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进城的西门已经大开,进城的百姓络绎不绝,时不时掺杂一辆马车。
李有柱下牛车,牵着牛拖的板车,混在进城的百姓里。
他一手的粗茧、皮肤晒得黝黑,那一身粗布麻衣的打扮,一看就是本地人。
守西城门的官差看到他,刚要拦他的牛车,李有柱连忙向前边已进了城的一个村民吆喝了声,“狗蛋她娘,你也进城啊。早知道你带孩子,我就稍你一段。”以此转移官兵的注意力。
前边一个布巾包头,牵着一个七八岁娃子的妇女转过头,看到他,挥手,“柱儿啊。你也来城里……”
守城的一队官兵,其中一人原本要查牛车的,见车上只坐了一个明显不是宛娘的女子,牛车光凸凸的,也无什可查,于是喝道,“这儿不是你们闲聊的地,赶紧走!”
“哎哎!”李有柱哈巴地应声,连忙牵着牛车进了西城大门。
直到混在百姓中走了一截,看不到守西门的官兵了,李有柱才大松了一口气儿。
“柱儿!”一名妇女牵着一个娃子,拍了李有柱肩膀一下。
李有柱憨笑,“婶子。”摸了摸她牵的男娃的脸,“狗蛋也来了。”这二人是同村的邻居。
狗蛋娘看了眼坐在牛车上的颜水心,“她是谁?柱儿你怎么牵着村里叶老头的牛车?”
“帮一个卖凉席的友人租的,他要牛车拉货。”李有柱说出事先想好的借口,指了一下车上的颜水心,“这位姑娘是顺路的,我收几个铜板,让她搭车。”
“这样啊……”
“婶子,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李有柱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递给狗蛋,“拿去买包子。”
“谢李哥。”狗蛋很高兴。
李有柱不好意思地对狗蛋娘说道,“婶子,我车上拉了个姑娘,回村,你可谁都别说,交待狗蛋也别说。人家未婚的姑娘,虽说搭个车,被有心人嚼舌头可不好。我要出趟远门,有远山县的老板订了多副凉席,家里老母亲有,还请婶子多照顾些。”
说着,摸出二十个铜板。
狗蛋他娘推辞不过就收了,连连应是。
人来人往的拢季城里,李有柱将牛车赶去了离城东城门近的一处行舍开了个一楼的房间。
颜水心打量行舍,其实就是古代的低档客栈。客栈不是每个人都住得起的,行舍环境差,食宿相对来说便宜,很多脚夫都喜欢住。
一般情况赶牛车的只舍得住行舍。
为免引人注意,在这儿暂落脚再合适不过了。
牛车一牵到行舍后院,趁四下无人,颜水心解了板车底下的绳子,让萧夜衡出来,三人进了一楼刚开好的房间。
李有柱说道,“西门好进,去京城的东门可难出,我去打探一下城东门的情况。”
“我也去。”颜水心看了眼萧夜衡,“夫君,你在这里等。”
他微点了一下头。
颜水心与李有柱出了房间,来来行舍前厅。
行舍老板看到颜水心,笑说,“小娘子,你相公可疼你了。他说啊,要不是因为你,他可舍不得开一个独间,住大通铺就行了。”
李有柱回应,“那是,怎么也不能委屈了我娘子。”
在外人前,与颜姑娘装一下夫妻,避人耳目,他还是很开心的。
外面一队官差气势汹汹地路过,颜水心担忧地问,“衙门的人还在搜城啊?这么多天的,真是怪吓人的。”
“小娘子放心,我这儿今早上刚彻底搜过,暂时不会再来。”行舍老板安抚,“我也希望他们别搜了,惊扰我的客人,我这生意咋做啊。”
颜水心上妆时特意把自己化丑,所以她衣着普通,样貌也不引人注意。
与李有柱又与行舍老板闲聊几句,二人去了街上。
这是个小巷子里,出巷拐个弯,就是大街了,走几步就到东城门。
两人出了巷口,发现出东城门的人排起了长队,官差一个一个的盘查。
颜水心在大街上的一个首饰摊前,装着拿一支款式简朴的木簪子看,摆摊的小贩马上热情地道,“小娘子,这是紫檀木簪,质料好,便宜,五百个铜钱就行了。”
李有柱拿过颜水心手里的木簪子瞧,不高兴地看向摊贩,“你这人做生意咋怎么不实诚呢,这明明是梨花木,屁的紫檀。真当我们好糊弄。”
摊贩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也不恼,“是是是,是我记错了,梨花木。这簪子五十个铜板就行。”
“二十个。”李有柱还价。
“那太少了,本钱都不够……”
“爱卖就卖,不卖拉倒。”李有柱装着砍价,颜水心一直是留意着东城门方向。
两人也不是真心买东西。
“行,今儿亏本卖了。”摊贩将木簪子用块小布包起来递给颜水心,她接过,刚要付钱。
李有柱已率先掏出了二十个铜板。
“小哥可真疼你娘子。”摊贩做成了生意,笑眯眯的。
直接误会二人是夫妻。
颜水心也不多解释。
“对了,这出个东城门,队伍咋那么慢?”李有柱问得似不经意。
“作孽的,这么多天下来,又是封城,又是十里八村挨家挨户搜,城里也翻个底儿朝天,说是抓大盗,连个盗影都没有。”摊贩满腹怨言,“搞得有些人不出门,生意都不好做了。昨儿好不容易城门解封吧。西、南、北门还好,进出容易。出个东城门,坐马车的,车内外翻遍。要是坐个牛车,还要查你车底有无藏人。”
颜水心看过地图,去京城,必须走东城门。所以,不严才怪。
李有柱与颜水心装着在附近买东西,观察怎么藏人出城安全。
跛的、面瘫的、眼睛有问题的,甭管像不像,一律抓起来再说。
这才一会儿功夫,东城门又抓了疑似大盗的两女三男。
“你们不能抢我的钱啊,我没有银子做路费去赶考,几位爷行行好吧!”前方的画摊上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叫喊声。
“不交保护费还想在这儿摆摊,给我打!”一名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一挥手,后面的几个打手直接就砸了那名年轻男子的画摊。
旁边有多名路人围观,却都不敢伸出援手。
那名年轻男子的画摊被砸了个稀巴烂,摆摊的收入也被抢了。
其余摊贩只好乖乖奉上保护费。
颜水心通过围观的路人窃窃私语,得知摆画摊的年轻小伙子叫叶永安,是个秀才,家境贫寒,没有钱去京城考科举。
大家都道叶永安人品好,正直善良,才华颇高,要是去京城,一定能中举,因路费折损,可惜了一个人才。
颜水心让李有柱去前面的小吃摊喝碗豆腐脑,她悄悄跟上了收拾画摊回家的叶永安。
萧夜衡亲笔写的信有二封。一封给了李有柱,另一封,她觉得叶永安适合带去。
这种信不是写救安王,而是无关风月的提了些友人寒暄,思及相会的地名,加上了暗号,是带给安王府产业下的总管的。
就是被人看了信,也猜不出名堂。只能希望收信的总管能聪明点。
信不能送去安王府,估计府里的护卫总管早被盯上了。
送去给皇帝,一般人见不到皇帝的面。
她也不告诉李有柱,另请叶永安也带信去京。多一个人,多道保障。
只给了叶永安二十两银子,食宿足够。给李有柱四十两,是加上跑腿的酬劳的。
颜水心千交万代叶永安不得把帮她带信的事说出去,只让其悄悄行事。
对方满口答应。
然后,她去打听到的一家卖□□的铺子看了看,发现□□假得不得了,戴脸上一下能看出来,反而打眼。
给萧夜衡改头换面的想法,也泡汤了。
折回东城门内五十余米的一家小吃摊,与李有柱一道继续观察。
李有柱也不问她刚才做什么去了。
过了两个小时,颜水心发现叶永安拿着包袱快步往东城门而去。
他是当地秀才,上京赶考,守城官差很快放行。
颜水心没想到叶永安这么快就去京城了,希望信早些送到。
观察了半天,与李有柱得出结论,查得太严,萧夜衡怕是没办法悄悄混出城。
快到午饭时间了,两人往行舍走,颜水心从袖袋里掏出二十个铜板给李有柱,“这是买木簪子的钱。”
李有柱死不肯收,她没办法,只得作罢。
回行舍,让伙计送饭,在房间里与萧夜衡一道用餐。
后半天,颜水心与李有柱继续去东城门附近转悠,接触了几个附近每天进出东城门的人。颜水心总算想出了一个捎带萧夜衡出城的办法。
李有柱退了行舍的房,去买了很多扎好成捆的稻草,往牛车装了一整车,牵着牛车排上了出城东门的队伍。
颜水心走在李有柱旁边,等候东城门的官差一个个检查。
排在前面的是两个汉子推一辆托着棺材的板车,板车旁边还有五个披麻戴孝,哭丧的人。
“你们七个抬起头来!”守东城门的官差喝了一句。
推板车的两人与披麻戴孝的五人抬头。
模样没问题 ,为首的官差朝下属下令,“开棺!”
“不能开棺啊!”其中一名戴孝的女子哭道,“差爷,我父亲前些天进城看病,昨儿得肺痨死了,这是回村埋葬的。我们都是良民,绝无您要找的人。”
“江洋大盗也会说是良民。”为首的官差不理会她,一挥手,“掀棺材盖!”
“我父亲死都不得安宁,我跟你们拼了!”女子哭喊着不让官差动手揭盖,另几个男人也阻挠官差检查。
一时之间,推搡混打了起来。
官兵几十人,连女子在内的五个百姓很快被制伏。
“越不让查,越有古怪!”为首的官兵刀架在那名女子脖子上,“若是从棺材里查出什么不该有的人,你全家都得死!”
很快,棺材盖打开了,几名官差怕肺痨传染,捂着脸,凑近棺材一看,里面躺着一具年约六旬、穿寿衣的老年男人尸首。
“就说没有别人,只有我父亲的亡体。”女子哭喊,“你们打扰亡者安宁,不怕他晚上来找你们吗!”
一队官兵顿时浑身寒颤。
“去看看,尸首底下有无藏人,棺材有无夹层!”为首的官差不死心。
下属照做,细查过后,才回禀,“没有。”
颜水心低着头,站在后方瞧着眼前的一幕,差点冒冷汗。她还真想把萧夜衡藏在运尸的棺材里的。
前方运棺的板车被放出城。
“轮到你们了。”另一名官差向装了一牛车稻草的李有柱招手,“出城干什么!”
“去帮我姑姑家干活,她家田不够肥,我弄些稻草烧灰,肥田。”李有柱恭顺地答。
官差视线瞄向他旁边的颜水心,“她是何人?”
“她是我新娶的媳妇儿,这不,我要去省亲,她非黏着我。”李有柱干巴巴解释。
官差又看向他一车稻草,“这么大一车,装得满满的,我看里面藏人了吧!”
说得真准。李有柱吓得差点跪了,硬撑着才没软倒。
两名官差抽刀向着扎好的稻草堆里一阵乱捅。
李有柱心下大骇,面上却唯唯喏喏。颜水心装着吓坏地说,“差爷,我与相公绝对不敢藏人,要不,您们把稻草全部散开检查,以证我俩的清白。”
真散开可就完了。
萧夜衡就藏在稻草堆中间。
刀捅是不怕,因为他身上穿了竹马甲,连新做好的竹袖、竹裤都穿上了。
原本想解开稻草捆绳的一名官差闻言,想到这捆绳要是松开了,那不搞得满地都是稻草?收拾起来多麻烦。
于是,他跳到板车上,从高高的草堆从上往下捅,抽刀,也未发现异常,才摆手,“放行!
”
“多谢差爷!”李有柱连忙牵着牛车,与颜水心出了拢季城东门。
走远了的颜水心回头瞧见,一个妇女推着板车,上面放的夜香庞桶。
官差都拿棍子在捅里搅。
真是不放过一丁点可能。
又走了一段路,李有柱驾着牛车拐上无人的小道,才白着脸色吁口气儿,敬佩地看着颜水心,“颜姑娘,要不是你聪明,让官差散开一车稻草,他们反而不想做白工。不然,安王怕是会给发现了。”
“真是惊险。”颜水心也后怕,真给发现,那么多官差,插翅都难飞。与李有柱连忙解开一车捆好的稻草,藏草堆里,呼吸可不好受。
果然,萧夜衡呼吸不畅,脸色有些紫绀,一吸到新鲜空气,才慢慢恢复过来。
颜水心扶萧夜衡从牛车上坐起,她对李有柱说,“李大哥,你独自上路去京城送信吧。与我们在一起,反倒危险。”
“我不怕……”李有柱还想说什么。
“我与安王要躲避追杀,脚程慢。能否得到接应,就看你了。”她交待,“你把一车稻草到附近有草堆的田里倒掉,牛车放到与叶老头指定的地点,让他取回。你自己找个商队拼行程,别走错了道。”
“我晓得了。”李有柱点了点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对萧夜衡说,“安王,保重。”
便驾牛车远去。
颜水心将脑袋靠在萧夜衡肩膀上,激动而又开心地道,“王爷,我们总算离开拢季城了。”
他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轻应了一声,“嗯。”
他一度以为会被发现,做好了拼命的准备。真没想到能安然出来。
都是心儿的功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不更了,下一章明天晚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