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心知道他误会了。她指的家人不是原身的亲属,却也无法解释,闷闷地开口,“那你呢?你贵为王爷, 恐怕全天下找你,都快找疯了。”
萧夜衡想了想,“除了皇帝,怕是没几个人会想着寻本王。”
“皇上要找你,那便是天下人要找你……”
“天子太忙。”萧夜衡神情静谧,“皇兄的后宫三宫六苑,朝务繁多,还得为人父,为人子,他几乎没有自己的时辰。虽然本王奉命查到了晋王携同权贵办此丧狂监牢,却还未来得及上报,便被害于此。本王的近卫即便要上奏,怕是难逃晋王毒手,所言到不了天听。天下之大,即使贵为帝王,要找一个人,大海捞针,亦太难。”
颜水心有些事情不明白,“虽然很多权贵富闲,喜欢以牢中囚犯押注,晋王借机敛财,为何要抓白锦川、夏初雪?还有我。都是朝臣子女,失踪了,毕竟会有人大动干戈寻找。”
萧夜衡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不论是本王,亦或是牢中在外头未犯事,却有身份地位的人,是被排除异己。如果在外头,谁花重金想让一个人消失,晋王的组织不会拒绝。”
颜水心懂了,“也就是,外面有人想让我‘消失’,买通了晋王的组织。然后,我就被暗中捉进牢里等死了。”
他点头,“包括夏初雪、白锦川,肯定是得罪了人。否则,不会落于此地。可悲的是,牢内丧心病狂,外头的人却不得而知。”
颜水心也不知道自身的原主,得罪谁了,对方花大钱想弄死她。
结果是原主真死了,换成她来牢里受苦难。
“那……”颜水心看着他一半英俊,一半残缺的脸,“聪明如你,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陷害到你?”
萧夜衡悲伤的闭了闭独眸,面色闪过一瞬间的沉痛。
“不说也没事。”她体贴地道,“每一个人,总有自己的秘密。”
“本王没有什么是不能对你说的。”他凝视着她的眸光中充满着爱意,侃侃而谈,“圣上萧景排行老大,晋王萧慎排行第二,本王第三,老四乃是怀王萧承宇。圣上与本王同父同母,皆为施妃所出。
晋王为当今太后、曾经的梁妃亲子。萧承宇的生母只是冷宫里一个低贱的宫婢。本王两岁时,母亲施妃过世,先帝便将本王养在梁妃名下。自有记忆以来,梁妃格外地疼爱本王,时刻虚寒问暖,先帝赏下什么好的、贵重的东西,梁妃总是让本王先挑选,晋王曾多次在梁妃面前,抱怨梁妃对本王更像亲子。就连本王,也觉得梁妃不是亲母,却更亲。”
说着,他陷入了回忆中,“五年前,先帝病危,将几个皇子叫到病榻前,欲立长子萧景为帝。老四萧承宇不服,手持匕首挟持萧景,威胁先帝改遗诏,否则,杀萧景。先帝一生威赫,自是不肯受威胁,还扬言,萧景若死,则让本王继位。萧承宇当场气疯了,要杀萧景给先帝看。”
“就在老四萧承宇手里的匕首割进萧景的咽喉时,本王想起,有一次遇刺,萧景用命替本王挡了一刀,本王说过,一定会以命还恩。虽然本王自幼养在梁妃膝下,却与亲兄长萧景关系甚洽,受兄长诸多照拂。萧景说,他甘愿一死,让本王继位。”
“本王又何曾愿意看着萧景死在眼前?本王便同老四打商量,换个人质,代替萧景。老四萧承宇同意了,认为伤害本王,会使萧景终身难过。于是,本王代替长兄萧景,成了人质。”
说着,他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老四萧承宇行事癫狂,他说本王是颗大的绊脚石,必除之。当着先帝与几位皇子的面,萧承宇剜了本王的左眼,毁了本王的左颊。先帝下令,当场将萧承宇击杀,之后,先帝便与世长辞,而长兄萧景继承皇帝之位。”
颜水心听到此,心都揪痛了起来,“你四弟萧承宇怎么可以这么做?”
“本王与长兄萧景也一直在想此事的缘由,在本王这次被害之前,一直以为老四当年是自己想当皇帝。”萧夜衡眸中泛起了嗜血的杀气,又隐现出无尽的苍桑,“现下看来,他不是为自己,他是为了晋王!是太后想让亲生儿子晋王当皇帝,暗中拢络了怀王萧承宇,为晋王谋事。”
颜水心几乎猜到了,“先帝择天下新主,必然以优选之,说明四皇子辅佐的晋王还欠缺火候。他若是为晋王,那么,害你的人是……当今太后?”
萧夜衡身躯一僵,眸中浮起隐隐的雾气,“是她。本王的养母,本王一直将她视做亲母。她说,她怜悯本王两岁丧母,她就是本王的生母,他对本王的慈爱,绝不会比晋王少分毫,甚至过之。二十四年呐!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让本王、当今圣上、让晋王萧慎,一直深信不疑。她从来都是宁静、慈和,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先帝在世时,都夸她贤良淑德、淡泊名利。”
眼中的沉痛,似乎深深地烙印进了他的心里,他紧握着拳头,语气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本王被挖了左眼、毁了左脸的这五年来,太后日日以泪洗面,哭瞎了眼睛。经御医治疗,才免强能再见天日,却视力大不如前。本王便对她更为孝顺。”
“可新帝登基,反对势力众多,本王做为新帝唯一信任的同胞兄弟,本王虽面貌被毁,却雷厉风行,帮新帝扫除反对势力,并在朝中,担任要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便是进一步祸患的起源了。”似是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左裤管,“有一天晚上,太后与本王像往常一样,偶尔小聚,共用晚膳。太后亲自为本王盛了一碗鸡汤,本王喝过之后,就昏倒了。当时,隐约中,看到太后也昏了,可本王醒来时,已经身在此死亡之牢,还被剁去了半截左腿,并未见太后。”
“你怀疑是太后给你下了毒?”颜水心提出疑问,“可是她也昏了,会不会她也被捉了?”
“按本王现在的思路,便是她所为。”萧夜衡眸光中充满冰冷,“太后所饮用的膳食,都有专人试过无毒,方才食用。以她掌管后宫多年,在后宫可以说一手遮天。有人想在她的膳食里下毒,几乎不可能。而本王,虽不从医,一般的毒也品得出来。她下的是无色无味的化功散添了迷、yao。她故意在本王面前也昏倒,是留条后路,装着亦被害罢了。或者,她想在本王至死前,都要留个好印像,毕竟,二十多年的母子一场,不是么。”
颜水心紧紧地攀着他的肩膀,像个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眼泪簌簌往下落,“王爷,你真可怜。”损肢毁容不说,还被一直敬重的养母出卖,那是怎生的一种痛?
“本王不可怜。”他抬手,感觉被她环抱着,心头的痛都淡去了许多,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虽然很痛。可本王现下觉得进了此牢也不坏。”
“你疯啦?”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若非如此,本王又怎么会遇见你?”他突然紧紧地箍着她,喃喃唤道,“心儿心儿……你是本王的命!”
“……”不要啊,王爷。颜水心是欲哭无泪,万一她哪天滚回二十一世纪了,他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还是他不要爱她,等她哪天不见了,便不会伤心了。
颜水心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无法诉诸于口。
转念又觉,想那么多做什么?依现下的情形看,未必撑得到禁卫军来救的那一天。
“安王爷,你在吗?”门外传来宛娘的声音,下一瞬,宛娘便往着冒炊烟的偏间而来,“颜监医,你在哭啊,是因为不会做饭愁的吗?我来帮你们。”
她身影才到门外,便见偏房中间的硬泥地上有两个简易灶,看制料,是石头与泥巴混成的。
灶火已息,瓦罐里闷着香喷喷的糙米饭,灶堆边还摆着一大盘撒了剁椒的鱼头,看着那色泽,似乎是厨子级别。
难道这两个出身高的人还会做饭?
又见颜水心不知羞耻地赖在萧夜衡怀里,顿时拉下脸。
颜水心稍退离萧夜衡的怀抱,淡瞥宛娘,“本姑娘只是被柴烟熏得眼睛不舒服而已。”
宛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颜监医一看就不是个会做饭菜的人,奴家空得很,以后就帮您烧饭菜……”
颜水心指了一盘剁椒鱼头,“眼瞎吗?没看见菜烧好、饭也熟了。不劳烦你。”
“原来你会下厨,看样子,是奴家多事儿了。”宛娘面上很不好意思。
萧夜衡却不理会来人,兀自盛了两碗饭,将其中一碗递给颜水心。
颜水心接过,拿起筷子夹了点鱼肉到萧夜衡唇边,“王爷,您偿偿。我烧菜的手艺如何?”
萧夜衡张口吃下,动作优雅地咀嚼,点评,“鱼肉滑而鲜美,鱼头骨香而有嚼劲,剁椒入味,齿颊留香。比宫里的御厨手艺更胜一筹。”
宛娘不信,真有那么好吃?
颜水心傲娇了,把他说过的一句话还给他,“王爷,你别这么夸我,我会当真的。”
萧夜衡深情地注视着她,“本王说的是认真的。”偿了一口她煮的饭,“米虽然是糙米,色泽晶亮,分外好吃。”
“煮米的时候,稍泡一会儿就好了。”颜水心与他默契地用餐,似乎忘了门外还站着一个宛娘。
宛娘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喂食,心里很郁燥,面上却丝毫未显出来,主动附和着夸奖颜水心,“颜监医做的饭菜真是看着都让人胃口大动,不知宛娘有无幸偿偿……”
无人理会。
“那你们慢慢用膳,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定全力相助。”宛娘只好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虽然方才颜水心与萧夜衡说了一会儿话,饭菜放在火边,并没凉,热腾腾的瓦罐闷米饭,真是二人在牢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了。
饭后,萧夜衡主动烧了点温水,用木脸盆装了洗碗。
哐啷!一声。他手滑,打烂了一个。
颜水心朝他看过去,后者面色微露尴尬,“本王从未洗过碗。”
“多烂几个碗也没事,牢里多着呢。”她撩起袖子,做为现代妞,家务没一样难得倒她,“我来洗。”
“以后这些事儿,都交给本王就行了。”他目露坚定,“不会,本王可以学。”
“什么是好男人、标准的好相公?”颜水心比划了一下萧夜衡,“这就是了。”
萧夜衡唇角勾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颜水心指挥,“洗好了之后,再用清水过滤一下就可以了。”
他依言,并且记着把油与调料、粮食都放进大米缸,盖上木盖。
只有捡来的干饭用袋子装着,用绳子挂在横梁下方。
颜水心打趣道,“王爷,你可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啊。”
“被环境逼的。”他无奈。往天,他吃的向来都是珍馐海味。
先前煮饭的时候,颜水心拿了一个大汤碗装了淘米水放在火堆边烘煨着。
现下,淘米水沉淀得差不多了。
萧夜衡问过她,她说淘米水的沉淀可以洗头发用。
颜水心娇羞地朝他抛个媚眼,“王爷,我好久没洗澡洗头了,要开始奢侈了,去公用厨房浪费柴火烧一大锅热水。”
他被挑得浑身一下激灵,随即面露歉疚,“这算什么奢侈,本王带你一道去烧水。”在牢里,他就算想为她提供好的生活,都不可能,只能尽力照拂些。
他出了门,用藤蔓扎了一大捆柴,拎在手里。
颜水心跟在后头,头痒,一挠头,三千青丝早就成坨垢在了头上。这起码几个月没洗头了,也亏得萧夜衡经常用深情的目光看她。
她自个都自嫌。
突然,颜水心的心碎了,指甲缝抓出的污垢里居然躺着一只虱子,不由惊呼,“啊啊,王爷,你头上长虱子了!先前在五十九囚室,我们天天睡一起,我长虱子了,你肯定也有。”
“本王知道。”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她好奇地问,“你也抓到了?”
“头发奇痒,便知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谈论明天天气是否晴朗般淡然。
“那你还不叫嚷?”她一想到自己满头虱子,头皮发麻,“我要去弄死它们、淹死它们、杀个片甲不留!”
萧夜衡冷森无波的眸光里泛出了浅浅的笑意,于他而言,活着,有她在身边,便好。
颜水心怒冲冲地在监医室配出了灭虱子的药,捣鼓成药泥,再配了些药泥洗澡。再与安王一道去了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
冷水与热水各装了二桶。
萧夜衡不让她拎重物,他分两次拎着二桶水去了洗沐间。
一长排洗沐间的门,只有最左边的一间是闭着的,不知谁在里头洗澡,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萧夜衡将四桶水都放进最右边的间室里,安静地在外头等候,“心儿,等你洗好了,叫我。”
他也想好好洗个头澡。省些柴火,用她用过的洗澡水就成。
颜水心进了间室后,看到靠墙的角架上有一个木脸盆,也不知是哪个狱卒生前用过的。
她用桶倒了点热水,进脸盆。她先是把头发打湿,将药泥均匀地涂抹在头上,用半块肚兜当帕子包住头发,然后唤道,“王爷,快进来。”
萧夜衡迟疑了一下,她沐浴让他进去……莫非是要洗鸳鸯浴?
思及此,一张半残的面恐羞得通红。
她要如此,他还是依她的。
走进浴间,原以为会看到她衣衫半解,哪知,她衣着整齐,头上的湿发还包了半块……肚兜。
他心下略微有些失望,瞧着她愈发窈窕的身姿,心忖着,早晚,她会是他的女人。
颜水心朝他伸出手掌,“我的另外半块肚兜呢?”
他微窘地说,“以前给本王包扎腿用,就是本王的了。”
她倒觉得好笑,一块破布,至于么,“我又没说要回去,先拿来。”
他从袖袋里小心地拿出半块叠好的布巾,一角还绣着梅着,可不就是她的肚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