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等了半晌,预料之中的酷寒并没有来临。
“到此为止。”
容予的声音清越,泉水落玉石,远远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
顾长庚一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瞥到了身后一抹白色身影。
是容予。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动,轻轻地将出了一半的剑送入剑鞘之中。
容予长睫之下,眸子剔透如秋日的天色。
顾长庚离开之后绥汐这才疑惑地询问容予。
“师父,您与顾师兄不过才对上两招,为何刚才突然就停下来了?”
“那惊寒一出,四周连同空气都会冻结。”
“啊,原来您怕冷啊。”
绥汐恍然大悟。
“……”
不,是你怕。
容予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打算解释,也不想与自己的小徒弟计较这种小事。
“绥汐,你刚才可有瞧清楚你师兄的身法?”
“太快了,没太看清。”
她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会儿,好像隐约有些印象。
“您的身影我看不见分毫,顾师兄的倒是瞧见了一两式。”
容予有些意外,他原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绥汐的眼睛还真的跟上了。
他垂眸看向她,心下有了点儿好奇。
“哪两式?”
绥汐将腰间那把翠竹剑拿出来,往前面一刺,然后四周这么一扫。
动作极其简单粗暴。
“诺,就这两式。”
“怎么样师父,我演示的对不对?”
少女演示的这两式但凡是用剑的谱子上都会有,是基础中的基础。
容予既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
在看到绥汐挑了挑眉,一脸得意等待着表扬的神情。
“好眼力。”
尽管他将唇角尽量压平看不大出情绪,语气里也带了点儿笑意。
“对了师父,您的灵宠呢?怎么大半天了都没看到它影子?”
容予听后一顿,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家的灵宠还没回来。
“我今早让它来逍遥峰接你,你没看到它吗?”
“没。倒是来的时候瞧见下面掉了几只仙鹤,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踩了腰,半天都挣扎不起来。”
“……”
孽畜!
……
缥缈峰今日来了位稀客,是小竹峰的尘渊尘长老。
丁香看到尘渊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没有立刻打招呼,而是拔腿就往正在用灵笼给花草聚灵力的沈亦安那里跑去。
“师父!师父!尘长老终于杀上缥缈峰了!”
“什么!这才结怨三百年他怎么这么快就忍不了了!”
前者是的确真情实感地在担心自家师父狗带,自己成孤儿,在此无依无靠。
而后者只是日常戏瘾大发,戏台子都没搭好就开始演了。
沈亦安将灵笼挑选了个比较好凝灵力的地方放置好,余光瞥到了尘渊后这才装作才发现对方似的。
“哟,这不是尘长老吗?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缥缈峰了?先说好啊,要灵草没有,要老命有一条!你自个儿看着办!”
尘渊最瞧不惯的就是沈亦安这铁公鸡吝啬样儿,他皱了皱眉,脸色并不好。
“谁稀罕你那些破草。”
这话沈亦安听了一下子不高兴了,他刚准备回敬几句的时候。
尘渊低声地问。
“听说你之前贪图天灵根资质,将绥汐给放紫金云鼎给炼了?”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机密,只是知道的人少,又是几个嘴严的,所以一时之间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尘长老瞧你这话说的。是绥贤侄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说是想要洗髓,我还犹豫了好久才同意呢。怎么到你这里反倒是我贪图她的灵根了?这锅我可不背!”
“看来是真的炼了。”
尘渊对沈亦安之后的一大堆解释一点儿也没在意,他得到了这个确定的消息后神情更加凝重。
“……怎么?炼不得?”
沈亦安看对方这个神情,心下莫名不解。
他的紫金云鼎可炼万物,而且比起灵草来能够更大程度上炼化身上的杂质。
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倒不是不可。”
尘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思索了一会儿。
“绥汐在上我的晨课的时候我便觉察到她对人情绪很敏锐,好几次她能躲开我的指风都是因为感知。”
“这样的感知力不论是在她以后悟道还是修行上都有很大的帮助。”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沈亦安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少有的头疼了起来。
紫金云鼎虽有灵性,却并不是人。
它不仅会将人身体里的杂质炼化,也会将它认为不需要的人的情感也削去。
在它看来,除了灵根灵力之外,这些都是杂质。
虽并不是完全的消去七情六欲,前期可能看不出什么变化。
可到了后面,随着时间推移会越发明显。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很难共情。
“先随我去丹炉房一趟。”
沈亦安说完迈着大长腿风风火火地就往丹炉房走。
尘渊也跟着过去了。
紫金云鼎近日并没有炼丹,冷却了好几日。
沈亦安进去里面查看了一番后。
他面色沉默的从里面拿出了一颗被炼化了的朱红丹药。
“……来晚了,绥汐的七情六欲已炼化凝成,怕是放不回去了。”
尘渊在来之前就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他抱着手臂,垂眸看着那颗红色丹药。
“那她之后怎么办?”
绥汐资质尚在,只是缺了对万物的感知,的确缺失了些许先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她虽无法练剑心通明的感知剑道,却因炼化了七情六欲达到了无情剑道的最契合标准。”
毕竟是天灵根,不像其他人受灵根局限只能练其中一种。
这条路没了,还有其他路等着她。
“而且现在想来,她事先断了情爱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
尘渊被对方这话给弄得不解,他看向沈亦安。
“你想想她跟的师父是谁?是天下女修恨不得一睡了之的剑祖容予,是个正常女人都不可能按捺得住,何况还是绥汐这样与他朝夕相处的小姑娘?”
沈亦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这是提前为她铲除了日后修行路上最大的心魔啊。”
“……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的不要脸程度。”
明明是自己不慎炼化了人的七情六欲,却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尘渊与沈亦安几百年来都不怎么对付,在听到了对方这番不要脸的话后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结果刚走了几步后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对沈亦安问道。
“等等,那若是剑祖铁树开花喜欢上了自己徒弟怎么办?”
“毕竟他们日后也是朝夕相处,而且剑祖修的可不是无情剑道,保不准哪一天就想开了。”
尘渊眼眸转了转,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
“你疯了吧尘渊?剑祖喜欢上绥汐?”
沈亦安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来回打量着对方,最后捏着下巴“啧啧”了两声。
“你的假设很完美,也有条有理。然而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这千年的铁树,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一个小姑娘给迷住了,那他早就花开满天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如果不喜欢看就点叉离开,就当及时止损,但是请别刷负。
我觉得这是个互相尊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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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修)
因着之前沈亦安调侃那一番, 私底下他给自己新栽培的一株灵草起了个俗不可耐的[花开富贵]的绰号。
此时容予并不知道自己千年以来在修真界里的清心寡欲,道心坚固的形象, 在沈亦安这里成了个打趣儿事。
他还时不时会当着尘渊的面儿总会不经意提起来, 调侃对方当时的杞人忧天。
尘渊每次都会气的甩袖离去。
反复几次,丁香想了下也觉得沈亦安做的不大妥当,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师父, 我觉得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做的不对。”
沈亦安翻着书籍查找着什么东西,半晌也没有回应丁香的话, 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师父?师父!!!”
“嚷嚷什么嚷嚷!吓我一跳!”
他拍了拍胸口, 抬眸瞪了少女一眼。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闯大祸了吗?没看到我最近在翻阅古书籍查看融丹的办法吗?”
那炼化了七情六欲的丹药坚硬异常, 普通法子没用。
要想融了放回它得耗费些时间。
“那既如此,您为何还要与尘长老那般说?没准他还能一并帮你想想办法呢!”
“……你要我在那家伙面前输了气势,我这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沈亦安抿着薄唇这么冷着脸色说道,心下烦躁极了。
这书暂时看不进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打算合上书页的时候。
最下角一处文字让他动作一顿。
他一愣, 恍惚之间明白了些什么。
…………
绥汐自前日从逍遥峰搬过来之后便一直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和其他的弟子不同, 他们早在之前一月之内的基础修行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辟谷。
她不知是嘴贪吃还是胃不同意,学什么都快, 可就是这辟谷迟迟也没学会。
不过也不是毫无进展,这辟谷虽未成,但是绥汐挨饿的本事倒是渐长。
她以前一顿不吃肚子就会饿得咕咕叫, 现在竟可以忍耐两三日不吃不喝了呢。
但现在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绥汐咽了咽口水,半夜饿得辗转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被饿得实在没法子了, 她只好穿好衣服起身往凌云峰后山那边悄声过去。
后山那一片地方得天独厚,灵土肥沃,生长着诸多灵植和灵兽。
哪怕隔几日被白栎啃得一干二净,可雨露一落阳光一洒,不出七日便又会生长好些出来。
生命力旺盛极了。
像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般。
再加上白栎是后山灵兽之中的老大,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
它虽不屑欺负弱小,可但凡有试图挑战它权威的大型灵兽,都被它驱逐和咬噬了个干净。
所以那里剩下的普遍都是些体型娇小的灵兽,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绥汐知道那里是白栎平日打牙祭的专属领地,自己未经允许就过去觅食了,心里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
可她现在饿得慌了,管不了许多,只好趁着夜深时候它睡着之后去后山觅食果腹。
这里满山都是灵植和灵兽,全都是食材,就是差工具。
她打算今日熬一熬,等到明日天亮便去逍遥峰将那小厨房的锅碗瓢盆都给拿上来,以后就不必像如今这般狼狈了。
想到这里,绥汐觉得心酸极了。
她叹了口气,拿着根翠竹剑便推门悄声离开了。
绥汐所住的地方与容予隔得不近,可这凌云峰的一切,乃至青霄凌云都在他神识覆盖之中。
他此时正在主殿闭目打坐,少女刚离开房间时候他便觉察到了。
容予长睫微颤,一双黑眸里有什么闪烁。
他掀了下眼皮,看了下窗外的天色。
月朗星疏,万物都被一片柔柔的月色笼罩。
绥汐以为自己轻手轻脚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结果自己前脚刚一走,后脚偏殿里白栎便醒了,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脚步轻盈如猫似的往后山方向过去。
后山那有一条灵泉汇聚的溪流,绥汐将过长的裤脚挽起来,露出了白皙的脚踝。
溪水潺潺,上面映照着月光。
她踩在里面,稍微一动便是一片碎银。
“这灵泉水滋养的鱼,不知道味道和村子边的那条河里的比起来究竟会不会更肥美?”
绥汐嘴里这么嘀咕着,眼神却一直专注着紧紧地盯着水下。
她手握着翠竹剑,剑刃垂直与水面,在月下泛着寒光。
溪水清澈,即使是在黑夜里还是能够借着月光清晰瞧见下面的游鱼。
绥汐感觉到脚边鱼尾扫过,她眯了眯眼睛,刚准备猛地朝着鱼身刺去。
“啪”的一声,水面如同被落石砸中,泛起比她还高的水花。
“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的!”
绥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有些生气地朝着东西砸来的方向看去。
白栎在岸边悠闲地甩着尾巴,它金色的眸子看向她,带着倨傲和不屑。
她一愣,视线往下些瞥到了它脚下几条贱落在草叶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