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她重生,本以为自己还会如同上一世那样忍耐唐家的一切。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早就不是那个能默默忍气吞声的懦弱的人。
或许是上辈子被太后与皇后娘娘宠的,也或许是今日那个陌生的青年对她的那些话,唐菀到了如今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已经不想再忍着,不想再叫人踩在自己的头上。
她想要有尊严,也想要不被人欺负,心里欢欢喜喜从不畏惧地过日子。
至于容妈妈跪在她的面前自己打自己耳光,唐菀却不会再和她纠缠。
此刻容妈妈在她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
她身为主子,叫这奴婢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再在她的面前那么猖狂就好了,叫她停手或者原谅她,她但凡张张嘴说出什么反而对这容妈妈是一种看重了。
因此她弱弱地说完,由着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的素月和素禾一同搀扶着自己,话都没有再对容妈妈说一句就往家庙外走去。
那样对她置之不理,仿佛眼里完全没有她这个人,仿佛她自己打自己耳光是应该的。这样的态度叫容妈妈的老脸越发涨红得跟猪肝似的。她老脸通红,羞愤交加,然而却到底没有再敢对突然强硬起来的唐菀说什么,反而忍着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听话地跟在唐菀的身后一同出了家庙。
家庙外有一辆小小的马车。
不大,又简陋,车帘上还破了几个洞,瞧着就不是主子用的。
唐菀看了容妈妈一眼。
容妈妈顿时脸上变色,急忙上前赔罪说道,“二姑娘别与奴婢见怪,这……今日四姑娘与五姑娘去参加诗会去了,三太太也用车,因此府里能用的车已经没了。”
因唐菀不得宠,因此府中的下人一向怠慢,如容妈妈从前也没有把唐菀放在眼里,长平侯夫人叫她来接人,她自然不会对唐菀那样尊重,把合适唐菀身份的车子给拉出来。
只是眼下唐菀一下子变得厉害了,容妈妈心里不知该怎么处置,便先给唐菀赔罪。
唐菀看了看这车子,见容妈妈的额头上冒了汗,便缓缓地问道,“是你再叫一辆车过来接我,还是我先回庙里去,等两位妹妹回来了,有了马车再回去?”
她的声音微弱,颇有些中气不足,可容妈妈见她的意思是不会上车简陋破败的马车,顿时脸色不好看了,虽然努力忍着心里的怒气,却还是没有忍住,对唐菀假笑说道,“姑娘若是今日不回侯府,那老太太怎么办?老太太今日可等着姑娘回去请安呢,总不能叫老太太白等一整天吧?”
她说的老夫人自然就是唐菀的祖母长平侯太夫人。
把太夫人给提出来,就是在用孝道压迫唐菀了。
“是你糊涂,还是大伯母糊涂了?我还病着呢,怎么去给祖母请安?过了病气算谁的呢?祖母年岁大了,我们一向珍重都来不及,难道还要不知分寸地去给祖母请安?若是祖母病了,是你赔得起,还是大伯母赔得起呢?”
唐菀弱弱地靠着素月的肩膀,见容妈妈诧异地看着自己,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的样子,苍白的脸上便带着笑说道,“就算祖母想见我,你们也该拦着才对。没心肝儿的东西。”她的声音羸弱,这一次却叫容妈妈不吭声了。
如果叫长平侯夫人担上一个对太夫人的身体不在意的名声,这是她不能承受的。
只是她又觉得心里古怪。
眼前的这个二姑娘依旧如同从前那样弱小,看起来也无力得很,可是却不知怎么叫人觉得她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心里有些紧张,容妈妈却不敢再说别的,犹豫了片刻,就叫那赶车的下人下了山去了侯府,又重新叫了一辆上好的马车,在唐菀柔和的笑容里请唐菀上了车,这才一同回了长平侯府。
因唐菀病着,且还有珍重太夫人身体的意思,因此唐菀回了长平侯府,也不过是在太夫人的院子外头给太夫人请了安,并没有进去。
她看起来规规矩矩的,瞧着也不像是个强硬的人,单薄地站在鸦雀无声的院子里,对那些来来往往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也不在意,整个人弱小得仿佛要消失在盛夏的阳光里。
等她请了安,在院子里站了许久,那静悄悄的上房的水晶珠帘才哗啦一声被一个美貌傲慢的大丫鬟给挑起来。
这大丫鬟出了屋子,也不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垂眸对一声不吭的唐菀淡淡地说道,“老太太说了,请二姑娘自己尊重自己,不要再闹出没脸的事。为人当自尊自重,才是做女子的本分,不要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去勾着别人的心。”
她的眼里带着几分鄙夷,仿佛唐菀被退婚大病是为了勾引姐夫似的。素月气得浑身发抖,想要争辩的时候,却见唐菀垂眸轻声说道,“多谢祖母教诲。自尊自重,祖母教导我们姐妹的话,我们姐妹都记下了,学以致用了。”
那丫鬟突然脸色不善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讥讽大姑娘唐萱也不自尊自重,引诱了二皇子么?
二姑娘这么突然这么大的胆子?
若是从前她只能讷讷地应了,怎么会指桑骂槐地说出这样的话。
“二姑娘,论起来这话本不该我一个丫鬟说……”
“那你就别说了。祖母眼下只怕正在休息,你是服侍祖母身边的人,难道还不知规矩,要高声惊扰祖母了不成?”唐菀撑着额头,被晾在这儿半晌已经被热得头昏眼花,便虚弱地摆手说道,“既然祖母叫我回去歇息,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好了再来祖母的跟前请安。”
她到底是病弱的时候,而且盛夏的天气也叫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头昏眼花,哪里有时间和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争执,正想转身回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问道,“二妹妹,你回来了?”
唐菀转身,看见院子门口,一个生得格外明媚美貌的少女正被如花似玉的几个丫鬟簇拥着走进来。
她的手里捧着一碗燕窝,小心翼翼的样子,扬起脸,那张脸无忧无虑,带着天真还有快活,仿佛就像是天真活泼的小鸟,笑起来的样子,仿佛阳光都洒落在她的脸上。
她脚步轻盈可爱,就仿佛是鲜活的阳光照耀在唐菀的眼睛里,那是与从前小心翼翼,谨慎得唐菀完全不同的模样,就像是最明媚的春光……唐菀看着她脸上那快活又无忧无虑的笑容,见她走到自己的跟前,便点了点头。
“大姐姐。”这就是长平侯夫人的嫡长女,她的堂姐唐萱。
长平侯府上上下下的掌上明珠,也是最得长辈们宠爱的天之骄女。
唐萱是真正的侯府贵女,一向娇宠长大,长平侯夫人为人刻薄且狠辣,可是唐萱的性情却仿佛是完全相反。
想当初,在唐菀的心里唐萱也是和长平侯夫人完全不同的人,她也曾经觉得这位堂姐又善良又单纯,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当唐萱毫无异议,甚至欢欢喜喜地抢了唐菀的婚事,唐菀才发现,她其实和长平侯夫人不愧是母女。
她们母女其实是一样的人。
不过是……唐萱看起来更充满了欺骗性罢了。
就如同现在,当面对颜面扫地,被她抢走了婚事还有一生,甚至还要替她进宫去遴选战死了的清平郡王妃这个位置的堂妹,唐萱的脸上竟然还是这样欢欢喜喜的笑容,仿佛一切的伤害都不存在,甚至没有露出半分愧疚与不安。
她轻盈地被许多美丽的丫鬟簇拥浩浩荡荡走到了唐菀的身边,那一刻她看起来灿烂风光,映衬得唐菀更加落魄,然而唐萱却还是天真明媚地对唐菀笑,笑着问道,“二妹妹,你的病都好了么?快点好起来吧,等二妹妹好了,母亲说给二妹妹准备了好前程呢。”
唐菀沉默地看着唐萱。
“好前程?这么好的前程,大姐姐你怎么不去?”
第9章
唐萱一愣,第一次被沉默懦弱的堂妹反驳,竟仿佛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可是,可是我已经有了二皇子呀。”她想了想,歪头天真地对唐菀说道。
“大姐姐这么开心能嫁给二皇子么?”唐菀看着她便轻声问道。
“是呀。我和他情投意合,二妹妹你或许不明白这样的感情吧。”唐萱弯起眼睛对唐菀笑着说道。
“情投意合?是情到浓时,情不自禁,暗通款曲么?”唐菀便含笑问道。
这话叫唐萱身后的丫鬟们都紧张起来。
甚至此刻刚刚站在台阶上对唐菀不屑一顾的那大丫鬟也满脸赔笑地走到唐萱的跟前请安,又急忙笑着说道,“二姑娘只怕是病得糊涂了,大姑娘不要和二姑娘一般见识。”她说着话的时候,唐萱脸上有些僵住了的笑容一下子又焕发了光彩,便笑着对那大丫鬟点了点头亲切地说道,“我是做姐姐的,自然不会和二妹妹计较。你不要担心了。祖母醒了么?我给祖母带了冰糖燕窝过来,想着孝敬祖母呢。”
她天真地弯起了眼睛,那大丫鬟忙赔笑说道,“老太太早就醒了,就等着大姑娘呢。”
“那就好。”唐萱便急忙捧着燕窝往屋子里去了。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把唐菀抛在原地。
素禾为人柔顺,却也觉得唐萱格外不像话了。
“她抢走了姑娘的婚事,怎么还敢提到清平郡王那婚事?”
“她就这样儿。”唐菀轻飘飘地说道。
经历两世,她早就认清楚了唐萱的为人。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甚至唐菀恍惚地想,从前世到今生,唐萱从未对唐菀说一句对不起。
她毫无愧疚之心地抢了唐菀的婚事,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也从未对唐菀当了半辈子的寡妇觉得那是她的错,可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想当初长平侯夫人带着得意地对她们姐妹说唐萱已经入了清平郡王妃的遴选名册,就要做高高在上的郡王妃,告诉她们这些唐家的姑娘日后她们与唐萱的地位是云泥之别,唐萱不也是在一旁含羞带怯么?
可是一转眼,她红着脸柔情蜜意地和二皇子你侬我侬的时候,也从未再提过唐菀进宫选妃,其实是为了为她顶缸而来。
对于唐萱的为人,唐菀太了解,不过甚至觉得已经无所谓了。
她嫁给凤樟也好。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自私无耻,一个忘恩负义,当真是一对天作之合。
因此唐菀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直接带着两个丫鬟回去她的小院子。
她的院子也不大,比起唐萱华美的,还带着楼阁的院子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唐菀从前也没有和唐萱比较过。
这并不是因长平侯夫人总是提醒她和唐萱之间的地位不同,而是对于唐菀来看,唐萱的父亲是长平侯,而她不过是隔房的,住在长平侯府也只不过是因为太夫人溺爱自己的幼子唐四老爷,因此不肯分家,所以她们才都会住在长平侯府中。
既然长平侯府是长房的,那唐萱得到最好的一切自然是理所当然。
身为隔房旁支,本来就不必去和唐萱争。
她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这小院子里也过得并不嫉妒抱怨。
她的隔房的堂妹们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处处想和唐萱掐尖要强,唐萱有的她们也一定要有,可是这又何必呢?
她们本来也算不得长平侯府正经的贵女。
因想到这些,再想想今日太夫人对唐萱的看重,唐菀便笑了笑,到底歇下了。
她这一整天刚刚醒过来,又见了凤樟,还抽了他那么多的巴掌,眼下已经累坏了。因为十分劳累,她的身体受不住,且她本来就是唐家的透明人,也没有人会在意她回没回侯府,自然也没有人来看望,因此换了衣裳,她便疲惫地歇下了。
只是她歇下了,容妈妈却在送了她回了府以后就急急忙忙去见长平侯夫人。
“太太!”她挑了帘子进了长房的上房,就见房间里一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正在为难地看着手里的册子在思考什么。
她虽然上了些年纪,眼角也带了细密的纹路,抬眼看人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刻薄,不过却也是一个叫人眼前一亮的美貌的女人。当看见容妈妈进来,她便将手里的册子往一旁放了,有些头疼地问道,“二丫头接回来了?”
她一脸憔悴的样子,容妈妈顾不得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急忙上前给她捏着肩膀,低声说道,“接回来了。”
“接回来就好。好生叫她养着,再给她做两套衣裳,免得进了宫叫太后娘娘挑出错儿来,反倒惹怒了娘娘,觉得咱们侯府大不敬。”
如果把一个形容不堪的姑娘送到宫里,太后娘娘一看还不气死啊?
太后将清平郡王如同亲孙子一样养大,在她的眼里清平郡王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可如果长平侯府拿一个病恹恹又穿着破旧的丫头进了宫,只这份对清平郡王的怠慢就会叫太后恼了。
如今太后失了爱孙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一点点小小的错漏都会叫太后娘娘化身成一个火药桶,长平侯夫人怎么敢触这样的霉头,因此她就算是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把唐菀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送到宫里去,好叫太后娘娘不会恼怒侯府。
唐菀不论为人如何懦弱不堪,可却是一个真真正正叫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太后会喜欢这样的美人的。
她一提到这件事便扼腕。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不是说清平郡王骁勇善战么?怎么突然就战死了?差点拖累了阿萱,坏了她的一生。”长平侯夫人便对赔笑的心腹说了一句心里话,低声说道,“如果罗妃再早点儿把真假皇子的事给说明白了,我也不会看中了清平郡王,险些误了阿萱后半辈子。”
她摩挲着手边的册子低声说道,“当初宫里要给太子,二皇子还有清平郡王选妃,这太子妃宫里早有人选,是巴望不上了。当初那个假皇子又是个瘸子,我选来选去还是觉得清平郡王最好。如果早知道二皇子是如今这个,我绝不会考虑清平郡王。”
虽然太子体弱多病,而且似乎……子嗣上不利,因此二皇子很有可能继承皇位,可是当初的那个假皇子是个瘸子。
长平侯夫人还没听说过瘸子也能当皇帝的呢。
因为身有缺陷,当初她认定了二皇子不可能成为皇帝,既然这样,那就不如做手握兵权的清平郡王的妻子。
可是谁知道她刚刚把唐萱的名字给折腾到名册上,一转眼,罗妃就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瘸子从宫中滚了,宫中迎来了一个健康年轻,并且颇有才学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