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圣僧——鼎上软
时间:2020-04-10 09:17:38

  无相本正手持念珠,深深垂首,闻声抬头合十道:“是,师父。”
  方天至便随他一并自蒲团上站起,对重新阖目坐禅不语的天湖告辞道:“多谢师兄。”
  无相是个面容平平无奇的年轻和尚,亦是天湖最小的徒弟。他规规矩矩,不苟言笑,在前畔指引方天至游览少林宝刹,亦是一板一眼,态度平静无波。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只怕便知他是个极守清规戒律的忠厚和尚。
  方天至行走海角天涯,见了数不清的人物,便与他彬彬有礼的对答。二人穿过几重宝殿,走过萧萧树林、夹道朱墙,不多时走到一处庭院中。方天至徐徐踏上汉白玉石阶,忽而只觉往事旧梦重叠,眼中望见了一棵丰茂优美的银杏树。
  那树干几乎六人合抱,枝叶参天蔽日,秋风徐徐之下,数不尽的银杏老叶簌簌而响,背叶雪白灿烂如宝光,婆娑声呢喃低徊似梵音。
  无相向树下扫黄叶的两个师侄还礼,介绍道:“这位是雪惊法师,你们当称为师叔祖。”
  那两个僧人显然逼格修炼不到位,闻言面面相觑一刻,才期期艾艾道:“小僧了悟、了明,见过雪惊师叔祖。”
  方天至在上个世界也被人叫惯了师叔祖,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无相又一指银杏树,道:“此银杏树已有百岁高龄,寺中僧人们常自爱护它。”
  方天至不由心有所感,轻轻叹道:“我知道。”
  二人在树下静观木叶拂动飘落,又移步而去。
  不多时,无相领他走入了一片花木清幽的连绵禅院中,道:“此处是寺中接待贵客之地,眼下大都无人居住。师叔与我一路走来,若看见那里喜欢,不妨开口直言。”
  方天至这才发觉了一丝不同之处。原本上个世界,这一片地方是寺中长老的幽居禅院,现如今却变成了待客之处。他有心想去看看师父空明的院子眼下如何,便微笑道:“无相法师,此地花木掩映,小径曲折,我们不妨信步而行,随缘瞧瞧?”
  无相尊他辈分,亦敬他是客,便道:“师叔自便就是。”
  这里方天至太熟悉了。他佯作信步而行,不多时便走到了空明那间禅院外。隔世重逢,只见这间朴素小院形制无差,一圈院篱内犹自生着一棵酸枣树。
  只是眼下它又与从前大不相同。
  因为这间禅院内外,已经种满了幽香浸人的菊花。
  院篱之外,丛丛碧叶之间绽着或鹅黄、或淡紫的花朵,无一不是精心栽培的珍品异种,但在院篱之内、禅房前绕,只开满了簇簇素雅如雪的白秋菊。
  这满园的花开得无比孤芳动人,但方天至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花。
  白花深处,正孤零零站着一个白衣僧人。
  他背对着二人,手中执着一只竹壶,正在静心浇花。青翠枝叶中,秋菊开得幽洁如雪,但他的僧袍却比白雪更白,他的风姿则比明月更皎洁。
  无相望见方天至目光,随之望去,便招呼道:“无花师弟。”
  那人闻声,先仔细将那一盆秋菊浇灌好,才淡淡地回首一望,笑道:“无相师兄,有事么?”话音未落,目光便同方天至撞在一处。
  二人隔着青篱繁花,遥遥而望,不由齐齐一怔。
  这名叫无花的和尚只比方天至大了一点。
  只见他的面容秀如春花,目光却那么高洁出尘,恰如青竹秋霜。他于白雪般的花朵间蓦然回首,霎时间几乎不像凡俗中人,令人再无法对他过于貌美的容颜心生亵渎之意。
  四目相视间,无相又在一旁道:“这位是雪惊师叔,与师弟你一样,来藏经阁观经习武的。”转又看向方天至,“雪惊师叔,无花师兄是莆田南少林方丈天峰大师高足,眼下正客居寺中,参习佛法。”
  无花听到“雪惊”二字,容色丝毫不变,注视着方天至的目光却忽而微微一动。
  方天至在这电光火石间,忽而心念一闪,忆起当初太平镇街头的旧事来,暗中恍然道:“是他?他出家了?”
  而此时,无花已轻轻移开了目光。
  他放下花壶,淡淡合十一礼道:“小僧无花,见过雪惊法师。”
  方天至见他气质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却也不动声色,亦含笑回道:“有礼了。”
  无相道:“眼下只有无花师弟住在附近这片禅院之中,师叔不如在左近住下,你二人共往藏经阁去修习,也方便搭个伴?”
  方天至向无花问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无花微微一笑,道:“正有此意。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方天至便在无花隔壁住了下来。
  当夜他略略思索了下无花这个人的种种变化,但想了片刻,便又释然不放在心上。他此番下山,一是为了行善积德,二是为了精进武道,其余种种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何况,纵然诚心悔过的他,也曾犯下过滔天恶行,数百年间,他的行事做派、性情心态,不也早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么?
  方天至不知无花的过往经历,但他当了这么久的蹉跎鬼,念了这么久的经,做了这么久的好事,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是人,总会有不愿让人揣测的不堪往事、不愿让人记得的黯然苦楚。
  你若真心想要帮助他,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六个字:不清楚,不追问。
  以眼下他的武功造诣来看,天下之大恐怕已没有甚么人能奈何于他,那么旁人的隐私,既然与自己无关,何不如体恤于人,只当从未认得,又从未记得呢?
  于是,方天至自第二日起,便坦荡自然的与无花共赴经阁。
  仿佛早已将那食肆中目光冷酷的他忘得干干净净。
  无花与他一样,也当做从未见过他。
  二人一开始只如萍水相逢的路人一般,有礼有节的淡然相处。时而结伴往经阁去,或自行参研武功、或研磨抄写经书,偶然间四目相视,便含笑微微,颔首致意。
  月余之后,无花或许是发觉方天至竟仿佛真的不认得他,亦对他不怀有暗藏探究的亲近目的,一日二人在书架间擦身而过时,他仿佛是不经意,张口请教了方天至一句经义。方天至闻声驻足,二人便各自怀捧竹简书卷,长身对立在两列蓝布书架间,你来我往的论起了佛法。
  这一论足从午间论到了黄昏。
  日暮余光自窗牖木格中道道斜照进来,将长桌蒲团、笔墨纸砚,还有衣衫麻鞋,都染上了淡淡的光芒。二人又说罢一论,忽而齐齐惊觉天色已晚,也不知是互感钦佩欣赏、还是忽而间心意相通,彼此凝注了片刻后,缓缓地相视一笑。
  无花的微笑仍然高洁如雪,不染凡尘,仿佛九天仙君心怀悲悯,垂怜世人一般。但霞光朦胧之中,方天至竟忽而感觉,他的笑容之后,仿佛站着一个虽然孤高自赏,但仍身在红尘的普通人。
  那一日之后,二人时常论法说佛。地方也不再拘于藏经阁内,同行往饭堂、散步花木间,对坐大石上,无处不可如常谈笑。相处日久,二人了解渐多,不免说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方天至便知晓了无花武功不俗,擅抚七弦琴,诗才高格,棋力超群,又写得一笔好字。
  最关键的是,他装得一手好逼啊!
  方教主生就天之骄子,早在真正少年之时,不论文采武功、琴棋书画,便都得心应手,造诣非凡。但关于和尚该如何装逼这件事,他是摸索多年,及至做好事做到心有感悟,才逐渐形成了神形具备的独特风格。
  但无花才不过活了十余岁年纪,阅历体悟上万难与方教主相比,单靠读经习武,便无师自通的掌握了这一门本领,并老辣地通过塑造个人品牌形象来提升了逼格,实力已经大大不容小觑了,这一点上方教主不免由衷佩服,并深深羡慕莆田南少林果然有钱,子弟穿得起洁白如雪的僧袍,用得上雕花嵌玉的瑶琴……
  想当年方教主身为少林高徒时,也是阔过的!
  化缘虽然还是要化缘,但他当年出门时也是穿得起白色僧衣的选手!现在落户洞心寺,穷得叮当烂响,只能穿最便宜耐脏的靛青衣料,幸而他的逼格已经超凡脱俗,这衣裳料子洗到发白后,穿在他这衣服架子上,也有湖心碧波、山外天青一般的非凡效果,一般人是羡慕不来的?!
  如此在少林寺中盘桓数月,待到次年春来之际,二人已仿若知交契友。只是这知交仿佛隔水相望,这友谊又像雾里看花。
  方教主早就成了地道的佛系选手,他虽欣赏无花的风姿才华,但却无意淌过这条河,也无意挥散那层雾,只是放任自流。
  这一日乌云蔽日,方天至刚进藏经阁不久,外面便春雷滚滚,骤雨忽来。
  这雨下起来便没完,待到黄昏之际,风已缓,雷已歇,只有细雨如帘如幕,淅沥在白茫暮色下,朱墙绿树中。
  二人踱下楼来,也不急走入雨雾中,而是静静伫立在檐下看雨。
  看着看着,方天至心中不由想到了新近修炼的武功上,微微出神之际,无花忽而温然开口道:“这雨从云端落下,原本洁净无尘,但落到人世间、泥泞中,就成了一滩脏水。世人不罪尘泥污秽了它,却反怪他溅脏了衣鞋,真是可悲、可叹。”
  方天至闻言,心中倏而微微一动。
  原因无它,无花与他相识半年有余,却从没谈过对世物世人的看法。
  这是第一次。
  檐下雨声潺潺。
  方天至没有侧头,他本想去瞧无花面容,但心念方动,又忽而暗想:“也许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被人看着。我不该为难他。”便一如方才那般与无花并肩而立,一动也不动的望着暮雨。
  看了半晌,雨丝愈发细柔,方天至听得了饭堂的梆声,道:“去吃饭罢,晚了要饿肚子。”
  无花微微一愣,反而忍不住侧首看过来。
  他仿佛万万没想到方天至沉吟半晌说出这么一句话,淡淡问道:“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或
  方教主:大兄弟,听我一句劝,赶紧去吃饭才是正经!那帮牲口巨能吃!!!
  无花:?》??????
 
 
第81章 
  无花侧首一望,却见他长睫凝定,从从容容地望着檐外飞溅的水雾。
  风一起落,吹得他淡青僧袍也仿佛融入了云雨之中。
  方天至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侧过头来,解释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是人世间最大的道理了。”
  无花仔细注目着他,半晌叹道:“这果然是人世间最大的道理,可这同我与你说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方天至闻言又向外一看,却见雨帘潺潺不停,恰似将天地与他二人隔绝,只留下檐下这方寸之地,莫名便觉得气氛仿佛进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状态,若论融入世界画风的程度,几乎可以称之为天人合一了。
  他想到此处,缓缓续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吃饭,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能默默瞧着。瞧着这雨落到人间,化作了水,再瞧着这水散到天畔,又落成了雨。它来时干干净净,去时也干干净净,这是它的本性。而一时落在地上,沾了世间尘泥,不过是它的宿命。宿命弹指一刹那,本性却在轮回之外,这尘泥本也脏不了它。”
  无花淡淡道:“正是如此。所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实无尘。人看不破水本质洁的道理,不过是因为自身恰恰污浊如尘泥罢了。”
  他本以为二人心有共鸣,却不料方天至忽而道:“水不脏人,人又何曾脏了水呢?”
  无花微微一怔,却不着急对答,只默默倾耳去听。
  方天至望着青砖泥洼中的水流,道:“五蕴非有,来去自由,普间化身,不离自性。人的心本也洁净无瑕,正如这雨水一般,也是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世间的尘泥既脏不了这水,又怎会脏了人的心呢?众生不解道理,只不过自性常迷,瞧不破五蕴皆空罢了。自性无尘,正如水化云、云作雨、雨成水;若得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又恰似云来雨落、云收雨散,正是自由自在、纵横无碍的真妙谛。”
  他娓娓说到此处,这才转过头来,向无花投去洞彻一瞥,温声道:“无花,我等身与水共泥,心却在尘外,当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云雨是相,尘泥也是相,众生亦是相,又何必执着于这虚幻的污浊?是以人不脏水,水不脏人,自性本洁,何以染尘?”
  无花面色淡然地凝望着他:“道理如此,又有几人能堪破!有时就算看得清,却也未必做得到!”
  方天至道:“不错,至少我也还没做到。”
  无花问:“你出家为僧,便是为了洞心见性么?”
  方天至听到“洞心”二字,不由得微微一怔,才缓缓道:“是,也不是。渡人以渡己,渡己而渡人,我出家为僧,不奢求明心见性,只不过愿侍奉佛前,做些小小善事罢了。”
  无花闻言微微一笑,沉默片刻,悠悠道:“你确实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和尚。不过若你像与我论法这般渡人,只怕没有几人愿意听你聒噪。”
  方天至听他有戏谑之意,便也微微一笑:“与佛前人说佛门语,与红尘人说人间理。人间的道理,恐怕还有许多人愿意听我说上两句的。”说罢,他亦悠悠道,“所以话说回来,时候不早了,你去吃饭不去?”
  二人默不作声,彼此打量一眼,复又默契地各自转过头来,并肩踏入了雨幕之中。
  饭罢入夜,方天至独自回到禅房中,点了烛灯坐在桌前。
  这些日来,他遍观藏经阁中诸般武功,上至少林七十二绝技,下至门徒子弟搜罗记载的各样别门秘籍,本拟海纳百川的心思便渐渐歇了。
  单论武功而言,他已精通十数种少林绝技,只其中一种便足以令他纵横武林,至于能使得出来的功夫,那更是数也数不过来,实在也不需要再去练更多。若要参悟武学至高无上的道理,眼下已到了该化繁为简的时候。
  此外,他还在思索一个问题的答案——
  江湖之上,本就血雨腥风。而这世上甚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苦主。纵然是义薄云天的大侠好汉,也未必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若以有罪而戮人,那岂不要杀一个遍?及至如今,不提铜皮铁骨、百毒不侵,他参悟佛门武功五十春秋,身上足有近两百年的功力,几乎算是个老怪物了,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杀得了他。
  那么武功到了他这般地步,日后行走江湖,他究竟还要不要杀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