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走。”
饮溪没有动,轻声问他:“你以什么身份带我走?”
封戎步子一滞,抱着她的手臂不由收紧,他不敢低头去看她的脸,只觉酸涩异常。
顿了顿,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路回了宫殿,封戎直接将她带去了自己的寝宫。
路上遇到不少人,只见魔帝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匆匆往殿内走,众人看的瞠目结舌,纷纷猜测那女子的身份。
饮溪想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虽然并没有料到来的这么快,不过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这种事,哪怕给她千年万年的时间,只怕也做不好准备。
她累了,身心都累,没有闹,没有质问,乖顺由他安排,躺在那张床上,闭上眼便翻身背对着他去。
封戎就坐在塌边一言不发看着,喉间塞着什么东西,哽的慌。
饮溪腕上有伤,那枷锁是魔界的东西,再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刑具的威力,她就这么将手搁在一旁,闭着眼,看着像是要睡去了,不敢碰到任何东西。
那身躯蜷缩在一起,仿佛是在保护自己,原就不丰腴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瘦了,锦被中拢起一个消瘦的身形。
心里头抑制不住的发酸,一时又好似泡在冰水中,又湿又冷,皱巴巴不堪入目。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逃避至今日,还是令她身陷囫囵,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受了伤。
灵力如水般倾泻出去,源源不断注入伤口,冰蓝色如水一般的灵力环在她手腕,起码保她感知不到痛意。
他知晓她没有睡,艰涩开口:“第一日你就已经认出我了,是不是?”
若时光能倒流,他恨不得回去打醒当日的自己。
听闻这一次开战带回了十几个神仙,他匆匆赶来一探,明明她就近在咫尺,与他隔着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他竟然就这么掠了过去,由她多受两日苦。
封戎不敢想,不敢想她当时在那样的情境下看到他,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没有救她于水火,反而是将她害至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
只要想到这一点,慌乱便占据了思绪,再不能思考。
那幻形术不知何时消了,如今再幻形也没有了意义,露出她本来模样。床上人乌发披散,脸庞不过他手掌大,睁眼闭眼都令他千百次惊艳,是他从前看过千百遍的熟悉模样。
他听到她轻声开口:“是。”那语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这一回轮到她发问:“你是否早已知晓我是仙?”
封戎喉间苦涩,沉声道:“是。”
“你知晓仙魔开战?”
“是。”
“……原先我以为是我瞒着你,原来从头到尾你什么都知道,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她再也不必因离弃了爱人而日夜难安,再也不必因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愧疚,不必忧心他在凡间过得好不好,往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饮溪以为最难的日子已经来了,原来这才是最难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她是仙,活了上万的仙,遇到再大的事也要沉着冷静,与天同寿者,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只是胸口搅疼,好似里面始终插着一把刀,翻来覆去把她的心搅碎了给人看。
这一日初时是痛,痛到无法忍受,再后来便麻木了。
没有离开仙界前,饮溪想了无数次,待到大战结束了,她要好好的扑在他怀里哭一哭,说她这段时日经历了他决计想不到的事,说她过得好辛苦,说她先前是去拯救天下苍生的,厉害的了不得,是个顶顶机智过人慈悲心肠的仙。
她预想中少爷会怨她,怨她误过了他们的成婚典礼,怨她不给他留下一句话。
可是她也委屈,分明那成婚礼是她最最期待的,为了成婚,数着与他分别的日子,谁知这一别就再也没能相聚。
她想要封戎抱抱她,想要在他怀里寻一个舒适的位置,想要体会一把凡人戏文话本里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白头偕老。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从前的那些就此可以不作数了。
饮溪可以抗住那些伤,抗住灭族的压力,可是只见了他一面,身上那些原已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痛了一起,每一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微微动一动,将自己抱的更紧,死死憋住眼眶里的泪。
封戎将她衣裳解开,看到她白玉肌肤上布满青紫与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已经开始愈合,最严重的一处在腰侧。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前晕的厉害,闭眼静了好半晌,方才轻轻将衣裳又盖回去。
封戎想把她抱起来,想把她牢牢护在怀里,竟然无从下手。
他就这么合衣躺在她身侧,动作轻到了极点,手臂揽在她身前,格开了腰侧的伤,努力与她靠的更近。
他终于再一次闻到她身上令他安心的味道。
“你别恨我……”封戎闭着眼,不知如何吐出了这几个字。
饮溪没动,回他:“我不恨。”
“我原打算在成婚当日将一切都告诉你,我没有骗你。”
“嗯”她说:“你没有骗我,你是魔,原就不该对一个仙有任何感情。”仙魔不两立,万年来积累下的仇,岂会因为魔帝爱上一个神仙就烟消云散?倘使成婚夜知晓又有何区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当真是不恨。
封戎只觉自己快要死过去了,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倘若……倘若第一次我受伤时你就知晓我是魔,可还会救我?”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等待回答的间隙很长,长到他以为她已然是睡着了,心里头一片死寂,再无一丝光亮。
这问题饮溪也思考了许久,他们二人都没有错,她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封戎欺瞒了她,做的不对。
她只是后悔……宁愿当初没有爱上,若没有爱上就好了。
饮溪顿了顿,死死吞下喉间哽咽:“……若我当初知晓你是魔,绝不会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写这一章一边写一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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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这一句话后再没回应, 饮溪闭着眼,只感觉到身后他传来的热度,滚烫, 几乎要把她融化。
过了许久, 久到她都要忘记时间的存在,肩上缓缓洇开湿热一片,将她倏然拉回现实。封戎什么都没说, 额头抵在她颈窝,只是将她抱的紧些, 更紧些。
“我不想跟你分开。”
因此从未听过他强调中有那么浓郁的绝望, 他抱着她, 就像溺亡之人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此事过了, 我们还会有往后,是不是?”他当真是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在问。
这个问题的回应是饮溪长久的沉默, 她回答不出来。
封戎不再问了。
……
饮溪就这么住在了封戎的宫殿里,他没有阻拦她去任何地方,只是不管白日还是夜里都守在她身旁寸步不离,他们不说什么话, 封戎会在她睡着的时候替她疗伤, 夜里他们依旧同枕而眠,恍然如之前一样亲密,可他们如今更像陌生人。
这不是赌气,饮溪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 封戎是魔,她是仙,双方背负了族人太多血债,如何能算的清?
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痛更是深入骨髓,此生都不能忘记的。
怎么算?
既然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就不要面对了。
到了第三日头上,饮溪主动开口,问出了自那晚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你难道要我这辈子都住在这里?”
封戎默了默:“……那日后再没有开战,你大可放心。”
她干脆便直接问他了:“我天界抱素上神被魔帝赫褚带至魔界,至今没有消息,你可知晓她在哪里?”
“你来魔界是为抱素?”他还是了解她,立时就猜出她的意图。
“她在何处?”饮溪不答,只是继续问。
她身上还穿着那日的破烂衣裳,封戎为她准备了无数衣裳,饮溪没有换,趁着夜里勉强用灵力将衣裳修补起,就这么继续穿着。
“她很好,没人会伤害她。”
饮溪顿了顿,目不直视盯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我与你做个交换,我寻出天帝下落,交给你们魔族处置,仙魔就此停战。”
再这么下去,只怕兄长还没回来仙界便要出大问题,仙族经受不起更多损失了,因神仙参战,还有神仙陨落,不知晓六界已经受了多大的影响。
领仙职的神仙一日不复位,凡间就会饱受一年的痛苦。
想到她居住过的江福镇,想到江福镇淳朴的百姓,饮溪委实难以欺骗自己。
“难道我们只有这一件事可说?”封戎坐在不远处看着她。见不到时心里发疯一般的思念,如今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看一眼又是细细密密的痛,每一次身影如眸,都是切切实实在提醒他,如今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封戎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不愿接受。
饮溪沉默了片刻:“谢谢你帮我疗伤。”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封戎等了很久,开口:“我答应你做交换,前提是你留在魔界。”
饮溪说:“我是仙。”
有那么一瞬间,封戎生出一股冲动,想告诉她他愿意为了她抛弃身份,离开魔界,只是求求她了,求她再回头看他一眼,往后他们可以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就像从前在江福镇时一样。
鸿蒙初生至今几万年,天地间只生出两条神龙,龙可掌山川日月俗世万物,无所不能,乃天地至尊。
他唯独留不住自己的爱人。
封戎头一次生出来逃避的心思,他不敢再看她,不敢再与她多说一句话,他恐惧从她口中说出的任何字眼,恐惧她虽未言明,但眼神中一遍又一遍流露出的冷淡与拒绝。
他怕了,当真是怕了,怕自己失去理智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怕自己不理智之下将她推得更远。
从认定她的那一刻起,封戎就是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的,他告诉自己要好好护着她,要她往后余生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兴致上来便养一株野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辈子都那样纯真最好,他会护着她,不叫她受一点伤……如今却全然不是他梦中期待的模样。
他的饮溪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对着他笑了,她如今眼里只剩无尽的冰冷。
封戎逃一般的离开了内殿,此后数天,再也没有出现。
饮溪可以随意在这地界上走,他没有将她关起来,更不会有魔族人因她是个仙便对她不假辞色,她可以随时回到天庭,随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在天上活了数万年,仙魔大战前实则是没有见过什么魔族人的,毕竟她不理俗事,更不愿掺和一切是是非非,一切关于魔族的事皆是天庭之上流传的传言。
据闻魔族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坏事做尽,个个阴险狡诈,绝非良善之辈,与仙族之人比那是真正的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底下。
是以仙族之人自持身份,自认是阳春白雪之辈,断不愿意与魔族之人混为一谈。
饮溪在封戎的宫殿里住了这么多时日,日日里都有魔族侍女来伺候,她默默看在眼中,偶尔也会出去走一走,发觉魔族人并非如天界说传的那样——抛开身份与长相,两族之人实则并没什么不同。
几个奉命伺候她的侍女形容天真,哪怕如今仙魔开战,也知晓她是个仙,对她却没有半分敌意,有问必答。知晓她身上还有些伤,也知晓这几日封戎不在,每日夜里还会特意来瞧探一番,见她安然无恙在床上睡着,便安心的将门关上。
至于抱素……封戎不愿告诉她抱素的下落,她便自己去找。这几日在附近走的多了,也认熟了几条路。封戎的宫殿由她随意进出,赫褚的宫殿则严防把守,饮溪几次走在门外,想借宝镜探知抱素的气息,却都被结界挡了回去。
这么大费周章护着一座宫殿,她倒越发认定抱素就在里面。
如今的问题就是不能见面,只要能与抱素见一面,后面的事情都好说。
饮溪就这么在魔族境内绕了好几天,到第五天头上,在宫殿外花园处偶遇了一个人。
那人浑身充斥着阴戾的气息,雄壮高大,一只断掌,脸上带伤,有半张脸几乎失了本来面貌。
她认了半晌,方认出这是那日被鵺咬伤的蒲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去牢狱救饮溪出来这一次是封戎的噩梦,所以做皇帝的时候梦到了这件事。
今天也是哭包魔帝.JPG
啊这两天的剧情写的很纠结,最近都不敢看评论,一方面是怕你们难受,可是剧情设定又是很早之前就安排好的,藏着这个剧情想写很久了,总之这两天更新完都不太不舒服,总觉得写平淡了,没有写出我想要的感觉,没啥状态十分烦躁。
今天再好好顺一下后面剧情,应该会加更,但是不知道几点。
第118章
这将军行事乖张暴戾, 对仙有极深的怨念,哪怕放在平时也是她敬而远之的类型。饮溪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他起冲突, 打算装作没看到, 不经意低下头便要避开到一旁去。
蒲将军身边也没有跟着人, 阴沉着一张脸不知要往哪里去, 眼瞅着擦肩而过, 饮溪也跟着松下一口气, 拐上另一条道就要回去。
“慢着。”
身后传来一道粗狂阴沉的声音,那人阴毒的视线紧随其后黏在背上,无法忽视。
饮溪恍若没有听到,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着,直到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 越来越急促, 再然后手臂被大力拽过。
蒲将军紧皱着眉,这么近的距离, 饮溪得以看清他的脸, 一只眼睛被完全包起,渗出一个窟窿状的血印, 从唇角到右耳后一条宛若撕裂开的伤痕, 下颚上还有两个血洞,更有其他零星伤痕。可见若是鵺不松口, 这颗头颅会被彻底咬穿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