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听说读写英语, 古希腊语学的也很不错,跟拉丁语不相上下。他是一名牛津大学的毕业生, 有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按照维塔丽的话来说, 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高级知识分子。
知识是有价的,学习知识的代价是智慧和毅力, 以及钱;出售知识,当然收获的也是钱。
奥兰男爵问他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工作。
“已经有几家报纸给我写过信,问我是否有意供职,我还在考虑。”
“都是哪些报纸?《泰晤士报》?”
“对,有《泰晤士报》。”阿瑟很是自得。《泰晤士报》是伦敦首屈一指的大报纸,发行量数万,虽然现在有了竞争对手,但在时事新闻和文化艺术方面,《泰晤士报》仍然是读者的首选。
“你——不想回巴黎吗?”
“我还没有确定,我要先回沙勒维尔看望母亲。”
“是该回去看望她。这样吧,你不用着急考虑是想留在伦敦还是想回巴黎,年轻人要为自己的前途慎重考虑,看你是在哪儿更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或是人生目标。要是你想出国走走,不妨去一趟希腊。”
他笑,“维塔丽写信让我给她办事,要我帮她买东西送回伦敦。”
奥兰男爵不明白儿媳妇是什么意思。
阿瑟解释,“我猜是加百列不想见到我。”
奥兰男爵恍然,失笑,“他们在外面玩了一年,写信毕竟说不了太多,我倒不是担心他们的感情,我是担心他们玩的太开心,再过几年也不想回来。”毕竟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一年没见了,甚是想念。
奥兰太太抱怨他的姐姐们和表姐妹们已经在问,维塔丽怀孕了吗,问得她烦透了,说他俩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去希腊找他俩。
奥兰男爵劝住了太太,小俩口肯定不乐意跟父母待在一起,再着急也不能没事找事。不过要是他俩也出国旅游,中途跟小俩口见见面,待个一两周,倒也不错。
“我给你1000镑,你先回沙勒维尔,代我们问你母亲好。之后你就去马赛,从马赛去雅典,去看看他俩。兰波太太一定也想知道他俩在雅典过的怎么样。”
阿瑟又笑,“母亲也很想念他们。”
他很快去了法国,在沙勒维尔住了一周,跟母亲和哥哥、妹妹联络了一下感情。他现在是大学毕业生了,又多年不在母亲身边,于是现在对母亲的唠叨也更能容忍了。
弗雷德里克已经退役,回到沙勒维尔,现在在兰波家的小店里打理生意。他能力一般,但打理小店这种事情还难不倒他。阿瑟回了沙勒维尔,他便跟阿瑟商量,想在另外的街区再开一家小店。
那就开呗,家里现在温饱不愁,兰波太太很能攒钱,这两年又攒下5000法郎,可以拿出来开分店。兰波太太身体健康,还能工作好些年,弗雷德里克有了自己的店,就可以考虑找个合适的女孩结婚了。
俩兄弟还商量了一下将来母亲和小妹妹的事情。
弗雷德里克是长子,理所当然由长子负担起赡养母亲的责任,阿瑟答应找到工作后,一年给母亲1000法郎的赡养费,这笔钱直接给母亲;家里的财产,田地是在维塔丽结婚之前就说好了的,他和维塔丽的两份全给弗雷德里克,伊莎贝尔的那一份到时候看是在沙勒维尔结婚,还是在巴黎结婚,由伊莎贝尔决定是要田地还是换成现金;
将来母亲的丧葬费用,由两个儿子分担,不需要两个妹妹出钱;
生身父亲还活着,但他们都已经当他死了,兰波上尉的后事已经由维塔丽前几年搞定了,要是第戎的远亲写信来通知,弗雷德里克作为长子,必定要跑一趟,他要没什么遗产的话,由长子给他买一块坟地就行了;
至于那个提都不想提到的私生子弟弟,维塔丽也已经安排好了。兄妹们的意思都是不要让兰波太太知道那个孩子。
伊莎贝尔现在年满18周岁,也该到了考虑结婚的年纪,她的选择范围不仅仅局限在沙勒维尔小城,阿瑟定下来是在伦敦还是在巴黎定居之后,就会带小妹妹过去,让她能有机会认识更多的年轻男人。
弗雷德里克认为小妹妹长得很美,待在家乡可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年轻男人。
“不过要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欧内斯特倒是可以考虑。他们从小就认识,欧内斯特很喜欢伊莎贝尔。”
阿瑟摇头,“欧内斯特喜欢的是维塔丽。”
弗雷德里克没怎么诧异,“他会喜欢维塔丽也很正常,只是我们的妹妹肯定不喜欢他。”
“伊莎贝尔可能也不会喜欢欧内斯特。”阿瑟真是要为老友鞠一把泪了。伊莎贝尔没有维塔丽那么难搞,也比较天真,可漂亮女孩眼光总是很高,欧内斯特·德拉埃恐怕是娶不到兰波家的女孩的。
又说到兰波太太因为维塔丽早早结婚,现在就分外忧心儿子们的婚事,可俩儿子都还没有女朋友,更别说订婚结婚了。
弗雷德里克怪不好意思的说到认识了一个商人的女儿,她家是兰波家的小店的供货商之一,跟兰波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他是1853年底出生的,今年25岁,在沙勒维尔来说也该到了结婚年龄,兰波太太对女孩很满意,就想让他赶紧向女孩求婚,把婚事定下来。
他准备开了分店之后就向女孩求婚,自己总要有一点家产这才好开口,不然对方父亲可能不会答应呢。
阿瑟全力支持哥哥早点结婚,这样母亲就不会总是唠叨他的婚事了。等哥哥婚后再生个孩子,母亲就更没什么精力管他了,这可就是太棒了!
*
兰波太太得知奥兰家想要阿瑟去雅典看望小夫妻,也没让他在家里待多久,催着他出发。还让他见了维塔丽悄悄问问,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怀孕。
阿瑟真想说,哥哥怎么好问妹妹这种问题?但想想维塔丽平时跟母亲写信的风格,兰波太太就是每一封信都问,她要不想回答,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写。
他现在已经了解到这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控制欲,而恰恰他和维塔丽都很反感母亲的控制欲,之所以没有跟母亲决裂,实则是兰波太太除了不合时宜的控制欲之外,确实也是全心爱着他们,于是,只要不住在一起,他们都还能容忍母亲。
兰波太太只懂这些,她关心的也就是这些,什么时候该结婚,什么时候该生孩子,她就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他不能责怪她太普通。维塔丽跟他说到母亲,说不是母亲太普通,而是他太不普通,他有着飞速运转的大脑,就会很不耐烦普通人的思维方式。
维塔丽还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说,他想要找到一个能在思维方式上合拍的女孩的可能性不高,绝大多数女孩因为受限于眼光阅历和教育程度,在他眼里都会比较蠢,要么他就找个家世还可以的漂亮女孩,只需要美就足够了。
仔细想想,她说的没错,他想要找到一个能理解他的女孩概率太低。他认识的最能理解他的女孩是维塔丽,可她是妹妹,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不过,她说的没错,要是只考虑容貌,他只要找个漂亮女孩就行了。
是否有爱情甚至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遵从社会规则,娶妻生子,虽然心里实在觉得并没有那个必要。
总之,这事可以过个好几年,等他年过30岁再说。他会攒一笔钱,这样才能维持自己的小家庭。
他很快去了马赛,带了一个奥兰家的仆人,他让仆人将小俩口寄到马赛的物品送去巴黎的奥兰家公馆;又去开罗按照维塔丽给的清单买东西,送回马赛,仍然交给仆人,送去伦敦;之后再从马赛乘船出发,横穿地中海,绕过意大利,两周后,到达雅典。)
第113章 蜜月之旅(9)
整整一年没见到妹妹, 虽然维塔丽走哪儿都会拍很多照片寄给家人,但照片毕竟不是真人,除了黑白就没有其他色彩了, 完全不能真实反应一个人。要见到她,才惊觉这一年她变化颇大,她不再是兰波家的女孩, 而成了别人的妻子。
“阿瑟!”维塔丽欢快的从下坡跑下来,慌得加百列跟在后面直喊, “你慢一点!”
阿瑟欣喜的张开双臂,抱住她,“接住你了!”
她乐得哈哈大笑, “我以为你昨天就该到了。”
“你不是不想太早见到我吗?”
“哪有的事?你再不来,我就要跟加百列出发去美国了。”
他惊讶, “什么?我刚来, 你们又要去美国?”
加百列走过来,“查尔斯写信来,说要我去美国。维塔丽很想去美国看看, 你呢?”
“我是想去美国, 但我原本以为会在希腊住几个月。”
维塔丽欢快的说:“我们就等着你来了, 这样吧,我们可以再住几天, 你在雅典看看那些古迹就行。我先让人去订船票,就订——10天后的船票好了。我们一起去美国, 美国是新大陆,肯定有很好玩的地方。”
“你是回去休息, 还是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加百列跟他握手。
“要去哪里?”
“就随便走走。”维塔丽亲亲热热的挽着哥哥的手臂,“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快跟我说说,母亲又说我什么了?弗雷德里克怎么样?伊莎贝尔呢?噢,你有没有顺路去看看父亲?”
阿瑟耐心的一一回答,“母亲没说什么,她就那样,你知道的。弗雷德里克说他认识了一个好姑娘,哦,我见过她了,确实不错,是个善良的姑娘。至于伊莎贝尔,她想去巴黎,但又放心不下母亲。她刚病了一场,我走的时候,她才刚好起来。
福楼拜先生很好,康曼维尔夫人带他去了巴黎,以便照顾他。我瞧他在巴黎住着也很不错,毕竟他的朋友们都在巴黎或附近。”
“说说你吧,这一年你怎么样?认识了什么可爱的女孩吗?”又小声说:“可爱的男孩也行。”
阿瑟忍俊不禁,“你真是不害臊,这种话也敢说。幸好我不是你的丈夫,”他扭头瞧了一下加百列,“可怜的男人!”
“什么呀!这不是很正常吗?你要是对妹妹都不能说真心话,那你对谁都没法说真心话了。”
“你快要跟母亲一样的烦人了。不如我来问问你,你什么时候会生孩子?”
“哎呀!你好讨厌啊!加百列还很年轻,他不能这么早就当父亲。”
加百列在一旁扶额:听听!
“是母亲让你问我的吗?”
“嗯哼。你知道她的,你要是明年还不生孩子,她就要担心你的身体健康了。”
“哎,她真的没别的事情好做了吗?我得写信告诉弗雷德里克,让他赶紧求婚、结婚,这样母亲就不会总惦记着我的肚皮了。”
阿瑟直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可以赶紧生个孩子。”
“我才刚到20岁呢。”
“这倒是,你还年轻。”他停下来,站到她面前,仔细看着她,捏着她的下巴,“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12岁的女孩,你要是太早当妈妈,那可就要吓坏我了。”
*
船票很快订好,两间头等舱,三间二等舱,要带两个女仆、四个男仆,到当地还要雇佣仆人。
接下来的几天,仆人们忙着收拾行李,要带走的打包放在一边,另一些要送回伦敦。
维塔丽这一年画了20多张油画,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色粉画也有30多张,都送回伦敦。安排了一通金钱方面的事情,给文森特的赞助寄给西奥;给母亲的年金,给伊莎贝尔的一小笔零花钱,又给一笔结婚礼金给弗雷德里克,放在母亲那儿,以免要是他很快结婚,但她还在美国回不来。
又给亲友们写了信,加上加百列的信、阿瑟的信,在出发前几天分别寄往英国和法国。
*
阿瑟这几天走马观花的看了雅典城内外的一些古代遗迹,很有感触。
他写了极为优美的散文游记,但不再写诗。
“你为什么不再写诗了?”加百列不解的问。
“诗歌——是这么一种情绪,她只属于年轻人的浪漫,和冲动,以及疯狂。”阿瑟一脸正经:“我不再是无知又狂妄的少年了。”
维塔丽诧异的看他,“咦?你变成老头了吗?”
他一下子乐了,挠她的腰,“你说什么?”
“不是吗?”她笑个不停,躲到加百列身后,“你居然不认为自己是年轻人了。”
他装模作样的叹气,“是啊,你都结婚了,这让我有些心慌。”
她忽然有点理解他了:狂妄少年原本以为自己永远年轻、永远不死,但他总会年长,总会变得成熟,是跟他原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的成长。他成熟了,也妥协了,不再那么尖锐,以为全世界都要跟他为敌。
这在创作激情来说是一种倒退,他失去了那种对什么事情都愤懑不平的心态,不再是跟风车作战的骑士。
人是“求同”的生物,你顺从了社会规则,就变成了“套中人”,被磨平了。
阿瑟怕的不是年华老去,而是不再坚持自我。可他终归变了。
妹妹结婚其实是在提醒他,他真的长大了,步入青年时代,要负担起哥哥的责任,这是他无法真正摆脱的责任。
“哥哥——”她有点难过,也许自己一直以来做的都不是在帮助他成为真正想要成为的人,而只是她想要他成为的人。她想要一个靠谱的哥哥,一个文学天才,一个能成为她的依靠的人,可她问过他,他想吗?
她垂下眼帘,神情郁郁。
“你怎么了?”加百列轻声问。
“我在想,阿瑟……”
阿瑟不解的看着她。
“你也许不想成为现在的你,是我想要你去巴黎,想要你去上大学,想要你将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想要你写小说。也许你不想,也许你该去做你自己。”
阿瑟很吃惊,“傻孩子,你说什么呀?!你以为我要是不愿意的话,你能逼我去大学吗?”
她小声嘟囔,“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想吗?你想过在大学老老实实的念到毕业吗?”
这下子就连加百列都要忍不住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