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的话,没有什么格外卑鄙龌龊的心思,但也不存在伟大脱俗的真爱,真相总是这样无趣。
不过汉代天子宠幸男宠往往还有另一种含义,那就是寻找可塑之才,然后扶持上位。
这也算是此时天子培养亲信的一种方式了。
这样的男宠要是用的好了,也是很不错的。若一个男宠有能力,放出去做事,也确实做的很好,那么就能帮助天子减轻压力。而且这样的人好掌控,出身就是他们的致命伤,这让他们只能依附于皇帝。
这倒是和宦官的生存方式很像。
遍观大汉皇帝每一任男宠所做的事情就知道了,基本上都被委派了任务。
另外,这也和汉代皇帝大多是颜控有关吧?反正他们就是喜欢好看的人,无论男女!而刘彻更是骨灰级颜狗,他就连大臣也只喜欢选好看的!根本没救了!
韩嫣脾气很好地笑了笑,手脚很快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坐到了后面一排的位置。其他伴读也没有干看着,都被刘彻支使着给陈嫣拿东西,归置到原本韩嫣的书案上——这是汲黯定下的规矩,除了原本就留在房间内照看的宫人,其余宫人都不得入内。
太子和伴读们有什么事都只能自己做。
陈嫣现在自然也不能打破这个规矩,所以她带来的人也只能呆在外面等她‘放学’。
刘彻见陈嫣人小,这是照顾她——一半自愿,一半来自父皇的吩咐。
刘启作为天子,今天有一些活动要参加,毕竟是二月二嘛,祭祀求雨什么的。因为不能送陈嫣过来,所以反复叮嘱刘彻好好照顾陈嫣,完全就是孩子第一天上学,只知道担心的老父亲。
不过刘彻也不抗拒就是了,反正陈嫣也不烦人。特别是陈嫣还特别聪明,刘彻喜欢聪明人。
他也知道长安最近炙手可热的‘聚宝阁’其实是陈嫣鼓捣出来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新奇东西了,去过一次拍卖会,觉得很有意思啊!越发觉得陈嫣聪明、对自己胃口了。
很想知道陈嫣的小脑袋瓜里还有什么奇思妙想。
画堂用来上课的是一个大房间,除了和后世教室差不多的讲台位置以外,还有六张学生书案,分成两列,总共三排——原本是刘彻和韩嫣坐第一排来着,后面两排坐着三个贵族少年,和韩嫣一样,都是刘彻的伴读,也都有着不错的出身。
竹简被磊在了书案下左后方的位置,其他文具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案上。陈嫣给几个伴读道了谢,少年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相比起陈嫣,他们年龄都要大得多,陈嫣完全就是各自家中小妹妹一样。虽不说一见面就拿她当妹妹什么的,但是照顾照顾本就被当成是应该的。
刘彻却不怎么在意那些伴读,一只手扶在书案上,另一只手则是拄着下巴,开心地道:“那一日阿嫣将汲洗马驳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答应你来东宫进学,真是让人畅快啊!”
当日刘彻是在场的,等于是看了全程。至于其他的伴读,他们也听说了这件事,和刘彻露出一样爽的表情。
陈嫣默默吐槽:看来是‘太子宫苦汲洗马已久’的戏码啊!
正准备说什么的,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他人似乎对这个很熟悉,所以很快都跽坐端正,并且打开了一卷竹简,做出认真研读的样子。
这种充满既视感的场景让陈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刘彻无奈看过来的时候陈嫣还玩心大起,也装模作样学刘彻的样子做了一整套动作。然后又忍不住笑场了,丢开了手上的竹简。
刘彻没有忍住,一下也笑场了——刘彻平常身边就没有少过人,但每个人都是那样,没意思到了极点。韩嫣已经算是态度自然的了,但依旧记得保持应有的距离。现在来了一个表妹陈嫣,虽然年纪小,但感觉上真的好有意思啊。
“咳咳。”门口的博士清了清嗓子,显然是注意到今天和过去不一样,学生们松散了很多。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这是冬日之后第一次上课,学生们注意力不太集中,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
直到走进来,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陈嫣,目光才凝滞了几息功夫。倒不是这位博士不知道陈嫣会来,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但真的看到她坐在这里,还是会觉得有些怪怪的。
刻意去忽视这种古怪,博士依旧面不改色地打开竹简,继续之前的进度。
这位博士是治《论语》的,所以讲的也是《论语》...唔,儒生啊。
这可不是后世儒家独霸天下的时代,那个时候人们会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此时正是儒家黎明前的黑暗呢!
儒家本来就是诸子百家中的显学,经过秦末战争损伤了元气,然后又在汉初休养生息中随着国家兴盛恢复了过来。但汉初为了适应国家实际情况,国家的执政思想是‘黄老之学’,这显然是道家学派中比较主流的一支。
现在的儒学就和诸子百家中道家之外的其他家一样,称得上显学,但似乎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论语博士今天讲的是子路篇的一部分,这时候的老师也没什么讲课技巧,大多就是照本宣科。只不过论语博士作为学术大佬有很多‘先进’观点,这都是普通学子努力求学也不一定能获得只言片语的。
不过对着太子嘛,自然是言无不尽了。
论语博士并不怎么在意陈嫣这个等于是‘蹭课’的,不过在讲完了课之后还是要对这位不夜翁主表示一下关注。
他也有意试探陈嫣对《论语》的了解程度,便问道:“翁主最喜《论语》中哪一句啊?”
这是个简单问题,不会出现把人问住了,答不出来的尴尬情况,同时也能由此看出一个人对于《论语》的理解方向和程度。
陈嫣想了想,认真道:“最喜《先进》一章中的‘有棺而无椁’。”
其他人:咦?
刘彻:有意思。,新m.. .. ,,,
第48章车舝(2)
其实对于刘彻和伴读来说, 《论语》就算不能倒背如流, 肯定也是通篇了解的。之所以还有老师过来上课,只是为他们‘解读’而已。所以陈嫣一说‘有棺而无椁’, 他们立刻就知道是哪一句了。
《论语》先进篇也是很精彩的一部分了, 诞生了很多后世脍炙人口的句子, ‘过犹不及’就是这一篇中出来的。而陈嫣所说的‘有棺而无椁’并不属于这之列。
完整的是‘才不才, 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 有棺而无椁’, 简单来说就是孔子最喜欢的学生颜渊死了,颜渊的父亲希望孔子能卖了自己的车, 给颜渊买一个椁, 就是棺材外面套的一个大棺材, 在当时是很高规格的。
孔子那么欣赏颜渊,读过论语的都应该知道...按照一般思路, 以孔子这位万世师表对学生的爱护, 应该答应才对吧?
然而并没有, 孔子拒绝的也很干脆——颜渊很好,相比之下我的儿子孔鲤就平平常常了。但孔鲤是我的儿子呢, 他死的时候我也没给他买椁啊。
言下之意就是, 我亲儿子都没有买,怎么能给颜渊买呢!
其实后面还有一小段孔子的解释, 是说他是当过大夫官职的人, 按照礼仪是不能自己步行的, 所以不能卖车。但说实在的, 这一小段更像是当初编订《论语》的时候徒子徒孙给强加上去的,大概是为了保持先师‘伟光正’的形象吧。
嗯,老师一定是为了‘礼’,所以才不能卖了车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只看前面就知道了,孔子其实是有私心的!孔鲤固然比不上颜渊有才,但到底是他亲儿子,这种事情上当然会偏心。若不是如此心思,只需要后面一小段就可以了,何必要说前面那些话呢?
大概也是如此,这一段在《论语》中并不太出名,也没有儒生大力宣传这一段——他们也看到了这一段的致命伤。
陈嫣却不是的,她通篇《论语》读下来,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段。
“这、这是为何?”论语博士努力压制住惊讶,尽力做出平静的样子,还想露出一个稍显和蔼的笑容,但失败了。
陈嫣又不必讨好这些博士,甚至不需要像刘彻那样在意名声,所以很自然地说出了真心话,“因这一句最见‘私心’,天下何人无私呢?若是孔子无私了,倒显得虚伪了,正是能这样,才说明孔子有真性情!”
这下,《论语》博士真是脸色好也不是,脸色坏也不是了!儒生自然都是想要将孔子塑造成一个无私圣人,这么说无疑是和他们的想法不符的。但陈嫣说的是好话,真性情在汉代也是很高的赞美了。
“嗯...不错,看来不夜翁主是通读过《论语》了。”最后说什么也不对了,只好什么也不说,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陈嫣确实已经通读过《论语》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给孩童启蒙学字的专用教材了,是秦代李斯编纂的《仓颉篇》。陈嫣一开始是学这个,进度很快,然后就是诸子百家的书籍都有涉猎——不是陈嫣水平高,而是此时的学术著作大多都是几千字万把字,只是看完的话是比较容易的,而她,闲人一个,闲着也是闲着呗。
其中有些刘启给她讲过课,有些就只是她自己读过而已。
陈嫣通读过《论语》唯一的好处是不需要老师为了她单独开小班,可以顺顺当当跟着刘彻他们读书——博士也松了口气。让博导级别的老师做小学生启蒙工作,那也是一种为难了。
《论语》博士又给太子解惑了几个问题,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离去。
这个时候也到了用饔食的时间,刘彻一直憋着笑,等到博士离开这才道:“阿嫣果然是阿嫣,孤见博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如当日的汲洗马!”
刘彻有的时候其实很促狭的,就喜欢看这样的乐子。
“来,孤带阿嫣去用饔食。”
陈嫣站起来慢慢活动着手脚,刚刚可是跽坐了很长世间!就算能够靠着书案,就算有一些小技巧可以舒缓小腿的酸痛,但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很辛苦了。话说她还没有一次跽坐过这么长时间呢!
心中暗暗想着,果然读书总是辛苦的。
去到用饔食的内殿,宫人已经铺好席位了。刘彻当然是主位,而主位这次安排了两个坐席,另一个当然是给陈嫣准备的。
陈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正此时并没有这种规定,用餐的时候说说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宫人将一道道佳肴端了上来,陈嫣看了一眼菜色,心中咋舌。倒不是有多豪华,当然,对于此时的人来说,这已经很豪华了。
只不过她实在是无福消受。
汉代流行的两大美食通通被端上了食案,脍和炙。
烤好的各种肉串被盛放在漆盘当中,摆在食案靠外的位置,旁边就是一盘生鲤鱼片。而靠近用餐者的位置则放着各种调料,醯、酱、盐...以及芥,没错,就是芥末。
不过和后世说是芥末酱,其实是山葵酱不一样,此时的芥末酱是真的芥末酱,原料是芥菜的种子。
另外还有一些别的食物被端了上来,包括陈嫣提前弄出来的、美味可口的‘新式豆芽’。
看着琳琅满目一桌子,能让陈嫣下筷子的菜却没有几样。
陈嫣:这可怎么下嘴哦!
下手坐的韩嫣很细心,见状便问道:“翁主用不惯太子宫饮食么?”
陈嫣摇头:“无...只是晨间用过一些小食,此时还不太饥。”
这话其他人也就信了,或者说就算不信也装作信了。只有刘彻笑了起来:“哈哈,阿嫣你这话未免太作伪了,可不合你方才对博士所说的‘真性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