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心要出宫么?”她温和地对罗氏问道。
这样温柔的语气,关切的目光,是罗氏打从被废以来第一次得到。
皇帝厌恶她,大公主对她失望,凤樟更是白眼狼,如今皇后的温煦叫罗氏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世上,也只皇后娘娘是最好最好的人。
罗氏便哽咽了一声,抱着皇后的腿抽噎着说道,“我愿意出宫去。皇后娘娘,您帮帮我,去求求陛下吧。我不想留在宫里,不想再在冷宫里了。”冷宫里的宫人对她越发敷衍,笃定了她是肯定失宠了,就对她不理不睬的,那样的日子太难熬。
比起冷宫,她更乐意去二皇子府摆婆婆的谱儿,那日子岂不是过得得意些?
见皇后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认同自己,罗氏越发抱着皇后的腿,把自己的脸抵在皇后的衣裙上红着眼眶说道,“我是舍不得皇后娘娘的,只是娘娘,我,我……”
“我都明白。既然你觉得宫外更好,那就出宫去吧。好在你如今不过是宫人的身份,出了宫也无妨。”皇后理解地说道。
这样理解她,善待她,甚至问都不问一句更多,也不为难她。
罗氏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皇后的感激。
“多谢皇后娘娘。”她又开始哭了起来,在皇后的面前委屈成了一团。
唐菀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转头看了看太后,太后脸色平淡。再看看大公主,大公主似乎也没觉得什么,便小小声地问道,“这样哭真的好么?”罗氏为什么会把皇后当做是自己的靠山似的哭?妻与妾……不觉得尴尬的么?
“母亲从前在冷宫的时候常这么跟母后哭。”大公主冷静地说道。
罗氏一向不是坚强的性子,在冷宫受了委屈,感到害怕了,或者单纯想哭的时候,大多都是皇后劝慰。
皇后虽然身体单薄,可是为人坚毅,陪伴支持皇帝,看顾罗氏,照顾孩子,都是她在努力。
唐菀不觉得罗氏在皇后面前哭成这样有什么可爱的地方。
她就觉得皇后有点可怜。
叫罗氏这么黏上,天天听她哭得魔音灌耳的,还得费心劝慰她,皇后娘娘多辛苦啊。
皇后身体又不好。
她心里腹诽罗氏就是知道皇后好说话才敢在皇后跟前总是这么放肆,却见宫殿门口,皇帝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看着罗氏抱着皇后哭个不停,脸色似乎格外难看。
她急忙戳了戳坐在自己身边抱着闺女给她喂羊乳的凤弈,凤弈不感兴趣地抬眼看了皇帝一眼,便垂眸,无动于衷地继续给胖闺女喂奶了。这么无视了皇帝,皇帝也顾不得被凤弈冷淡,只慢吞吞地走到了皇后的身边,坐下来,看着罗氏皱眉说道,“这是什么样子。”
罗氏知道他对自己已经没有了珍惜,便也不敢说什么,只抱着皇后小声哽咽。
皇后不舒服地动了动自己的腿。
皇帝便叫人把罗氏给拉扯到一旁去。
他摸了摸皇后的手,低声问道,“没事吧。”
“没什么事。只是刚才罗氏跟我说了一件事。我也替陛下答应了。”皇后就把罗氏要出宫的事跟皇帝说了。皇帝微微一愣,目光复杂地看了罗氏很久,在罗氏紧张防备的目光里生出几分释然,说道,“既然皇后答应了你,那你就出宫去。只是若是你出宫,你与朕就再也没有半分瓜葛,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这说明日后皇帝不会承认她是自己的嫔妃了,然而罗氏如今对这些也不那么在乎了,点头,又哭着去抱皇后的腿说道,“多谢皇后娘娘替我求情。”
皇后其实没为她求什么情。
罗氏这么感激她,叫她倒是有些失笑了。
对罗氏宽容,只不过是她并未造成损害。
若罗氏当真妨碍了她的儿子,她早就收拾她了。
少了罗氏在宫中上蹿下跳,她清净,她儿媳太子妃也清净。
她答应罗氏,也并不是为了她。
“都是陛下仁慈。”皇后便温和地说道。
“没有没有。都是娘娘慈爱。”罗氏忙摇头说道。
皇帝皱眉看着罗氏巴巴地与皇后亲近,却下意识地看向皇后。
看着皇后对罗氏的温煦宽容,所谓母仪天下,心胸开阔,对后宫嫔妃一视同仁都十分看顾照顾,说的就是皇后吧。
他嘴里有些发苦,又觉得罗氏此刻粘着皇后的样子叫自己十分不喜。
“不管是谁仁慈也好,无情也罢,叫阿樟进宫把她接出去。”他对皇后说道。
皇后沉吟片刻,才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将她从前宫中的金银细软都趁着二皇子还没进贡的时候收拾收拾。虽然是跟着儿子一同住,可也得手头宽裕,才心里不慌,能自在体面地过日子。”
她这是为罗氏最后的考虑,很公正,也并未小气,毕竟,和一个已经不是自己对手的人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罗氏一旦出宫,这后宫就更没有凤樟的什么事,皇后也不至于为了在最后的时候刻薄罗氏污了自己的名声,叫人觉得自己这个做皇后的小气。只是她这样大方地为罗氏着想,罗氏已经哭得止不住了,皇帝却觉得心里更是难受。
如果皇后此刻要为难罗氏,与罗氏斤斤计较,他会觉得很欢喜。
如今皇帝才明白,什么叫做举案齐眉却意难平。
他与皇后举案齐眉,夫妻和睦,从未红过脸,是多年相互服侍的感情。
可是举案齐眉,妻妾和睦了才会更叫人在有的时候明白,之所以会举案齐眉,那也说明她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夫君。
只是夫君而已。
却少了更多的东西。
皇帝下意识地伸手握了握皇后的手,皇后急忙探身问道,“陛下的手怎么有些冷?”她是真心关心他,在意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夫君。
皇帝动了动嘴角,到底说不出什么,只轻声说道,“来的时候吹了风。”
“陛下也要小心身子骨儿啊。”皇后便将一旁的薄毯盖在皇帝的腿上柔声说道,“这已经入秋了,陛下也该小心点才对。”她又叫人上热些的茶水上来给皇帝暖着。这是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做,因此浑然天成,十分自然的事。
皇帝也一向都习惯了的,只是这一次却觉得有些憋得慌。他忙也把薄毯往皇后的身上扯了扯说道,“皇后也是,别冷着了。”这样互相关心的夫妻俩,瞧着多叫人觉得幸福啊。唐菀却觉得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觉得这已经不止一次见到皇帝的脸色怪怪的了。
上一次是罗氏被废,这一次是罗氏要离宫。
太后是不管这些的,也不及唐菀那样在意。
大公主看见了,觉得这是在冷宫的时候皇帝与皇后就是这样互相关心的,都习惯了,也没觉出什么,见唐菀蹙紧了小眉头似乎有些犯难的样子,便好奇地问道,“你想什么这样入神?”她似乎因为罗氏要出宫所以心情不错,唐菀怎么可能会胡乱说皇帝与皇后的八卦,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着若是要收拾东西的话,得快着些。不然二皇子就要进宫了。”
她这话提醒大公主了,大公主因有孕不方便,太后就叫罗氏回了她从前居住的宫所去,整理从前做嫔妃的时候得到的无数的金银细软。
唐菀觉得光是这些,就足够罗氏在宫外过得很好很好了。
宫里少了一个娘娘,她也觉得更为皇后感到高兴。
太子妃也管理宫务的时候也少了几分顾忌,也会更轻松的。
她觉得罗氏出宫是好事,然而对于凤樟来说,罗氏出宫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当宫里的內侍来传召他进宫,凤樟本为了皇帝终于重新宽恕他,叫他进宫感到十分喜悦,进了宫就挨了皇帝一闷棍。
“父,父皇,您说什么?”凤樟没想到皇帝叫自己进宫是为了叫他把罗氏给接走,一时磕磕绊绊地问道。
內侍都是宫中最有眼色,跟红顶白的人,知道凤樟不得宠,就乐得看他的笑话来讨好与他有仇的清平郡王。罗氏出宫这样的大事,內侍能不知道么?可是到了二皇子府,到这一路上,內侍一声不吭,完全没说皇帝为什么叫凤樟进宫,就是为了叫凤樟欢天喜地地进宫,再被一棍子敲下来。
这叫凤樟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心中暗恨,连拒绝的话都一时想不出来,只看着皇帝许久才艰难地说道,“儿臣担心母亲舍不得离开父皇。”罗氏如果离开后宫,那他这个罗氏生的皇子成了什么了?
罗氏在冷宫里待着,好歹也是皇帝的嫔妃,好歹是有身份的。
可一旦罗氏出宫,皇家就不会再承认罗氏的身份,那他这个皇子的分量就越发地尴尬了。
“恰恰相反,是她主动要求离开宫中,跟你住。”皇帝见凤樟满脸错愕,因一时突然,脸上难掩不情愿,不由皱了皱眉。
罗氏好歹也是凤樟的生母,凤樟这一脸不愿意养他母亲的什么意思?
怎么,不想养养母,如今连生母也不想养了?
皇帝一时对凤樟的人品都生出几分怀疑。
“你不愿意?”皇帝冷了声音问道。
“儿臣怎么会不愿意奉养母亲。只是想着母亲与父皇夫妻多年……”
“她不是朕的妻子。从前不过是妃妾,如今更只是宫人。就算曾经有过几分情分,这些情分也被她自己作践没了。”皇帝淡淡地说道。
他又觉得对凤樟格外失望。
连后宅女眷都知道妻妾之分,怎么凤樟总是张嘴就是他与罗氏夫妻多年。
他为凤樟的话十分不快,脸上自然也沉了下来,凤樟心生惶恐,忙不敢吭声了。
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不愿意奉养罗氏。
一个皇子如果沾上不孝的名声,那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如今他正是要紧的时候,罗家已经很卖力地给他拉拢了不少朝臣,都以他马首是瞻,他还想回到朝中影响朝堂,自然不能触怒皇帝,只能忍着心中的郁闷答应了。
想想这是罗氏自己主动出宫,主动坏了他的地位与尊荣,那一刻,凤樟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时运不佳。
他抛弃了对他一心一意,贫贱时不离不弃的唐菀,娶了唐萱,被唐萱坏了容貌,失了入主东宫的大好前程。
他抛弃了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广陵侯太夫人,认回了罗氏的膝下,却被罗氏坏了自己的位置,还要奉养她。
这生母与妻子,难道都前世与他有仇不成?
第124章
凤樟心中苦闷。
可是咬着牙也得把罗氏带出宫去。
他如今不敢违逆皇帝了。
倒是等罗氏要出宫的时候,大公主便要起身送她出宫门,好歹送送。
她眼下正有着身孕,赶过来陪她的南安侯怎么舍得叫她操劳,便站起来跟着凤樟与战战兢兢的罗氏一同往宫门口去了。
他是罗氏惧怕的人,罗氏在他的面前根本不敢说什么。然而对于凤樟来说,这倒是好不容易与南安侯亲近说话的机会。
说起来,大公主有孕的时候,他就叫人上门示好,只是南安侯根本就没有回应,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如果是别人,
凤樟只会恼火一句狗眼看人低,再也不理会罢了。
可是如今凤樟得罗家还有一些簇拥自己的朝臣的教导,就慢慢地明白了南安侯的重要性。
比起大公主驸马这个身份,南安侯自己手中的权势才是最至关重要的。南安侯管束京都禁军,这宫里宫外都是南安侯说了算,这样的权势,如果能为他所用……凤樟的眼神微微一闪。
宫中与东宫都靠着南安侯在保护安危。
他好歹是南安侯正经的舅兄。
如果南安侯与他亲近,他的分量就更重要一些。
清平王府是绝不可能与他交好,如今他最应该拉拢的就是南安侯,甚至罗家族长提醒过他,别因为大公主的冷淡就疏远了南安侯。
凤樟可以与大公主交恶,却不可以与南安侯交恶。
因想到这件事,凤樟便想要把握这难得与南安侯相处的机会。
见罗氏已经带着许多的金银珠宝怕得不得了地先走一步,他落在后头,与面无表情的南安侯温和地套交情说道,“母亲要出宫,多谢你送她一程。到底是父皇信重的人。”见南安侯依旧无动于衷,凤樟咬了咬牙才继续赔笑说道,“我知道你与母亲有些误会。说起来,从前宣平与罗家的婚事,我本就不大认同。只是母亲与我家阿萱劝着我,把我劝得心里活动,才委屈了你与宣平。”
南安侯目光直视前方,片刻之后,看了凤樟一眼。
“把过错都推到女人的头上,是最令人不齿的事。”
如果凤樟有承担,只说是自己的错处,南安侯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性格。
不过凤樟张嘴就把所有的事都推到罗氏与唐萱的身上……当然,这两个女人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货色,可难道凤樟就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不过都是一路货色而已。
他的脸色冷淡,眼底的鄙夷都毫不遮掩,凤樟气得肋骨疼,却还是要死死忍耐,许久之后才勉强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因宣平迁怒于我。”他顿了顿,也说不出来更多的话,只能干巴巴地继续说道,“不过你我之间也是姻亲,何必这样疏远。宣平有孕,我要做舅舅了,我心里难道不会高兴不成?可我想着,为宣平高兴的人太多,却少了几分顾念你的。我听说宣平直到如今还并未为你预备服侍的人?”他试探地看向南安侯。
南安侯已经停住脚,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他的脸色冰冷,也看不出有什么,只是凤樟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是不是宣平嫉妒?她与清平王妃相交莫逆,清平王府没有妾室,只怕她也是学着清平王妃的。与你也太辛苦了一些。虽然我是她的兄长,可是也不忍心见你这样辛苦地苦熬着。”他越说话便越发流畅起来,南安侯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下三滥,别人就与你一般无二?”
凤樟对他示好,竟然是想拿女人塞给他。
给自己的妹夫塞女人。
南安侯此刻看着凤樟的目光多了几分杀气。
凤樟急忙说道,“我只是关心你……说起来,阿萱有个庶妹正是花期,我……”这是之前唐萱为了讨好他,求他回头的时候给他出的主意。因唐萱如今已经不再是长平侯嫡女,长平侯府已经成了唐逸的天下,她越发小心,也想着好好讨好凤樟稳固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