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宋毅搁下手中案宗。
  接过书筒,弄去外层封蜡后,他抽出里头卷着的书信,从左至右迅速扫过一遍,而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此番继任的新盐运使,虽朝廷尚未正式任命人选,可他心里有过一番猜测。饶是亦猜到十有□□是九皇子近臣,可他怎么也未料到,此番继任者竟是胡马庸这个酒囊饭袋。
  “烧了。”书信攥了一团扔向福禄,宋毅沉声令道。
  从四品侍讲学士到从三品盐运使,这可不是单单官位越级跳那般简单,更重要的是虚职到实权的转变。
  宋毅冷笑,对于提拔自家妻舅,九皇子还真是不遗余力。
  福禄接过后并未急着去烧掉,却掏出了另外一封信札,小心递了过去。
  “爷,这是刚截获的,应是王家那边的。”
  宋毅没有接过,只抬眼扫了下,又是声冷笑。
  此次胡马庸来两淮继任不说,怕是还带了一指调任令,欲任那王家庶子为其属官。也不知他是使了何种手段,竟也总算是攀上胡马庸这高枝了。
  宋毅又看那信札,眸光微沉。这甫一得意,就迫不及待的将手伸到他后院报喜来了?倒还真是长情。
  见他们爷似乎没有接过的意思,福禄迟疑道:“爷,可是要……一并烧了去?”
  “不必。”宋毅声音愈冷:“原封不动的给她送去。爷虽不慈,却也不屑做那般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日,约莫巳时三刻的时候,载着苏倾的马车照常从后院入了督府,停靠在她的小院前。
  苏倾由彩玉搀扶着下了马车。刚欲朝院内走去,这时打院内匆匆出来一小厮,忐忑不安的说到,月姨娘和云姨娘今个到访了,此刻正在屋里头候着。
  乍然听人提起此二人,苏倾有些迷茫,反应了好一会方隐约记得好像刚来府上那会,与她们二人有过短暂的交集。
  彩玉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姑娘不在,就任由人随意进出院子?
  那小厮被瞪的心虚又心慌,死命垂低着脑袋。可心里也有些委屈,那月姨娘和云姨娘不管不顾的就往里头冲,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硬拦不是?
  苏倾回过神来便继续往院内走去。
  自打前个月天气放晴之后,宋毅便没让人阻拦她出府,可每次待在河中的时间却减了半,由原来的半个时辰变成了如今的两刻钟时间。
  时间减半是其次,关键是这么长时间了,那条河水却依旧如故……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苏倾很难不去想,难道还要一年复一年?
  仅是想想,她都有种万念俱灰之感。
  如今的她光是思虑自己的未卜前程,都已然心力交瘁,又哪里提得起旁的心思顾忌其他?无论今日突然造访的这两个姨娘,是来向她挑衅也好,或是存着其他心思也罢,她都无甚兴趣知道。
  皆随她们的便罢。
  月娥听到动静,迫不及待的抬看过去,待见了来人的穿戴,珠环翠绕的不说,那身上的料子竟是浮光锦,这可是贡品料子,每年仅有少许流于市面,其他皆是上贡给宫里头娘娘们穿的。
  她犹记得当年在京中时,这样流光溢彩的浮光锦,可是炒到了千金一匹的价了。
  月娥简直要气疯了,当年京中三年大人宠她入骨的时候也没曾送她半匹,不哪怕半块半根丝都没有!如今凭什么要送她!
  忍不住拿挑剔的目光使劲的往苏倾的脸上戳,又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脸兀自比较了下,心下有过瞬间的得意后又疾速愤愤起来,也没见她长得有多么好看,可凭什么值得大人这般对待!
  身旁云舒见月娥情绪有些失控,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月娥这才想起她们此番来的目的。勉强敛了敛情绪,可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嫉意的拿眼剜着苏倾,出口的话亦有些酸:“哟,回来啦?如今你小小奴婢也今非昔比了,瞧瞧这屋里摆设,这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闺阁呢~那红珊瑚是打南海捞上来的罢?这品相,这色泽,这造型,哎哟,还真是稀有。哦对了,可能说了你也不懂,毕竟你这……”
  苏倾面无表情的打她跟前走过,然后掀了珠帘,径直入了里屋。
  月娥猛地吸一口气。然后呼的下站起,颤着手指着里屋方向,白生生的脸都气得发紫:“好哇,好哇!到底是不同了,区区个小小奴婢,不过是得了大人几分宠罢了,如今竟也敢骑在我等京中贵女头上!云舒我们走,何必在这看旁人的脸子,落了自个的脸面!”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面带愁绪的云舒,气哄哄的踹了门离去。
  竟日这个时候,苏倾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就见到了正襟危坐的两个姨娘。
  苏倾依旧是一言不发的进了里屋,留下那月娥在外间跳脚气骂。倒不是不想进屋找苏倾理论番,可彩玉彩霞严严实实的挡在屋门方向,让她实在寻不着空隙。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依旧雷打不动的准时来她屋里报道,苏倾倒是无甚所谓,可彩玉她们却急了。
  虽然她们出门前亦嘱咐了其他奴仆务必关紧了院门,不得再由得那两姨娘随意进出,可架不住两位姨娘直接在院门口堵人,直待她们姑娘回来,就一路随着进了屋。如今她们进了屋还不像往常般待过一会边走,仿佛与姑娘杠上了,又是弹琴歌舞,又是铺纸研墨作画的,还真把此间当做自个院子了不成。
  偏的姑娘还不甚在意,对此道,由她们去罢。还说什么有些丝竹声,她也能睡得安稳些。
  彩玉简直要急的上火。明眼人都瞅的出来,这两姨娘之所以赖着不走,还不是寻思着姑娘这边得宠,想着借此分杯羹吗?否则为何一直赖着不走,又是弹琴歌舞的又是作画吟诗的,还不是盼着大人哪日过来,能见着她们这般勾人模样,想着勾走大人?她们姑娘为什么就不急呢。
  月娥跟云舒回了自己院子后,两人心情皆不佳。
  云舒愁容满面,有些担忧道:“要不明个起咱就别再这般了罢,若是大人他来了……”想到这,云舒脸色难看了起来。
  月娥瞥她一眼,暗骂了句德行,嘴上却说道:“三爷如今虽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上头亦有大爷二爷虎视眈眈的盯着呢,若不做出点功绩来,如何能得相爷青眼?难道你就不想助三爷一臂之力?”
  云舒抱着琴风中立了会,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月娥转过脸,神色有些阴郁。自打从京城来了苏州,大人仿佛就对她完全失了兴致,一股脑抛到脑后不闻不问的,如今算来已是近一年光景了。
  督府里她们也没个什么亲近人,外头消息也很难传到她们耳中,里头消息她们也打探不着,她们在此地完全是自生自灭的形势,她如何不急?
  也多亏了三爷还多少念及些情分,前些日子给云舒来了信,这才令她们知道了些外头情形。知道三爷即将来扬州赴任,欢喜的可不止那望眼欲穿的云舒,还有她。
  她可不想在此地自生自灭下去,她得想办法套些督府的消息也好给相爷交差,否则她何年何月才能离开这?
  只恨那小小婢女,竟是不接她这茬。之前还当是好哄弄的,现在瞧来,也是个有心计的。
 
 
第50章 贵客至
  苏倾近来极少见到宋毅的人影, 也不知他是忙还是其他,这整个月下来, 踏足她这的次数屈指可数。期间便是寥寥几次过来, 也都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彼时她院里早已落了锁, 人早已睡得昏沉。
  他来的匆匆,要的也急,往往等不及褪去身上官袍, 便一把拉开床帐,迫不及待的抬腿入了床榻。在她神志模糊尚未清醒三分时,他那厢便已掀了薄衾,褪了她亵裤,不过三两下揉搓后, 尚等不及她适应, 便长驱直入, 肆意逞凶。
  这时候的他是没有多少耐心的,饶是听了她于身下难受的闷声痛哼,他亦不会减少半分力度, 只会粗喘着让她且忍耐几分。
  唯一庆幸的是这时候的他似乎没多少功夫做其他花样,全程大概都一个姿势下来, 且每每都是一次过后就会抽身离开, 倒也令人能勉强忍住。
  今夜亦如前几次般,宋毅夜半而来,要的急, 又凶。只是做过之后,他却并未像往常一般抽身离开,反而询问了番后院两姨娘的事。
  苏倾正闭眸急促的喘息着,听到他问到两姨娘的事,便也没隐瞒,待气息稍缓,就解释说她们二人近些时日倒是常来她这院里串门。
  宋毅见她闭眸喘息甚是虚弱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去抚了抚她濡湿的鬓角,低声道:“你若是不喜她们扰了清净,下次乱棍打出去便罢,不必顾忌爷这。”
  苏倾呼吸微顿了会,只轻言细语的道了声并未打扰,便不再说了。
  宋毅在她面上看了会,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意味深长的笑道:“娇娇难道就不吃味?她们二人旁的且不提,撩郎君的手段可不在话下,比你这没甚情趣的粗鄙小奴婢强过诸多。如今日日在你院里弹琴歌舞的,这醉翁之意可不在酒,娇娇就不担心爷上了她们的钩子,冷了你去?”
  苏倾怔了,她怀疑自己刚才似乎并没听懂他说的什么。
  见她似乎吓懵的模样,宋毅却愉悦的笑了起来,俯身轻拍了拍她微凉的脸颊:“小可怜,爷逗你呢。”说着,又大笑着起了身,擦身后立在床榻间整理衣物。
  一切拾掇妥当了后,临去前,他又回过头低声道:“别听她们编排什么,莫要傻。”顿了瞬,又有些意味深长道:“你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宋毅离去好一会,苏倾都睁着双眼盯着昏暗中的床帐发呆,直待彩玉小声提醒她该吃药了,她方渐渐回了神。
  一大碗藏红花汤药转眼见了底。
  苏倾就势含过彩玉递来的蜜饯,慢慢咬着吃下。
  哪里不一样呢?可是她喝药的碗比旁人来的更大些?还是对她的压迫来的比旁人更深厚一些?
  苏倾垂眸低叹,当真是,好可笑。
  金秋九月,天儿凉爽了许多。树上的叶子开始稀疏,可挂的果实却异常丰硕,这失去与收获并存的季节,更像是生命轮转的考验。
  月娥和云舒两位姨娘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来她院里报道,就像是做功课一般,每日定时定点甚是有规律。
  直到九月里的某一日,宋毅冷不丁的在这大白日的踏足了她这院子,正巧跟两位沉浸在诗词歌舞中的两位姨娘碰了个正面,这才令她们二人惊了起来。
  苏倾亦有诧异。但她诧异的并非是宋毅的到来,而是两位姨娘的反应。
  那月姨娘是惊中带喜又带怨,娇媚的眼儿含情脉脉的直往宋毅的脸上勾,有情谊有埋怨亦有隐约的期待。
  而那云姨娘的反应简直是出乎苏倾的意料了。以往她偶尔几次见那云姨娘弹琴时,总是流露出一副盼郎深切的羞怯模样,还以为盼的是宋毅……可待见了那云姨娘见着他后,却是一副惊中带恐又带惧,死垂着脑袋恨不得钻入地下三尺的模样,苏倾便知道她之前猜错了。
  苏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忍不住的去打量那仓皇失措的云姨娘,可没等她细想出其间关键,猛一个不妨天旋地转,却是被那宋毅骤然打横抱起。之后抬手按了她脑袋强令她埋首于他颈间,他沉声道了声出去,随即便抱着人转身疾步入了里间。
  月娥和云舒仓皇离开。
  之后那二人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受了惊吓,此后就没再踏入她院子半步。
  九月中旬的时候,督府迎来了打京城来的两位贵客。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的两淮盐运使及其属官,胡马庸和王永继。
  督府大门朝两侧敞开,宋毅着一身藏蓝色织着锦鸡妆花缎补子的正二品官服,带着苏州城内大小官员一道,亲自出门相迎。
  相互寒暄一番后,宋毅笑着请他们二人入府,道是早已替他们准备好了接风洗尘宴,只待他们二人快快入座。
  胡马庸抖了抖身上织着孔雀补子的从三品官服,抬手捋着八字胡须,迈着官步,颇为志满意得的进了督府衙门。
  王永继于他身后亦步亦趋,倒是不似胡马庸趾那般高气昂,反倒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席宴设在二堂院落的主殿。
  主宾落座。
  宋毅拍拍手,端着托盘的奴仆们鱼贯而入。
  待给每桌大人都上完菜后,皆弓着身子悄无声息的退下。
  而后又有长相水灵的丫鬟分两列垂首而入,依次在每个官员的身侧停下,而后款款跪坐一旁,替身旁官员斟酒布菜。
  身旁的丫头身上又香,身段瞧着又软,胡马庸觉得心里有些痒痒的。可他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也压制着不让自个的眼睛往旁边瞅,努力做出一副官老爷的端庄模样。毕竟他却虽好色,却也拎得清场合。
  宋毅的目光打胡马庸脸上一扫而过。
  酒过三巡之后,席宴中的气氛热闹起来,众官员与这两位新上任的官员也熟稔了几分。亦有那些个善于钻营者,借着酒劲趋步到胡马庸跟前敬酒,套近乎。而胡马庸一朝得意,对旁人的恭维那是受用的很,自然是来者不拒,喝的是红光满面。
  这时,一群妙龄歌伶舞姬打殿外款款移步而来,淙淙的琴音一起,舞姬们便水袖一甩,翩翩起舞,舞姿曼妙非常。
  胡马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两只色眼直勾勾的往那水灵灵的脸蛋以及那些个妖娆身段瞅去,见那舞姬身段柔软的竟能舞出各种姿势,想着按照惯例主人家豢养的这些个歌伶舞姬们大抵都是为贵客准备的,一时间不由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在座的官员见他模样,大都心知肚明。官场上没有所谓的耳目闭塞者,这位胡大人是个什么性子,便是他们这些个远离京城数千里外的地方官们,也大抵都听说了几分。
  没想搭九皇子这根枝儿的,自然对其嗤之以鼻,这种酒囊饭袋除了靠裙带关系,皆一无是处,着实令人不齿。可想着搭九皇子这条线的,心里头可就琢磨开来,日后少不得要投其所好才行。
  近些年来九皇子声势日显,隐约有压过皇太孙的趋向,若将来真是这位荣登大宝……这位胡大人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了。
  酉时过后,酒席散尽,宾主尽欢。
  因与上任盐运使交接职务需一段时日,所以这段时日胡马庸他们暂不会扬州,而是暂留苏州城府。
  宋毅便在督府廨舍令人安排好院子,以供他们下榻。
  胡马庸二人被软轿抬到督府廨舍不久后,福禄就领着两个姿色颇佳的舞姬进了他们院,说是送两奴婢来伺候两位大人的。
  胡马庸的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了条线。
  往那正拘谨站着的王永继脸上看了眼,胡马庸哼了声。这王家三郎一路上跟他说尽了宋督宪的坏话,说什么他面慈心奸,还说什么只怕他不会与九皇子同谋。这话别说他不信,九皇子也不信着哩。他不上九皇子这船,上谁的?皇太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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