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吗?一般,”维塔丽觉得自己还挺客观的。“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词语的排列组合吧。”
他轻笑,“是没法跟阿瑟的诗歌相比。缺乏激情,或者说,那些闪亮的灵魂的光芒。阿瑟怎么样?”
“他去伦敦了,换个环境,明年回来。”
左拉点头,“这样也好。”他态度还挺自然的。大概文艺大佬们的青春期也是放纵不羁爱自由,所以就特别能理解?
“他还继续坚持写作吗?”
“写的,但他从来不告诉我他在写什么。”
“应该写,更稳定,也更能让他有所发挥。”左拉很实际的指出。“诗集想要卖出几万本很难,但相对来说卖的更好,他能写出那么好的诗歌,写绝对不会有问题。”
维塔丽有些侧目:左拉这话说的很像个商人。也不奇怪,饮食男女,生活处处都要钱,男人不学会赚钱可不行。这个时代女人绝大多数依靠男人来获得财富,多数是依靠结婚,另外一部分是依靠父兄,上层社会的淑女、贵妇是不作兴外出工作的,只有下层女性才会出门工作,用劳动换取不多的酬劳;乔治·桑那种依靠稿费就能养活自己、还过得很不错的女性极为稀少。
左拉没再说阿瑟,又问她:“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像乔治·桑一样。”
“像她——”左拉拖长了声音。
“她不好吗?我是说,像她那样,靠自己就能赚很多钱。”
“那很好。”左拉似乎“松了一口气”。
维塔丽很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开始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后来转念一想,噢,左拉这个大男子主义,一定是因为乔治·桑的众多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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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肉豆蔻与杏仁糖
乔治·桑不靠男人就能有不菲的收入, 所以情人众多, 常换常新,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普通群众的腹诽乃至公开指责无法避免肯定会有, 就是这些文艺圈的大佬也有很多人觉得她“淫-荡”,是因为这是男权社会, 一个女人居然像男人那样频繁更换情人,那就是侵犯了男性才有的“性特权”,必须鄙夷、谴责、乃至唾骂。
可有钱就是很爽,就是可以“who care”,所以重点应该在于财务自由, 有钱才有“自由”。不管她将来从事什么职业, “有钱”一定是必需的, 得是自己的钱。
有钱之后,可以优哉游哉的去地中海沿岸国家旅游,一待就是好几年;白天到处游玩,晚上跳舞到半夜, 偶尔画画、写作, 日子过得不要太-安逸。最好身边还有一个像加百利那样可爱的男朋友陪着,但他最好不要变成油腻中年, 要一直保有可爱和赤子之心。他家里不差钱, 所以大概也不会整天营营逐逐想着怎么赚钱,只要不太败家,发展一点小爱好,快快乐乐的过一生, 就是他的未来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也不是人人都要在这个世界上扬名立万的,加百列目前为止还没有表露出什么雄心壮志,大概会是很安于现状的人,谈不上很好,但也没什么不好。
他跟阿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阿瑟……是个很尖锐的少年,比较自私,傲气,不太在意别人,除了家人之外,他几乎不在意任何人,更别提要他讨好什么人了;和福楼拜之间也是因为他挺佩服福楼拜,非常欣赏福楼拜在写作上的开拓性和精益求精的精神,毕竟要是做学生的连导师都瞧不起,那可没法继续下去。
*
左拉接着跟她探讨了一下成为有名气受欢迎的作家有什么好处。男人么,很实际的,成名几乎等同于有钱,有钱了好处多多,还能享受到万人瞩目的滋味——那可是非常快乐的!
虚荣心嘛,谁没有?维塔丽很了解。
创作的开初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钱的话,赚钱的方法很多;你想要倾诉,想要借由文字诉说你的思想、你的喜怒哀乐和痛苦,你写下故事,你要对你的人物和故事负责,然后还能赚上一笔不菲的稿费,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她现在既然成了福楼拜的学生,左拉也就顺理成章的认为她将来会创作自己的,这简直是肯定一定以及必定的,有福楼拜这样的老师,她就一下子越过了最难的开头那一关。
*
沙龙还算愉快,人人都给福楼拜面子,女主人也喜欢她,谁不喜欢美丽可爱的少女呢?她早就明白在这些沙龙里刷脸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了,只要你有一张漂亮脸蛋,其实可以随意出入这些文艺沙龙,没人会真的拦下你。
但当然,要想“进入”这些艺术家的小群体,还是需要有人引荐的,不然就只能被人当成混进来白吃白喝的装饰品。
福楼拜带着她向女主人告辞,送她回了公寓,叮嘱了她几句,不外乎是注意安全,又问她钱够用吗,虽然没有直接说很遗憾不能带她一起,但话里话外极为关切。维塔丽很体谅一个中年未婚男的难言之隐,乖巧的一一回答。福楼拜见一切都好,告诉她离开日期,随即离开。
*
维塔丽喝了好几杯红葡萄酒,脸蛋和身上有些燥热,在公寓楼下下了马车,冷风一吹,颇有寒意,赶紧上楼。雷瓦尔太太已经备好了热水,她匆匆冲了一个战斗澡,换了睡衣,躺到床上。
第二天起来便有些鼻塞,刚起床,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知是昨晚吹了冷风,担心闹成发烧。于是要雷瓦尔太太去香料店买些生姜、胡椒、肉豆蔻回来,各取一些,煎水喝了,躺回床上,盖了被子,发了一身汗。
原本她是约好了今天要去古皮尔的巴黎公司看看的,他家的销售门面在蒙马特林荫大道19号,德拉埃和福兰都说要陪她一起去,于是约好了等他们都有空的今天,也提前派人给文森特·梵·高送了信。
德拉埃早上上了两节课就回来了,闻到房间里有生姜和肉豆蔻的味道,诧异的问:“这是在煎什么?”
雷瓦尔太太弄了一个小煤炉子,在客厅里煎水,搬了一张木椅子,坐在一边守着,一边打毛线。
“是小姐,她昨晚受了寒,怕是要生病咧。”雷瓦尔太太说着奥尔良口音的方言。
“她睡着了吗?”
“睡了有一小时了。”
“你去看看她醒了没有。要是好一点了,问她今天还出门吗?”
雷瓦尔太太便放下手里的毛线,起身去维塔丽房间。
维塔丽迷迷糊糊的醒了,“是谁?”
“是德拉埃少爷。他问你醒了没有,今天还要不要出门。”
“我头疼得很,你再给我一碗生姜水。”
“好。”
“几点了?”
“9点多。”
“我不想动,你让德拉埃写个字条,送给梵·高先生,说今天没法过去了。”
*
德拉埃进来看她,“要不要请个医生上门看诊?”
“我想再睡一会儿,”她捂着额头,“我应该还没有发烧,要是下午发烧了,你就帮我请个医生。”她很少生病,这个时代的西药也还多数都是一些水剂(可口可乐最早的配方其实是咳嗽药水),谁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治愈基本靠天;再严重一点,就靠手术,但因为没有抗生素,术后感染问题无法解决,比如拿破仑三世就是因为膀胱结石手术的术后感染导致的骤死——不做手术没准还能多活几个月。但男人么,泌尿系统结石是很要命的,忍不得。
“那你先休息,福兰要是来了,我不让他吵到你。”
“福兰来了你就让他回去吧,我今天肯定不想出门了。”
德拉埃答应了。
但福兰来了之后却没走,而是坐在她床边,给她画了一幅素描。
“你很烦啊,我在病着,你却给我画素描。”
福兰顽皮的一笑,“我给你画过那么多画,可从来没画过你生病的模样。你好了一点吗?等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她虚弱的摇头,“吃不下。你带些面包回来,再买一小瓶奶油,一包榛子仁。”天冷,也没法带回来吃,还是吃面包省事。
*
生姜胡椒肉-->>
豆蔻水味道辛辣,于是放了两勺白糖,捏着鼻子喝下去。确实也有些用,喝过就是一身汗。她不喜欢生病,没人喜欢生病,她平时很注意营养均衡,营养充足,适当运动,就是希望能有健康的身体。
德拉埃和福兰出去吃午饭了,没过多久,有人来访。
雷瓦尔太太进来禀报,“是一位梵·高先生。”
“他怎么来了?”雷瓦尔太太给她拿来靠枕,让她靠在床头。
“他说,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一盒无花果,一包杏仁糖。”
她想着这位梵·高先生还真的挺有心呢,看她年龄小,于是带了小孩子一定会喜欢的水果和糖果来探病。但其实他不能进她的房间,她也懒得下床换衣服见他。
便对雷瓦尔太太说:“你帮我谢谢他。说我不是病得很重,但头疼的厉害,不能下床出去见他。跟他说抱歉,请他先回去吧。等我好一点了,会给他写信。”
文森特·梵·高稍后便告辞了。
*
毕竟年轻,在床上躺了一天,没发烧,悟了一头一脸汗,也就好了。到了傍晚,要雷瓦尔太太从楼下打了热水上来,在浴桶里好好泡了个澡;又要雷瓦尔太太换掉床单被子枕头,将汗湿的床单被套拿去清洗。
福兰和德拉埃中午给她买了面包回来,下午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出去浪了,到晚饭时间才回来,仍然是给她带了面包和新鲜奶油。
“哎呀!瞧你的脸色红润,一定是病好了!”福兰欢快的说。
德拉埃不免要羡慕福兰这个欢脱的性子,跟谁都谈得来。
“我好多了。”维塔丽笑嘻嘻的。
“你可要小心,你要是真病的厉害,阿瑟准会着急。”福兰想起远在海峡对岸的小伙伴,有些唏嘘。
“只是小病,我不想告诉他。”她摇摇头。
“头还疼吗?”
“不疼了。”
“这两天还是在家吧,别出去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周末。”
“那还早呢。你想买新裙子吗?或者新帽子?我看你还戴着去年的帽子。”淑女总是需要一顶美美的新帽子。
“去年的帽子还很新呢。”女性出门都要戴帽子,不分年龄。小女孩会戴有很多花卉装饰的帽子,少女的帽子装饰物要少一点,但也很俏丽。巴黎街头可以见到无数种类和颜色的帽子,帽子是身份和阶层的象征,人们一看你的帽子,就知道你属于什么阶层。
“可没人一顶帽子戴两年,会被人嘲笑的。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帽店,过几天我带你去买今年冬天时新的款式。”
维塔丽想笑:没说的,一定是他那个神秘的谁都没见过的女资助人去的帽店。
*
又在家休息了一天,觉得是真的好了,第三天,维塔丽和德拉埃、福兰一块儿去了古皮尔公司。
头一天给文森特送了信,他一大早刚开门就到了蒙马特林荫大道19号。
古皮尔公司出售一些名画的复制品,蚀刻铜版画、木版画,知名和不知名画家的原作,根据种类和价格分为好几个销售厅,销售量最大的当然是名画复制品和不知名画家的作品,无他,因为价格便宜。
大部分顾客根本无法分辨一幅画好在哪儿,这时候就需要有经验的销售员巧舌如簧的推销了。文森特是个有些腼腆的年轻男人,从学徒做到销售员,与人交流是他的最大障碍。今天,他直接跳过了那些复制品和普通的画作,带维塔丽这个大客户去了最后一个销售厅。
墙壁上挂着一些相当不错的作品,有油画,也有色粉画,镶在相框里,基本都是时下法国正开始走红的画家的作品。
她刚在想为什么没有更早以前的画家的作品,然后再一想,18世纪之前的画作,画家都已经去世,再也不可能有新作了,当然价格会比较昂贵,应该会是高档商品,甚至还会拍卖竞价;现代画家都还活着咧,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作面世,也没那么大名气。
除了个别几位之外,其他画家的画作都不是很贵,像埃德加·德加、克劳德·莫奈、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保罗·塞尚,这些属于“新生代”画家,他们的画作价格普遍只在500法郎到1500法郎之间,德加和莫奈的稍贵;卡米耶·毕沙罗、爱德华·马奈的画作普遍在2000到3000法郎之间,这是油画的价格,要是完成时间比较短的色粉、水彩、水粉画,价格直接打对折。
所有在世的画家都接受定制,主要集中在肖像画上,但凡有钱一点的人家,都想给子孙留下自己的肖像,将来好悬挂在走廊上,供子孙后代瞻仰。
代售的作品没有肖像画,大部分都是容易出售的风景、静物、花卉,其中风景和花卉尤其受欢迎。维塔丽跳过了德加,买了两张莫奈的风景画,两张雷诺阿的花卉,两张毕沙罗的水粉静物,两张马奈的色粉乡村风景。
文森特·梵·高心知肚明她为什么跳过了德加的画作,没有向她推销德加。8张画售价是3600法郎,维塔丽很爽快的开了支票给他。
文森特接过支票,立即要学徒将已售出的画作打包装箱,送到他们的马车上。
*
在推销画作的时候,文森特已经问过她的健康了,还问她喜欢杏仁糖吗,他觉得她肯定喜欢。
维塔丽便说:“谢谢你送的糖。不过我更喜欢松子糖。”
可怜的文森特明显一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了一下,才说:“那我下次送您松子糖——”但想想又好像哪里不对:难道还盼着她赶紧再病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