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事情,都需要跟沈月藻他们细细交代好。
等事情都商议得差不多了,天色已近黄昏。药铺的掌柜推开院门走进来:“竹文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唐沅点点头,站起身来跟沈月藻等人告辞。
沈月藻等革命党人战斗的核心圈在沪城和燕京,而这两个地方也恰恰是杜孟勋势力的盘根之处,唐沅若不想终日躲躲藏藏,便少不得要退避一二。好在,她早已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下一站,她决定去广城。
她特意来江城绕这么一圈,一来是为了同沈月藻等人交代清楚情况,二来也是借革命党的势力转道,以躲过杜政府的眼线。
送到手边的现成助力,不用白不用嘛。
唐沅拿上之前就寄存在药铺的随身物品,跟着掌柜从院子后的小门走出来。提前准备好的车已经停在了外头,唐沅一打开门,入目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竟是今天上午在巷口拦下她的那位警官先生。
那警官在看清她的脸后也愣了一瞬,但很快就转化成惊喜:“沈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他又叹道:“没想到咱们竟是同志。”
说罢他看了一眼唐沅身后的药铺掌柜。
上午初见的时候,他的确觉得唐沅身上的气质与众不同,在知道她来自陵市沈家后,他以为那气质是大家小姐自小耳濡目染培养出来的,却不曾想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股子温柔恬静竟只是眼前这人的伪装。
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人依旧优雅从容,噙着笑意看人的样子似乎毫无攻击力,但那双眼却深邃如大海,对视间便已透视人心。
他忽地觉得车里有几分热,心跳也不自觉地快了几分,不怎么激烈,却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口,让他脑子有些发昏。
他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眼,视线的焦点落在了唐沅黑色的阔边裤上。
“哈哈,原来你们认识啊,那正好,沈小姐,这是老周,跟警务司那边有点儿关系,他负责把您送到渡口。”掌柜的笑呵呵地说。
在杜政府彻底倒台之前,她都得顶着沈月藻的名字,那周警官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颇有些局促的应了一声:“沈小姐。”竟是不敢抬头看唐沅的眼睛。
“麻烦周警官了。”唐沅点点头,转头跟掌柜的道了别,一步跨上车去,前头的司机立刻开始摇动发动机,没多一会儿,引擎轰鸣声渐响,黑色的车影远去消失在巷口。
这一程走得十分顺利,来接唐沅的这车本也是公家的,那周警官在江城这地界儿也是个老熟人,路上虽碰到了巡逻的,但都被轻轻松松打发了过去,半个小时之后,唐沅一行就已经抵达了渡口。
“沈小姐,您……一路平安。”周警官道,看着唐沅同他笑着点了点头,提着行李箱转身走上了甲板,从始至终没有给过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心里有些怅然,微涩的心境就像是渚江中的水浪,晃晃悠悠的,不激烈,却磨人而绵长。
……
唐沅的客轮在渚江上飘荡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宜城戚府门前却挂上了白幡。
府上的九小姐意外身故,葬礼的请帖已经发到了一众世交好友的手里。据说这戚九小姐乃是戚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自个儿也有本事,甚至混到了杜大总统跟前去。可以想见,若是这戚九小姐不死,假以时日,戚府必能乘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指不定就能摆脱商贾身份,进入政治圈子去。
可惜,天妒英才,一场意外下去,什么黄粱美梦都没了。人死如灯灭,留下的也不过是一处坟茔、一抷黄土而已。
戚九小姐的尸身从泸城运回来,戚老爷子特意花钱购置了大量冰块,足足停灵满了七日,才把孙女风光下葬。
戚九小姐膝下无子,却有一个胜似亲女的养女,那养女在九小姐的葬礼上披麻戴孝、摔盆哭号,几欲晕厥过去,看得旁人唏嘘不已。
葬礼后没两天,戚老爷子就亲自开祠堂,把这养女的名字记在了戚家族谱上。
戚九小姐的经商天赋一直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她创下的宜新至今仍是以宜城的太太小姐们最爱去的购物场所。眼下她虽然去世了,可她留下的这些产业还在,戚行砚和苏菀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几天,自觉抓住了机会,葬礼后没多久就去向戚老爷子讨要。
那本就是幺房的东西,戚行砚去之前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料话还没说几句,就被戚老爷子挥着拐杖打了出来。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小儿子为父不慈,女儿都不在了还一门心思惦记着她的东西,实在是禽兽不如!
老爷子放出了狠话,说孙女名下的一切产业都将由他亲自手受,等戚庭光成年后就直接交到这个养女手上。
戚行砚夫妇为此愤愤不平,却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去反抗老爷子。
戚府的种种鸡飞狗跳都被有心人记下来,传到了泸城。杜孟勋看着底下人交上来的东西,总算消除了心底最后那丝疑虑。
看来戚笑敢是真的死了。
***
初夏的广城天气已经开始有些闷热,码头上人来人往,各种肤色样貌的人都有,一个个打扮得时尚前卫,衬出一种和这个乱世格格不入的繁华。
唐沅刚一下船,早就等在码头边的吴绮就眼尖地看到了她,快步迎上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小姐。”
几个月前,唐沅把她偷偷送到广城来,她就意识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但无奈唐沅对此只字不提。直到几天前沪城军工厂爆炸的消息传来,新闻报纸上都在说那军工厂的负责人戚九小姐死了,她才知道这大半年来自家小姐究竟都在筹谋些什么。
虽说唐沅早给她拍电报报了平安,可直到此刻亲眼看见她平安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她连日来的担忧才终于放了下去。
唐沅无奈地用手绢给她拭了拭眼角:“哭什么。”
吴绮不说话,只抓过她的手,把脸埋在那手心里,温热的触感从那细腻的肌肤上不断地传过来,抚平了她连日来的提心吊胆,让她的泪水更加激烈地涌了出来。
唐沅一下下抚着她的背,那种被人惦念的感觉让她分外窝心。
……
“安托万先生一周前就已经到广城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您。”
回程的车上,吴绮跟她简单说了一下广城的情况,唐沅特意提前送她来这儿,除了躲风头,就是为了让她先来摸清楚情况,方便她们之后在这儿立足。
她口中的安托万,出自西欧颇负盛名的财阀加洛林家族,屹立百年而不倒,连帝国皇室都得敬他们三分。
纵使已经如此显赫,但加洛林家族依然野心不绝。他们并不满足于仅仅拥有庞大的财富,他们更希望能左右整个国家甚至整个欧洲,扼住权力的咽喉。
而恰巧,半年以前,唐沅以杜政府开办的军工厂负责人的身份找上了他们。
说起这个,唐沅还得感谢杜孟勋。若不是他给了她足够的身份和权限,她还真不容易跟加洛林家族扯上关系。
“你联系安托万先生,订个好点的酒店位置,这两天我们见一面吧。”
吴绮点头:“好。”
安托万想见唐沅的心情的确如吴绮说的那样迫不及待,一接到消息他就满口答应了下来,第二天晚上,唐沅就和他坐在了广城最负盛名的东都大酒店里,品尝着精致美味的法餐看海景。
他这样急切的心态其实并不适合谈判,但他的确也缺乏时间。加洛林家族掌权的老伯爵病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他们底下这些离至高权力最近的儿孙们又岂能不争?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家族的未来,他急需一个强大的盟友,而正好,唐沅此前的所作所为让他看到了无穷的潜力和希望。
在这一基础上,纵使谈判中他稍微吃些亏,也无伤大雅。
唐沅这次拿出的诚意要比面对杜孟勋时真诚多了,毕竟一个是未来真正的合作伙伴,一个却只是她的工具和跳板。像雷达导弹那样不切实际的东西她提都没提,每一项款约条目都落到了实处,听得安托万的眼睛越来越亮,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临到分别的时候,安托万以西欧贵族的绅士礼亲吻了唐沅的手背:“戚小姐,后续的合作细节我会尽快派人确认敲定,希望我们的合作能顺利。”
他说这话的时候,灰蓝色的眸子一直盯着唐沅的眼睛,那一眼意味深长。
唐沅亦直直地回视他,唇角微弯,语气平和道:“安托万先生,我的底线是华国。”
她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寻常,可任谁也无法忽视她话语中的力量。
安托万闻言笑起来:“那正好,我们永远不会有冲突的那一天。”
他要的是欧洲的势力,东亚并不在他和他的家族规划的蓝图范围。甚至就算他的母国和华国有了冲突,只要利益得当,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盟友这一边。母国如何、这个世界如何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和他的家族要的,从始至终只有权力而已。
更何况,以眼下的局面,他也并不担心这个孱弱的东方病狮会成长到足以威胁他利益的地步,在那个漫长到遥遥无期的时间节点到来之前,相信他们的合作都可以很好地进行下去。
红灯绿酒迷人眼,繁华的广城终日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外国男人来了又走,不久后,广城几家小型化工厂被挤压收购,合并为了一处,表面的肥皂硝碱背后,源源不断的武器弹药被生产出来,从广城码头摇摇晃晃去了大洋彼岸。而与此同时,城郊一处老旧的生物研究所也重新整改装修,搬进了不少研究员,成日穿着白大褂忙忙碌碌,也不知在捣腾个什么东西。
【宿主,我的亲宿主,您别搞事了行吗?研究这玩意儿不是咱们能碰的,搞不好就是小黑屋警告啊啊啊!】
1088看着新落成的研究所,整个统都濒临崩溃,它真的好怕下一秒就是一道天雷劈在宿主身上,来一个删号拉黑大礼包。
唐沅捣鼓着手里的瓶瓶罐罐:“放心,我这次肯定会低调一点,只给他们提供灵感思路,至于真正做出成果,就是他们自己的聪明才智了。”
这个研究所里的人一部分是安托万找来的,但大多数都是通过她当初投资的那个医学院校的路子进来的华国人。这种有关技术核心的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家人手里比较安心。
1088听到这话,竟无语凝噎。
它宿主钻规则漏洞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牛掰了啊,这么天(没)才(皮)睿(没)智(脸)的想法,她怎么就用得这么得心应手呢?
它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世界意志不会善罢甘休的 。】
唐沅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合同规则摆在那儿,它能拿我怎么办?”
第149章 被牺牲的原配(22)
世界意志:“……”妈的, 它还真不能拿她怎么办。
世界意志并不是小世界的皇帝,它没有直接改写主宰万物命运的权力, 非要形容的话, 它只是一个规则的执行者,规则对它本身的束缚力, 甚至比对其他万物都来得更重。
否则,当初娱乐圈那个世界的时候,那个世界意志就直接一脚把唐沅踢出去了, 哪还会只在暗中搞些小动作,最后还让唐沅成功跑毒吃鸡?
但规则归规则,这个该死的任务者处处冒犯它身为世界意志的尊严, 它必得给她一点教训不可!
啪——
一人一统说话间,唐沅手里的试剂瓶忽然毫无征兆地掉到了地上, 1088一惊, 却见自家宿主双膝一软半跪在地上, 短短数秒额间就冒出了涔涔冷汗。
靠,又来!
1088骂了句娘,立刻开始给宿主进行精神体按摩。
这个小世界的世界意志跟没断奶的小孩儿似的, 觉得不爽了就跑过来打你一下。上次宿主搞雷达的时候也是这样,精神体疼得厉害, 现在又来, 估计是世界意志知道了宿主的打算, 却对她无可奈何, 就又暗戳戳地来打击报复了。
都不知道多少岁的东西了, 还跟个小学鸡似的,幼稚!
世界意志:略略略。
……
唐沅在天高皇帝远的广城过得尚算舒心,远在千里之外的杜孟勋等人可就远没有那么幸运了。
给他施加压力咄咄逼人的北盟列强先不提,身侧还随时有革命党在虎视眈眈,其他的还有什么分派系搞内斗等等,不一而足。从他昏迷醒来后,事情就哪哪儿都不对劲,堆在一起让人疲累不堪。
但好在,老天爷“怜惜”他,很快就让他摆脱了这一困局。
欧洲战场上的局势日趋白热化,北盟诸国很快没了那个揪着杜孟勋不放的心思,只时不时还施加一些压力,主要精力却都已收了回去。
夏末秋初的时候,这么久以来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的杜孟勋发了狠,紧急撤回了自己分散在各地的主要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控制住了燕津江一带,在这几座城市里到处搜捕革命党人,彻底撕破脸皮,欲对他们赶尽杀绝。
九月,杜孟勋不知怎的和东瀛有了勾结,在东瀛驻华军队的支持下于燕京宣布登基为帝,改民国纪年为复兴元年,自命国号为周,希望自己的帝国能和周朝一样,绵延八百年,长盛不绝。
九月底,杜孟勋带领麾下文武百官前往燕京郊外祭宗庙、拜孔孟,出行队伍却遭到不明势力刺杀,硝烟火光里孔庙被毁,杜孟勋本人身受重伤,不得不提前中止活动,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这是杜孟勋这一年来第二次陷入危机,但可惜,幸运之神不是每次都站在他这一边的。这一次,他并没能再次睁开眼睛。
变故就发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杜孟勋计划里合该绵延千百世的大周帝国荒唐得如同儿戏一般,仅仅存在了十三天就宣告夭折。燕京势力二度洗牌,杜政府内部群龙无首,躲在别处伺机而动的革命党也揭竿而起,双方在燕津江的地盘上打得不可开交。
没了杜孟勋压制的杜政府就是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在革命党暗中扶持起几股中小势力、打压妄图走上杜孟勋的复辟老路的大势力的一拉一踩中,杜政府迅速分崩离析,革命党趁机夺回政权,仍延续民国纪年,一切规则律法照旧。
一系列新闻迅速通过各种方式传到了全国各地,各大报纸杂志上都有文人在歌功颂德、欢欣鼓舞,可目之所见,广城的百姓似乎都对这个新闻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对他们而言,谁来当权似乎都并没有什么区别,杜政府也好,革命党也罢,他们始终都在给洋大人点头哈腰,齐鲁大地上至今仍插着太阳旗,广城沪城再怎么霓虹闪烁、热闹繁华,他们仍还是终日为生计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