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三春景
时间:2020-04-08 08:37:00

 
    因为知道了陈嫣这个弱点,他几次三番利用这个捉弄陈嫣。
 
    最严重的一次,他记得是陈嫣十三岁那年的春天。春天惊蛰前后土里面的小虫都钻出来了,就算是宫人们勤恳清扫的宫中也不少见那些小东西。刘彻捉了一只虫儿放在陈嫣的脖子上...等到陈嫣感觉到的,她整个人都炸了!
 
    刘彻也尝到了恶果,陈嫣应激反应之下掉到了一旁的湖中,顺便把刘彻也给拽下去了。
 
    湖不深,陈嫣也会游泳,危险倒是不危险,但刺激也是真刺激。
 
    因为被紧张中的陈嫣抓的很紧,刘彻有一会儿根本挣脱不开,甚至没法儿上浮。这事儿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在水里甚至喝了好几口水!直到陈嫣稍微恢复了理智,钻出了水面,这才救了他。
 
    当时是很狼狈的,他和陈嫣都是...而且说的严重一些,那甚至是刘彻最接近危险的一次——换做是别人,这伤害君上该怎么治罪?但当时的刘彻一点儿也不生气,看着刚刚泡过水的陈嫣,连眼睛都挪不开,能想到的就是好看,真是好看。
 
    如果不是隆重的典礼,陈嫣向来怎么舒服怎么来,发髻不会用假发,妆容往往接近于无(主要是陈嫣对那些化妆品不满意,再加上年纪小,本身就有天然好皮肤,实在没必要用那些在她看来并不能提升颜值的化妆品)。
 
    所以当她泡过水之后,狼狈是真的狼狈,好看也是真的好看。就像是一株花,被露水洗涤之后只会更好看。
 
    刘彻正是陈嫣十二三的时候不知不觉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的,那也是他唯一一次春心萌动。那种酸、涩、痒...微妙汇聚的心情,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很难说那是正面的心情,但确实很美好,现在想起依旧会不自觉微笑。
 
    “阿嫣依旧怕这些,只是可惜,朕再不敢当面吓她了。”刘彻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刘彻见到带着陈如意进宫的陈嫣,还饶有兴致地问她:“昨日的送去的蛛儿可结网了?”
 
    陈嫣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刘彻:“陛下所赐,织女娘娘也要给面子,自然是都结网了。”
 
    这倒不是陈嫣糊弄陈嫣,说来也是巧,刘彻送来的几个盒子,今早打开的时候都结了许多网。
 
    “这样倒好,不枉朕费了半日功夫!”刘彻很是高兴的样子。
 
    宫中宫人都是认真负责的,特别是在天子身边侍奉的更是如此。所以刘彻在自己活动的区域内捉蜘蛛还是挺难的,就算有宫人帮着一起到处寻摸,找到就俩禀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那些蜘蛛。
 
    陈嫣听明白刘彻的意思,怔了怔,这才真心微笑:“陛下怎么这样,还像少时一样自己弄这些...清凉殿的这些宫人恐怕都跟着提心吊胆了一回!”
 
    刘彻看着陈嫣,忽然就觉得二十几年的时光什么都没有改变...至少陈嫣和那个时候没什么两样。而只要看着这样的陈嫣,他就永远都是少年。
 
    陈嫣感受到刘彻的目光,感觉像是被烫了一下,转开视线,看到了正在前方水榭中玩耍的陈如意。
 
    时间真的过的很快,生下这个孩子好像还是昨天的事,那个时候她只有一点点大。当时陈嫣跑到蓬莱岛上生下了她,当时还有些早产,可把裴英吓得够呛!而现在,陈如意小朋友已经算是个大姑娘了(至少按照时下的观点是这样)。
 
    十四岁的女郎,仿佛是枝头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颤颤巍巍,青涩可爱,分明是她曾经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女儿,又转身看着这座恢弘壮丽的宫殿——这座宫殿对陈嫣有着很深的意义,她在这里长大,后来又离开了这里。但临到如今,她又回到了这里,帮助这里的主人改变这个国家。
 
    在这个过程中陈嫣当然得到了很多,财富、权势,甚至是无边的财富和权势。因为有刘彻的分享与信任,她几乎站在了权势的巅峰...在此时,除了造反,她几乎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然后呢?陈嫣忽然觉得她能做的几乎已经做,如果再继续下去,说不定反而会‘过犹不及’。
 
    更重要的是,她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也理所当然地付出了一些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美好年华。
 
    她的人生好像都被这个国家彻彻底底捆绑了...虽然这是她心甘情愿的。
 
    陈如意小朋友的成长更像是一个提示,提示她时光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剩下的时间也不见得多。
 
    那么,接下来要不要趁着还没有老去,开始一段新的冒险——完全为了自己而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虽然是疑问,其实她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
 
 第434章 殷武(3)
 
    她要离开长安了。
 
    好像这是突然而至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一旦诞生, 就像是在陈嫣心底扎根了很多很多年一样...根深蒂固。
 
    虽然有了这个方法, 陈嫣却没有立刻对人言。她的日常活动一如平常,没有任何不同, 私下里她只对女儿说了这件事。这里面也有询问的意思, 陈如意在长安生活了这么多年,不见得愿意和她一起离开。
 
    如果女儿不愿意, 她就要考虑该怎么安排这件事了。
 
    说真的, 陈如意有点儿意外...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到长安的小女孩了,这些年她在有意无意的保护中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单纯, 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知道母亲如今站在什么位置,也知道母亲离开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离开。
 
    这是能够影响到方方面面的‘大事’。
 
    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是这样,陈如意却没有劝陈嫣。对于母亲, 陈如意常常会觉得不知道怎么办。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母亲说什么都好,不会有任何疑虑的孩子了。现在的她想的更多, 而想的越多,就越容易得出一个结论。
 
    母亲的心思十年如一日地单纯,世间万物几乎不能改变她...这近乎于顽固!
 
    她好像生下来就这样,所以之后就一直这样了——换在别人身上,这应该是一种很令人厌恶的特质,但放在母亲身上, 不知为什么, 就变得容易接受起来, 甚至成为一个优点。
 
    很多时候陈如意也和陈嫣身边其他人一样,有意无意保护了这种‘顽固’。虽然常有抱怨,觉得真是‘难搞’啊,但真的有朝一日陈嫣肯变通了,他们这些人又是第一个难以接受的。
 
    母亲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专断独行’,这也算是这种‘顽固’的衍生品。没什么人去提醒她应该改掉这一点,因为这种专断独行某种程度上就是那种顽固的必然结果!如果不要这个,就两者都不能要。
 
    所以虽然常觉为难,也没有人尝试去改变陈嫣——这也是陈嫣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这毛病的原因。
 
    陈如意现在叹气归叹气,却没有想去改变陈嫣已经下定的决心...就像她当初决定回长安的时候没有人阻止一样,现在她打算离开,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陈如意真正棘手的是,陈嫣下定这个决心之后的事。
 
    比如她走了,长安这边怎么办...表舅什么意思?就算表舅大局为重,一时忍了,那其他该怎么办?陈嫣在长安这些年倒是没有结党,因为她自觉自己权势太大,这样还结党的话,恐怕要大事不好。
 
    反正她也确信刘彻当皇帝的时间很长,而且位置很稳,在这时间范围内做个纯粹‘帝党’本就最稳妥。
 
    可话又说回来了,她在长安做了这么多事,真正一点儿牵绊都没有,那也是胡扯。
 
    真要她陡然离开长安,其实是有些对不住人的。而这还只是官场上,真要说到商场,事情只会更复杂,毕竟她在商界一向纠缠的很深。
 
    至于陈嫣忧虑的,她要不要跟着离开,会不会更想留在长安,这陈如意倒是没怎么想。
 
    陈如意很喜欢长安,她在这里度过了有限人生的大部分,这里就是她的故乡——之所以有这个认知,也是因为陈嫣一直认为长安是故乡。所以她在儿时漂泊在外的时候,那时她甚至从未踏足过长安,也同样认同长安就是自己的故乡。
 
    对这座城市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但也就是这样了,和这个时候的人故土难离不同,陈如意属于很有冒险精神的那类人。这可能和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在别的孩子懵懵懂懂的时候,她已经随着母亲走过很远的路了。
 
    从东方到西方,她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奇崛?那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她天然就对‘陌生’没什么畏惧心,对‘未知’更是好奇心十足。
 
    离开故乡,去到蓬莱岛,今后可能乘船走遍全球(陈嫣早告诉过她,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听起来也很有趣——长安好是好,但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是挺无聊的。那些日常碰面的贵族女郎说的、做的,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池塘里游泳。
 
    对于一个在广阔海洋里漂泊过的女孩来说,真的是太平静了。
 
    她乐于挑战未知。
 
    “母亲打算怎样同表舅说呢?”陈如意支着下巴,一下直指核心:“表舅定然不乐意母亲离开的...要不然,只说海上有事处理,短则一年,多则三五年...真等三五年过去,说不定许多事已经迎刃而解。”
 
    三五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这么长的时间,长安这边应该能适应陈嫣不再回来。甚至,甚至刘彻也可能适应陈嫣不在,不太可能因为她不在就做出影响稳定的事情来,三五年,足够磨平冲动了。
 
    这个时候的交通速度摆在这里,出去一趟跑那么远,还要处理事情,短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是一种很正常的估计。说实在的,这年头路上意外很多,人没了,再不回来了也实属寻常。
 
    陈如意本以为陈嫣是会这样做的,最多就是具体细节上有些不同。却没有想到陈嫣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摇头道:“不...如意,这件事我不会对陛下撒谎。”
 
    “那接下来...”陈如意本想着要讨论一下细节安排的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陈嫣并不是在肯定,而是在否定。一下眼睛越睁越大,充满了惊讶:“怎么...”
 
    陈嫣没有对陈如意详细解释,只是言简意赅:“这一次、这一次不想骗他。”
 
    这个‘他’代指的自然就是刘彻,当今天子,那位真正的九五至尊。
 
    陈嫣和陈如意说过此事之后就开始为了离开而忙碌,一方面她要处理好事!她不在长安了,很多之前的事就得安排一下,不然后患无穷,这对她,对其他人都不好。她知道这次因为她的‘任性’,注定是无法安排的尽善尽美了,总会导致一些问题,她也只能尽力弥补。
 
    另一方面,她要处理好‘人’。
 
    她这次离开又不是探亲访友,说实在的,如今的长安也没有真正能牵绊住她的人和事了。如果真的离开,追求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她都不知道下一次自己回来是什么时候。
 
    一次郑重的告别,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处理‘事’还比较好,虽然繁琐,虽然充满了种种忧虑(这也是之前陈如意觉得麻烦的地方),但终究只要不太在意利益上的事,愿意做出让步和牺牲,这也就是个纯粹的工作量而已。处理‘人’则不同,人情、人心...太多太多让人不知所措了。
 
    “过一段时间我可能要离开长安,特来与你辞别。”陈嫣上门拜访王温舒,与他说起这件事。
 
    ‘当啷’一声,原本端着的就被砸在长案上,然后‘滴溜溜’了两下,滑落在长案后的衣摆上,污了好端端的一件衣袍。
 
    曾经的陈嫣是经常离开长安的,几乎每年都在长安和不夜之间跑。近些年虽没有那样频繁,可离开长安,去到临淄、、邯郸、南阳、蜀中这些地方走走i,也不少见。按理来说王温舒不该为这件事这样失态的,但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这次和那些不一样。
 
    这是一种隐秘的直觉,说不出什么缘由。但就是走在理智之前,准确又笃定。
 
    两人无言,气氛一时之间沉寂。
 
    王温舒并不是陈嫣上门拜访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陈嫣有时候觉得这件事真的挺难做的,即使已经应对好几次这样的场面了,她依旧会觉得心不断往下坠,沉沉的...说她是坐立不安那都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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