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经验丰富的助产稳婆开始和女医一起检查陈嫣的情况,中间还免不了询问陈嫣的种种感受。
一开始,她们当然偏向陈嫣的判断...这次生不了!不只是因为离预产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更是因为这是陈嫣第一次有这种疼。她还是第一次生孩子,就这么进入最后一关?
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总会让人觉得可能性太小。
但是随着一步步确定陈嫣的情况,助产的稳婆和女医都沉默了...真的是越看越像——这就是要生了啊!
当下也不敢迟疑,和陈嫣说明了情况,然后就开始准备生产事宜了。
这件事当然不是陈嫣主持的,她现在还一脸懵逼来着。她是在自己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被送到了提前准备好的产房,然后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一碗补品。
“翁主多用些,待会才有气力...到时恐怕想吃也吃不下了。”旁边的女医还在低声劝着。
陈嫣自己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阶段的,但是遵照医嘱她是明白的,于是婢女喂她,她就只管张口。
等到吃完了,她才有些反应过来。转身抓住女医:“还有多久要生?我想沐浴一番。”
她是肯定不会像传统坐月子那样,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之所以会有这种传统,一方面是古代很难做好保暖,产妇沐浴一不小心就会生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条件不好,洗澡不仅不会有清洁的效果,可能还会导致更严重的污染。
陈嫣当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能够尽可能地让自己干净又舒服...这种情况下,洗澡、保持身体洁净反而更好。
但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可能生育完毕立刻沐浴。想想这些,她现在就开始不舒服了,她是做不到无菌生产了,现在洗澡也聊胜于无,但她就是想求一个心里舒服。
女医觉得她这个要求有些不对,但是想到产妇往往性情执拗,这个时候逆着她们来,她们可能一时答应了,心里却会耿耿于怀。这种心情可不利于生产,仔细想想时间也够,便让人在隔壁房间准备热水洗浴。
于是,陈嫣如愿以偿地洗了澡。
洗澡之后,疼痛没有那么强烈了...本来么,这疼痛也是一阵一阵的。女医听她说了情况也道:“这是寻常,翁主不必担心...翁主下地走两圈,等到疼的不行的时候在上榻。”
陈嫣也知道这是有利于生产的,便强忍着疼痛,在婢女的搀扶下下地缓缓走着。等到一阵剧烈疼痛来的时候,就暂时停停。等到一波疼痛实在难忍,她整个人都软了,再也站不住,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了婢女身上,这才被送到了充作产床的榻上。
这个时候又有吃的送来了,虽然身上哪里都不舒服,但刚刚一通运动,陈嫣确实感受到了一点点饿。
平常看都不会看一眼,觉得热量太高的食物,这个时候她强忍着腻味和全身的疼痛,一口不少地吃了下去。
又休息了一会儿,这之间她上了一次厕所,擦洗了一次身上,又换了一身宽松舒适衣物。
最后疼地只能躺在产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女医握住了她的手:“差不多了,翁主,多省些力气,马上就要开始生了。
陈嫣手边有从房梁上垂下来的柔软布绳,又粗又不勒人,这是方便生产的时候使力的。听到这话,陈嫣下意识地抓紧了绳子。
这个时候,一切的生产准备都做好了。女医主持大局,助产的产婆各自负责不同方面,有些人关注陈嫣本人的状态,有的人关注陈嫣肚子的状态,还有人则是调度婢女,送热水,送工具——在陈嫣的强烈要求下,所有的工具都用开水煮过,并且酒精擦拭。
一旁还有夏侯老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需要用到他出马。但是如果真的不行了,他就是最后一道闸门——真到他出手,差不多就得做出保大人、弃孩子的选择了,所有人都不想事情到那个地步。
“怎么样了?”裴英看着产房外乱糟糟,拉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婢女。
如果说陈嫣本人是一脸懵逼,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产房外头有两个格外不在状态的人,那就是裴英和郭凌。其他如婢女或者别的什么,这时还得各司其职,就算有些惊愕,也伴随着工作开始进入状态。
唯有裴英和郭凌,好像刚刚还在日常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下就进入到要生孩子的场景了。
郭凌今天之前甚至不知道陈嫣怀孕,看起来是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但这种接受是很表面的,根本没有内心实感。这个时候冲击迎来第二弹,陈嫣要生了,他不呆在原地才怪!
裴英也不比郭凌强多少,他虽然从始至终都知道陈嫣怀孕的事实,但关于陈嫣要生了这件事,他是丝毫准备都没有的。他本人还是单身汉呢,难能对女子怀孕分娩有具体的设想。
陈嫣整天开开心心,丝毫不像是一般孕妇...事实上,除了这几个月确实渐渐鼓起来的肚子,她身上实在没有让人联想到孕妇的东西。于是,裴英也就照着以前的相处方式继续相处了。
至于生孩子,那是以后的事情吧?好像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生,就好像一直不会发生一样...
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整个人也是懵的。
婢女正在忙着,又因为心里担心,手且抖着呢!声音发颤道:“不知道、裴先生先放开奴婢罢!奴婢要去取一些棉布来。”
不知道生孩子为什么要棉布,但现在的裴英早就失了神,下意识就松了手。
其实,这个时候进出产房的人并不多...主要是有什么准备,提前早就早产房做好了,另一个,女医也怕人多手杂,反而不好——对此,陈嫣是举双手赞成的,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若是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她一开始给产房做的消毒再好也没用!
但是这股子忙乱、紧张的氛围还是传递了出来,以至于等在外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裴英人生少见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对于他来说确实少见,往往只有自身到了极危险的境地,什么都不能想了,才有类似的体验。
外面能听到一些里面的动静,一开始还好,但后面外面的人也能听到女人的呼痛声了。这可不是小门小户!即使产房选了一个比较小的房间,那也是棠棣阁的屋子,又深又高,不是特别大的人声外面是听不到的。
裴英一下就全身僵硬了起来,就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这种自然反应。
呼痛声由开始的偶尔一下,变成一阵阵不停息,而且越来越厉害。
等到婢女端着第一盆血水出来的时候,裴英再也呆不住了,抓住人就道:“怎么回事?怎么疼的如此厉害?”
抓住的人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因为有经验,被叫来帮忙的。此时这种压力下也顾不得尊卑什么了,没好气地道:“怎么疼的如此厉害?天下女子生产皆是如此,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
“翁主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女医说了,翁主这是算顺遂的——女子生产都会如此疼,翁主能叫的大声,叫的中气十足,这是好事!若是叫的弱了,才真该担心!”
说到这里,似乎她自己也意识到这很不吉利,连声‘呸呸呸’,去晦气。
裴英定了定神,再次看向产房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即使是波诡云谲,时时能够吞噬人命的海洋,他也没有害怕过,他甚至常常乐在其中。大自然的一系列可怕之处,他也乐于挑战...就是他这样的人,这个时候却觉得产房很可怕。
裴英蹲了下来,咬住左手的指节。旁边的郭凌看的分明,他的手颤的厉害。
夜色渐深,产房里面点起了蜡烛,一切还在继续。
这个时候夏侯老先生出来了,他是出来吃点儿东西的,到底是老人家,有些受不住。
又因为得随时预备着救人,夏侯老先生也不能走远了,于是就在外面,有人送来一些吃的,随便对付了过去。
他在一旁吃着热热的粥羹,见两个小年轻呆的和木头一样。便道:“放心罢,不会有事的。”
郭凌反应快一点儿,先看向夏侯老先生。裴英要慢一点儿,看向夏侯老先生,然后站起身来——没站起来,蹲太久了,整个腿部已经麻木,一起身就跌到。而且这一跌到跌的扎扎实实,连一点儿缓冲、躲避都没有。
夏侯老先生心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是他知道绝不是裴英啊——站在一个过来人的角度,他有的时候会觉得陈嫣对身边的人影响太大了。怎么说呢,从特别的角度来看,这可不是好事。
这些当世足够优秀的年轻人,他们绝不是可以轻易被俘获的...如果遇到的不是陈嫣这样的奇女子,他们也不必感受一些他们原本不会感受的东西...一些不会让人那么好过的东西。
但是,现在说这些假设都没有用了!假设是根本不存在的。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甚至无法去责怪陈嫣!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只不过是向这个世界展示了身上的光彩。就像是太阳当空,看到他的人觉得太耀眼了,以至于刺伤了眼睛,而这能够去怪太阳吗?
越是无法责怪,就越是无法为这件事找到一个责任人,于是更加无解了。
“无须担心,女医都说了,生产十分顺利,少见第一胎就如翁主这般顺利的。”夏侯老先生这个时候已经很放心了。
这就是医护人员和家属的不同感觉了,他们要专业的多。
但这很难真正安慰到人,因为呼痛声不减,产房内还是忙忙碌碌。裴英甚至在外面都能闻到血腥味,算算时间,就算不算开始用的一段时间,只说真正开始生的,也有半天了!
“半日?”夏侯老先生奇怪地看了一眼裴英,然后回过神来:“哦,裴先生还未有娶妻,也未有姬妾生子罢...这女人生产,半日实在不足道哉...有人折腾的厉害的,生上几天几夜也是有的。”
似乎发现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变得紧绷地透不过来风,夏侯老先生又连忙道:“不过翁主这儿不用担心,生的十分顺利,绝无可能那么久!”
说完这句话,夏侯老先生又赶紧回了产房。他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开导人,外面的气氛比他出去的时候更糟糕了,就差能结冰!相比之下产房里还要好一些。大家虽然紧张又着急,但因为进展顺利,总体而言还是积极的情绪更多。
“翁主!孩子的头已经能看见了,再使些力气!”这其实就是生孩子进入最后阶段的标志。
都到了这一步,就算陈嫣生不下去,也有厉害稳婆能够辅助她把孩子弄出来。只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如此的好。
陈嫣...陈嫣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是疼,哪里都疼。在懵了的状态中,她觉得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生孩子。
完全就是女医说什么她做什么,女医说吸气,她就吸气,女医说使劲儿她就使劲儿。更像是极端疼痛之下,她的反应能力迟缓以至于丧失,于是外界的命令暂时接管了来自她本人神经的指令。
“啊!!”
陈嫣的声音如此惨烈,以至于外面的裴英听的清清楚楚。他罕见地感受到了某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当时或许他该听桑弘羊的,就不应该让陈嫣生孩子!
原本的孩子能有多大,两个拳头大,流出来不费什么力气。但是现在呢,裴英见过刚刚出生的孩子,知道那有多大...那么大的孩子生出来,怎么生的出来!
不,应该说他后悔地更早,应该在更早时候杀了那个男人才对!那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这个时候裴英又忍住觉得桑弘羊实在没用了——轻易被自己说服也就算了,按照他说的,他当时都提着剑找上门去了!
结果呢,别说杀人了,连伤人都没有!若是当初伤的厉害,也不能再有这个心力了罢!
相比起裴英这个时候乱七八糟的心里戏,陈嫣真是什么都没有想,关键是想不起来。
她疼的精神恍惚,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昏倒,还能够一直坚持。
然后,忽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宣布:“生了,孩子生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