再也出不去了?
而她偏偏还没了灵力……
她到底才活了三百余岁,便是在仙中也是凡间幼童一般的年纪, 历过的事少, 学到的本事也少。在皇宫之中,遇到有古怪的铅华宫尚且可以冷静下来凭自己去解决, 可是一听入了出不去的结界, 却是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
莫非这一趟下凡是来历劫的吗?
可她学业不精, 更是不到历劫的年岁, 此事如何就落到她头上了呢?
掌心多了一片温热, 若笃握住她的手, 神态自若:“你莫要怕,虽然出不去, 但是此处很安全,你一定不会有事。”
饮溪回头呆呆看她,眼泪毫无防备就掉下来,她好似不知晓自己哭了, 努力给她解释:“我不怕受伤害, 可是封戎还在等我。”
一日一夜了, 她消失了一日一夜,她还尚未嫁与封戎,还尚未能与他一道去看江南和漠北,怎么能安然受困于此处?
他定是急了的, 饮溪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模样,但他此刻定然在生她的气。
若她听了他的话不乱跑……不,她并不后悔救了那只鹿,虽不知晓那鹿现今是死是活,可她无论在何处,也是九重天之上受了天帝正式册封的掌鹿的仙。
合该如此。
若笃顿了顿,并未收回手。
她温柔的替她擦拭着眼泪,道:“兴许会有出去的机会,只是我这些年已习惯了在此处的生活,便从未去尝试。你且先在这里住下吧,我们也可以做个伴。”
饮溪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总觉得自己遗漏掉什么东西,心里乱糟糟的,无法理出头绪。
若笃温柔的声线融入了背景,她听不太清,只是眼前模糊,感觉眼眶热了,便无意识抬起手擦一擦,然后想想她最爱的梅花糕。
便是没有梅花糕,还有昨日才采来的野山菌呢。说好了要仔姜等着她,不知届时回去,那汤还能不能喝了。
若笃见她一言不发,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出去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端着食盘重新进来。
那盘子上有不少吃食,有一份清淡的蔬菜粥,一小盘糕点,几道素菜,还有一份米饭。
她一介弱女子在山间独住,吃食倒是能自给自足。
“等了一日,早就饿了吧。即便是要想法子,也还是先填饱肚子。”
屋子里飘香的味道令饮溪回了神,她确实是一日未进食了,抓起那碗粥就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将盘中的东西吃了个干净,吃完了继续缩成一团发呆。
若笃不再说什么了,拾起盘子出了门,出门前又如同昨日那般将被褥为她铺好。
*
“什么叫,没有她的踪迹?”
封戎转身,一字一顿盯着楚炎问。
楚炎眼神四处乱转,显然也是迷惑不解,可他此刻更多的是紧张与恐惧,即便要回话,手指还在掐算不停。
“微臣卜了卦,卦象确实是一片空白,这山上没有丝毫仙子的气息。”
封戎定了定,忽然冷笑:“那么朕问你,朕的人好端端跑进这山里,朕也在第一时间封了山,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不成?若你胆敢在朕面前耍花样,朕定要你生不如死。”
楚炎冷汗淋漓,心中大惊。
他不止算了一遍,而是算了足足三遍,可这三遍的结果都是空,他要如何才能把人寻出来??
心中飞快想着对策,楚炎一时心急口快,问道:“陛下,会否是仙子无意间取下了那手串?”
可此话一出,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因封戎的脸忽然冰到了极致,他从未见过这样将情绪摆在面上的皇帝!
取下手串意味着什么?
那手串既是护她的符,也是封印她灵力的印!
若她取下了手串,事情便有万种可能了,而这些可能,没有一个是好结局。
若她恢复灵力,有可能回了天庭。这一种当是最不可能的,因她不会和皇帝不告而别,且她的法力似乎受限,若是知晓回去的方法,数月前也不会被猎户所骗。
第二种……楚炎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第二种,神仙恢复了仙力,那精纯的灵力会第一时间被山中精怪所感知,诱惑在前,届时会不断有怪物前赴后继涌上去。她的那点修为,只怕都不够抵挡半个时辰。
再一种,这山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将她的气息完完全全藏起来了,以他的修为不得探知。
年轻的皇帝死死扣住手中扳指,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朕不管这山中有什么,杀过去,杀光了,总会找到的,爱卿说是也不是?”
楚炎默了默,下意识捂住胸口的位置,随后便叩首:“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
饮溪在床上枯坐了一夜,临至天亮时,许是因为太累,又因这几日绷的太紧,靠坐在床栏上不知不觉睡过去。
这一觉睡的不甚安稳,她竟然难得的做了梦,梦中有封戎,还有帝君,可是封戎又不像此刻的封戎,帝君也不似她认识的帝君。
她好似被困在一座山中,那山的内里燃着熊熊火焰,比三味真火更为猛烈,火焰不断炙烤着她,她痛,浑身都痛,痛的一刻都无法忍耐,痛到锥心,连神魂都在经受火焰的历练。
然后眼前便是封戎的脸,可是封戎却从未用那般眼神看过她……冰冷,还有恨。
那眼神将她吓到了,心口突突的跳,接受不了,她糯糯叫着他的名字,不知所以,想上前去摸摸他的手,想同他说说话,想对他说身上痛,想要他抱抱自己。
梦境戛然而止,饮溪猛然惊醒,背部还抵在床柱上,一抹眼角,两处沁湿。
外头的日头已大亮了,她眯着眼瞧了瞧,心绪比昨日里平静了不少。
着急又有何用?
既然是结界,必然也有结界设立之人,这结界设立于此也定然有什么目的。
她既然能两次遇到那男子,还被他所阻拦,说明他知晓结界之事,更说不定与这结界还有什么关系。能碰到一次两次,说不准还能碰到第三次,呆在屋子里也不是什么办法,还是要出去山里走走才行。
若笃推门进屋时,饮溪正从床上下来。
她依旧是准备好了膳食,那膳食多是甜口,饮溪爱的紧。
饮溪睡了一夜,昨夜沐浴时就散着长发没有簪起,若笃见状,主动拿了梳子替她篦发。
她动作轻且柔,一边梳,一边开了口:“昨夜你说封戎,封戎是你的什么人?”
饮溪抓着糕点呆了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用他们凡人的话来讲,恩人?未过门的相公?
她略有一些矜持,擦了擦唇角的糕点屑:“是我所喜欢之人。”
若笃的动作一顿,她声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问道:“喜欢之人,封戎是个男子?”
饮溪尚未察觉她的反常,羞涩的一点头:“我们已有了婚约。”待她仙寿够了,便去与封戎成亲,届时就带他回天上。
头发倏然被扯痛,若笃的动作不知为何生硬起来,那篦子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传入耳中异常刺耳。
若笃仿佛忽然间变了一个人,声调说不出的诡异,与平日温婉贤淑的模样相去甚远。
“男人……凡间的男子都该去死!!”
这番突然的动作令饮溪仙吓了一跳。
一转身,就见若笃站在原处,身体微微颤抖着,眼中淬着浓浓的恨意,那一眼,恶毒到了极致,痛苦到了极致。
饮溪看的呆住了,手中还捏着勺子,不知该作何反应,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见若笃猛然间收回视线,三两步上前,紧紧捏着她的手,眸光如炬不知意味:“你说封戎是你喜爱之人,还是一个凡间男子?”
她愣愣点头,被这番变故弄得手足无措。
眼前人的眼神立马冷下来:“你说在等你的人就是他?你说他忧心你,是以你急着要回去都是因为怕他着急?”
饮溪的手掌被她握的有些疼,她不知道为何若笃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样的陌生令她有些恐惧。
“为何这样问?”
“这是错的!”她激动起来:“凡间男子皆薄幸情!他们惯会用花言巧语骗你!你断不该信任他!!”
饮溪努力挣开她的手,辩解:“封戎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待我最好的凡人,我们约好了将来要成亲的!”
话本子里多的是深情男子,缘何若笃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