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三春景
时间:2020-04-08 08:37:00

 
    但是颜异从头走到尾,终究只能茫然若失...他想在这里找什么来着?找回那一年春天差不多时候见到的姑娘?那定然是找不到的!
 
    而除了她之外,这世上也没有另一个女郎能让他唐突失礼了!
 
    他除去鞋袜,撩起衣裳站到水边,是当年的地方,他再三确定了的,这么点儿时间还不至于使这里发生什么变化。但是他从春末在这里等到夏初,往往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就是没有当年那一场初见了。
 
    初见时,她的红裙拖在水中,映红了小半河流。
 
    他终于是失去她了。
 
 第409章 采葛(4)
 
    陈嫣刚从海外回大汉的时候, 消息是保密的。毕竟当时她还要试探长安那边的反应, 要是形势不好, 她总不能去长安送菜吧?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弄出大阵仗。踏入齐地之后悄没声地就摸到了洛阳,洛阳那边有桑家给她打掩护,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再加上这个时候通信不容易,在当时除了有限的自己人知道事情首尾,其他人是没有收到风声的。
 
    直到她确定了长安的反应, 这才名堂正道打出旗号。于是一些人知道了...哦, 不夜翁主回来了。
 
    不过,就算是这个‘回来’, 很多人都搞错了概念。不少人想法中的回来, 是指回长安,而不是回大汉。毕竟这个时候的人对‘国外’普遍没有概念, 更不知道陈嫣出国了一阵子。
 
    大家对陈嫣‘回来了’最大的感触是,她回到了政治权力的中心, 回到了大家都看得到的舞台上。
 
    然而,即使是陈嫣回来了,这个消息也不是一下传的天下皆知的。
 
    还是那句话, 传播消息的途径匮乏,速度更是慢!这样的条件, 很多消息是没有时效性可言的!特别是针对一些与外界比较隔绝的环境, 更是如此了。
 
    陈嫣的回归对某些相关人来说是大事, 通过同一个圈子的信件往来, 倒是不会消息迟滞多少。但是对于更多人来说, 这是无关生活的一件‘闲事’而已。既然如此,再慢得知这个消息也不足为奇了。
 
    临沂颜氏得知这个消息不算晚,但也不算早。他们并没有特别关注‘陈嫣’,下面的人不会没事关注这个远在天边的人物。而颜产夫妻之流,对于‘陈嫣’这个名字已经反应过度了!因为过往的事,他们是回避‘陈嫣’的。
 
    就好像堵住耳朵,声音就不存在了一样。
 
    但真想不知道陈嫣回来了,这也挺难的。谁让这里是齐地琅玡郡呢!可以说是陈嫣势力范围的核心区域了。不要说临沂了,就是整个琅玡郡,也多的是和陈嫣息息相关的人家。
 
    这些人家或许连陈嫣的人都没有见过,但他们或是和陈嫣合作,产业与陈嫣的产业是上下游关系。或是自家的田地和陈嫣签了合约,种的是约定的作物,每年要按市场价售卖给陈嫣。还有那些底层小民,要么替陈嫣照看她名下的田产,要么在陈嫣的作坊里做工...这还是直接的呢,间接和她相关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
 
    为什么说陈嫣在齐地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其中原因就在于此了!不知道多少人直接或间接地与她利益相关,甚至生计都系于她身。
 
    陈嫣回来了的消息从长安发酵,自然会被关心这事儿的商人传回齐地。齐地不少人得知了此事,也乐得将此事当成一个谈资。地方豪强之间相互宴请,说起各种新闻的时候,提一嘴再正常不过。
 
    躲也躲不开,临沂颜氏很快就有人知道了。
 
    “冤孽!冤孽!这祸女子怎么又回来了?”颜异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只能暗自抱怨,甚至没法公开地发脾气...毕竟这件事还是个‘秘密’呢。
 
    颜产亦觉得凡心!在他看来,陈嫣要是一辈子不再回到大汉的土地,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人是忘不了的呢?不过是青春年少时的一场美梦而已。等到时光匆匆,总有淡然处之的时候。
 
    颜产其实没有放弃颜异这个继承人,说到底颜异还很年轻呢!占了他早早步入官场的便宜,很多人出仕的时候都四五十岁了,而颜异呢?他之前才二十几岁已经做到了中央高官!如今借着回家读书的借口辞官了,将来‘学问大成’,再顺势出山又有什么的?
 
    哪怕十年之后,那也不迟!
 
    颜异是有履历的,到时候出仕,起点就不会低!
 
    可是陈嫣现在回来了,她的存在就是一遍遍提醒颜异曾经的岁月...这会让‘遗忘’的难度增加不少!这种麻烦是颜产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他不想又如何呢,陈嫣终究是回来了,他总不能管住陈嫣吧。
 
    “为今之计,也只有不让异儿知道此事了!”颜产决定下的很快。
 
    颜夫人却有些迟疑:“这...能瞒得住吗?”
 
    “怎么瞒不住?”颜产并不觉得这件事很难。从颜守那里他已经知道了,颜异在东莞并不比见客,甚至东莞县的人都不知道曾经的县令现在就住在城中。颜异只是每日读书而已...学问是真的精进了不少,颜守把颜异写的一些东西带了回来,颜产是看到了的。
 
    也是因为这个,他现在才这样气定神闲——这念头,学而优则仕实在是太常见了。就让颜异专心读书呗,或许闭关读书数年,真能读出一个学阀来!真到了那个程度,再出山谋取官职,恐怕起点就是三公九卿。
 
    颜异唯一与外界的交流是信件,主要是把他读书所得的那些东西送到长安去。有的时候,长安收到信的师长、同辈也会给他写信,有的时候说些学问上的事,有的时候则是说些长安的新闻,这些新闻里最多的是政治上的。
 
    毕竟读书人总是有心怀天下的情怀的。
 
    所以,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颜异从这些信件中知道陈嫣回来了。还好,负责送信的是颜家的家仆——颜异很看重自己写的那些‘读书报告’,怕这些重要的文书因为意外散失,所以在送到长安的时候,并没有走‘交通号’邮递业务寄信,而是让自家家仆送信。
 
    交通号的邮递业务知识运输业务的一个补充,这个时候有邮递需求的人本来就不多,但好歹是个业务。反正交通号本来就要沟通各地,这些信件和货物一起送,也多费不了多少人工。
 
    鉴于此,邮递业务就做了起来。
 
    不过这个邮递业务只在中层和下层百姓中打通,至于那些豪强人家,人家自己有家仆,有健马。真有需要传递什么东西的时候,让自家人去,又快又好呢——主要是更安全,很难出现散失的情况。
 
    送信的既然是颜氏的家仆,自然就有了漏子可以钻。那些从长安转送来的信件,在颜产的示意下,并没有直接送到东莞,而是先走了一趟临沂。确定信中没有关于陈嫣的消息之后才发到东莞。
 
    若是真有提到陈嫣的...这封信或是修改,或是销毁,总是有办法的。
 
    具体去做这件事的人是颜守,之所以让他去做这件事,理由依旧是那个——反正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前后首尾了,解下来涉及到这件事的,依旧还让他去就是了。这样至少能防止秘密被更多人知道,招来祸患!
 
    颜守只能兢兢业业地做事,但他真心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
 
    经历了这些事,他有一种直觉,他觉得有些事情是这样的...越是避免其发生,就越是事与愿违!
 
    其实这件事就算让颜异知道了又如何呢?难道那件事还有办法挽回吗?以颜异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去做这种尝试了。倒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在乎自己的自尊心,纯粹是无法那样做了而已。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他的选择就只有永远不去出现在人家面前了。
 
    至于说颜异不知道陈嫣回到大汉,就能更顺利地忘掉对方,颜守觉得更是无稽之谈。他现在每年冬天都要奉命去看看颜异,主要是确定一下颜异的状态,颜产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消沉下去。
 
    颜守看到的确实不是一个消沉的颜异,他每天认真读书,学问越发精深。他很用心地生活,身体康健,一年到头常常连小病也没有...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在遗忘,事实恰好相反,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让记忆更清晰了。
 
    别人不知道,颜守却是知道的...颜异这样生活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活得长长久久,至少比陈嫣活得久一些。对于他来说,现在活着本身就是最苦的,而他必须要接纳这些痛苦的东西。
 
    自我折磨是愧疚的人很容易选择的路。
 
    现在颜异就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一个可以踏上这样路的人,说什么终有一天会遗忘?真等到他能遗忘了,他的生命也就无所依凭了,说不定那是更糟糕的情况!
 
    只是颜守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样子,不代表颜产也能理解,很多时候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家长。他对于自己的儿子是寄予厚望的,但他并不会试图去了解自己儿子的内心世界。
 
    颜守排除着信件,心里其实是忧虑的...如果颜异突然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事情总有瞒不住的时候...说实在的,事情本身不会变得更加严重了。颜产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任务,也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就算不小心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能做什么。他会更痛苦吗?不会的。他会因此痛恨他的父亲吗?也不会。
 
    颜异到底是儒家教导出来的学子,很多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无法去对自己的父亲指摘什么。
 
    但是,在这件事里会里外不是人的是他颜守啊!
 
    颜守不知道为什么,相比起族长颜产,心里更隐隐畏惧颜异这个宗子。
 
    这或许是当年的一些后遗症...有那么一瞬间,一次,或者不止一次,颜异是真的痛恨他,痛恨到想要杀了他——这并不奇怪,人的想法千奇百怪,一时有这种冲动再正常不过。
 
    同时人也有自制力,有理智,所以这也只是颜异某一个瞬间的想法而已。
 
    但颜守是真的被吓到了...颜异并不是一个凶恶的人,甚至连严苛都算不上,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害怕。可是作为这些年颜异生活状态的见证者,他始终无法安心下来——当他对待自己如此下得了狠心的时候,就无法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他的自制力了。
 
    或许颜守的理智知道,他害怕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潜意识里,他是不能不害怕的。这大概是人作为一种动物,天性里的东西...与猛兽为伴,纵使知道这头猛兽通人性,并不会伤害自己,依旧会坐立不安。
 
    因为有这样的忧虑,这个冬天他去到东莞县的时候显得格外忧心忡忡。
 
    颜守来道东莞县的时候颜异并不在家,留守在家的老仆告诉他,颜异见今日的日头好,出门登山去了。
 
    一开始的自我封闭之后,颜异偶尔会出门。不过他出门的地点依旧很有限,春天的时候他喜欢去城郊河边,夏天的时候则是周山上,他甚至在周山上买下了很小的一块土地,建了一座小楼,夏天的时候就住在那里。那段时间他就不会读书了,而是做和音乐相关的事。
 
    秋天的时候最喜欢登山,冬天时候则是去图书室那边读一会儿书。特别是下雪的日子,更是常去那边!
 
    如今已经是冬天了,但这几天日光很好,踌躇了几日,最终还是去登山了。
 
    别人不知道,但颜守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颜异当年与陈嫣相识,很有可能就是在东莞县。而这四季活动,也是当年留下来的习惯!
 
    他常常会觉得这样是不正常的...颜异的人生还很长呢,现在就这样‘周而复始’地生活?人虽然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但是他的想法是无用的,颜异终究是这样生活了。
 
    “那...那我便在家等昭明了。”颜守并不去颜异常去的那些地方,曾经有一次他去溪河边找颜异...当时颜异看他的眼神,他并不想再经受第二次。
 
    对于颜异来说,他是个真正不讨喜的人。别的也就罢了,只是那些地方,颜异是真的不想看到他踏足!
 
    颜守选择在宅院中等待,到了暮色渐浓,颜异才从城外回来。见到颜守,他似乎没有一点儿意外,换下登山时穿的便利衣裳,只是轻轻颔首:“阿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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