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圣僧——鼎上软
时间:2020-04-10 09:17:38

  也许各个世界不同,此地比之倚天屠龙,传奇经历更易使人名动四方,但方天至仍没有刻意施为的打算,不过是眼前谁人需要他搭一把手,他便去搭一把手罢了。
  他想要投胎做人不假,但亦想要赎罪。
  若做好事便是赎他的罪,那又岂能苛刻挑摘,将它也分成个三六九等?
  两人走了半日,进太平镇一间茶肆,要了两碗碎茶沫子,就窝头酱菜吃了个肚饱。饭罢,方天至见无伤晒得小脸通红,仿佛有些头晕脑胀似的,便道:“你在这歇歇脚,等下晌我来找你再走。”
  无伤扎着桩,虚坐着吸溜茶水,闻言道:“……比起练桩功,我宁肯在外头走路。”
  方天至却未融通,只道:“你真不肯在屋子里躲太阳?虽说春日不烈,但你毕竟少吃过这样的苦。过了这镇子,往后几日若不见村镇,可想躲都没处躲了。”
  无伤道:“我若在这里,你往哪去?”
  方天至道:“不去哪,就在街上逛一逛,若瞧见什么人有难处,就去帮他一帮。若没瞧见什么,咱们就继续赶路。”
  无伤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道:“这镇子也不算小。你若真要在这里帮人,那一年半载都走不开身。”
  方天至也不怪他多问,反倒欣然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我师徒二人下山云游,所到之处都讲个随缘。若瞧见了就帮,瞧不见也不必寻寻觅觅。急人之所难,却不必连人家晌午饭缺道肉菜,都去想办法替人家买来。中原千万万里,我等兴来时来,兴去时去,若有一日走得累了,那便打道回家。”
  无伤瞧着他,问道:“那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方天至闻言一笑。
  他背对食肆铺门,风卷帘动,一道若隐若现的日光轻轻打落在他肩头。他一面微微笑了,一面将肩上挂着的新鞋掌成一对系好,别在了裤腰带上,道:“我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你想要去哪里?”
  无伤道:“我不知道。”他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除了府里,咱们山上,哪里也没有去过。”
  方天至温和地注视着他,道:“以前没去过,那也没什么。现在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已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无伤又似审视、又似期盼地瞧了他好一会儿,仿佛在求证着什么。半晌,他才像是确认无误一般,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羞赧,却又比此前任何时候都笑得更自然。
  方天至没有笑话他,也没有调侃他,就仿佛他的笑容和平时一样般,也自然地问道:“那你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无伤道:“我想去看看大海。我出生在海边,不该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
  于是几日后,两人已飘在了海上。
  方天至身上的钱不多,两人搭乘的客船便也不是什么好船。但哪怕在这艘鱼腥扑鼻的破船上,无伤扒在船头杆前,仍能见天穹落地处,一片湛湛碧海倒蘸红日,拥万丈赤霞滚滚而来,又化作船桨下一滔浮沫白浪,轻轻荡涌而去。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回过头来,仰望了方天至一眼。
  方天至在他身后咫尺处当风而立,手中拨着微微拂动的佛珠长串,本正看海。无伤秃瓢一动,他立时若有所觉,垂头瞧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遥望这等风光,可还算没有白来?”
  无伤道:“算!”
  方天至拍了拍他的肩,道:“看风景时,不必也扎马步。”
  无伤闻言“哦”了一声,这才不动声色地收了桩功,问道:“今日呆在船上,拳还打不打了?”
  方天至道:“船上拥挤,不要妨碍了旁人。拳等上了岸再打不迟,往后夜里打坐就是。”
  这艘船并不大,载的也是寒酸客人。
  船分两层,上层只船主有单独一间舱室,下层则用来安置客人和水手,精致的客舱自然没有,大伙儿挤在通铺舱里,一人只有一条床板睡。
  眼下不到睡觉时间,自然没有人愿意呆在不见光的闷臭舱室里数臭虫。是以除了干活的水手外,所有客人都正坐在甲板上看风景。
  方天至师徒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其他三个客人闲极无聊,便总忍不住偷瞧几眼,但却又不敢搭话。其中一个瘦老妪捧着包袱独坐在舱门边,忽地门帘一动,一个赤膊水手探出头来,笑道:“主家吩咐开伙了,客人们请来用饭。”
  便宜客船上的便宜伙食,自然不会有多好吃。
  水手在一趟长板桌上放了一桶豆饭,一锅清澈见底的虾米菜汤,几条烧咸鲅鱼,并一海碗蒸虾酱,一缸腌菜。这些虽不算什么好菜,但至少有几味鱼腥,勉强也算是肉味了。饭钱并不包含在船票里,想吃的要付先钱才行,一行五个客人抻头往桌上一瞧,头立时缩回去三个,只剩两个肯付钱吃饭。
  方天至拨开酱菜桶盖子,正思量要不要请船主热一下窝头,余光却忽地瞥到了无伤。
  无伤脸色如常,只鼻尖微耸,两只圆眼睛牢牢地盯着桌上的咸鲅鱼,仿佛正在嗅味。
  他本是世家公子,就算装疯卖傻,惯受忽视,蔺王孙府里也不会少他一口饭吃。
  蔺王孙若泉下有知,怕也想不到他堂堂侯爷的儿子竟会被两条臭鲅鱼馋成这样。
  无伤忽地察觉方天至目光,机警地瞅回他一眼,便立时垂下头来从包袱里找窝头。
  方天至瞧着他,忽道:“你想不想吃?”
  无伤道:“我不想。”
  方天至道:“你既然想吃,照实和我说便是了。干什么口是心非?”
  无伤又瞅了他一眼,像是十分不解:“我说了和你一起当和尚。我要吃素的。”
  方天至笑了笑道:“谁说和尚就一定要吃素了?好和尚吃素,坏和尚却照样吃肉喝酒。你若想吃荤的,尽管去吃就是了,我又不会怪你。”
  无伤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你……我不当好和尚,你也不会怪我么?”
  方天至掰了半个窝头,倒上酱菜,道:“我自个喜欢当个守规矩的和尚,却不见得强迫我的徒弟各个与我一样。无非是不守清规戒律罢了,不当好和尚有什么要紧的?既然没什么要紧,我又为什么要怪你?”
  无伤默默瞧了他半晌,忽问:“那什么才算要紧?我怎样了,你才会怪我?”
  方天至咬了口窝头,远远瞥了眼海上的粼粼红波,嚼罢也想到了该如何说,便和声道:“人活在世上,没什么事是必须该做的。你喜欢勤勉便勤勉,喜欢做懒汉就尽管去懒,乐意去做官便做官,乐意去种地便去种地,不管干得是好是坏,谁也管不着。但只有一样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做个好人。”
  他认真地凝注着无伤,道:“做和尚也是一个道理。你不必非做个和尚,也不必做了和尚就一定要做好。好和尚未必是好人,坏和尚也未必是坏人。你只需是个好人,是不是好和尚,又有什么关系?”
  无伤面无表情地默然听着,又问:“那怎么才算是好人?像你一样多多去做好事么?”
  方天至道:“不。做好事的未必就是好人。”他出神了片刻,似是忆及往事。半晌,才复缓缓开口,“若要我来说,不损人以利己,不助纣而为虐,如是坚而不移的人,那就是好人。……若她心里还能时常怜悯宽容别人,那就是了不起的好人了。”
  无伤听他语气颇见温柔,不由怔了一怔,但仍不解而郑重道:“那是不是别人对我坏,我也要怜悯他,宽容他?”
  方天至笑了笑,道:“那样了不起的事,又有几人能做到?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怨恨那个人,就足够了。”
  无伤问:“为什么?”
  方天至道:“因为人若太过怨恨,心底一定很不好过。心底不好过的人,常又会过得很苦。不论你太怨恨谁,最难过的总是你自己。为何不对自己好一些呢?”
  无伤冷冷道:“我若是不好过,只要十倍百倍报复回去,解了恨,自然就不会再不好过了。”
  方天至微微一笑,轻叹道:“那你总不免在制造新的怨恨。造成怨恨的人,怎不会被重重怨恨所包围?又如何能真的好过呢?”他又复望向遍洒余晖的海面,“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数十年回头一望,恰如弹指刹那……何不让心底的快乐多一些,怨恨少一些?”
  无伤仍如往常一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方天至又咬了一口窝头,问:“那么你现在想吃鲅鱼么?”
  无伤默然半晌,道:“想!”
  方天至点了点头,抬首向桌旁盛豆饭的麻脸水手看去,口中道:“有劳施主,添这孩子一个用饭。”
  那麻脸水手闻声一瞧,见二人是出家人,咧嘴笑了笑道:“这桌上只有腌菜是素,和尚花钱吃饭,也不嫌亏得慌?”
  方天至笑道:“亏又如何?不亏又如何?”
  麻脸水手也不计较,道:“好,只要交上钱,不管是谁都给饭!”
  方天至正要数出几个大钱来,却听身畔不远,有个一团和气的声音道:“且慢。大师这顿饭,鄙人请了。”
 
 
第119章 
  方天至循声一瞥,望到长桌旁有条胡凳,凳上一个中年男子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那男子微微发福,生了团团一张白净脸庞,衬着湖青棉衫,半旧皂鞋,任谁一瞧都会觉得他是个朴素却又体面的人。他生着一双黑豆般的圆眼睛,目光中透着圆滑却不讨厌的和气,见方天至瞧过来,便笑着道:“这船毕竟不大,大师教诲徒弟,鄙人便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大师不要见怪。”
  方天至对这人倒没什么恶感,闻声道:“何来见怪?贫僧无不可对人言,且天下岂有怕人听的道理?施主但听无妨。”
  那团脸男子闻言愈发高兴,噙笑不住点头。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拿了筷子,却也不放到桌上,而是就势虚虚一拱手,文绉绉道:“幸得良言,不胜自喜。鄙人虽囊中有些羞涩,但请大师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二位只当是布施,还请不要推辞。”
  方天至微一沉吟,便坦然合十道:“多谢施主。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团脸男子道:“不敢,敝姓陈。”
  两人说话功夫,无伤已在方天至的默许下站起身,走到桌旁盛热豆饭。那麻脸水手特地拨了半面鲅鱼到他碗里,无伤瞧见他动作,亦颇合规矩的谢道:“多谢施主。”
  那麻脸水手却笑道:“既然有人请客,和尚能吃尽管吃。不过你最好吃快一些。”
  无伤捧着饭碗,仰头问:“为什么?”
  麻脸水手将饭勺在木盆上磕了磕,忽反手从桌板底下掏出一把亮晃晃的长刀,脸上却仍在笑:“咱们船主待会儿要上甲板来,你若不快点吃完,兴许便要倒胃口了。”
  他这把长刀一亮,甲板上众人齐齐一静。
  那原本躲在角落的老妪将身子佝偻得更深,抱着包袱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再抬了。而团脸男子脸上的笑容则立时一僵,整个人像块木头般坐在凳上,只用眼角余光去瞥麻脸水手的刀。而除这二人外,长桌旁犹坐着一个白袍书生。这书生脸色蜡黄,瘦长的像条晾衣杆,但却很是能吃,眨眼功夫已吞下了一大碗饭。此时他捧着空碗,正等着添饭,将脖子抻得老长,衬着他背上那只沉甸甸的竹书箧,瞧着活像只把头伸到刀下的瘦王八。
  再馋的王八也不肯将头送给人剁下来的,所以书生瞧见了刀,差点把脖子缩回进书箧里藏着。
  方天至也瞧着那麻脸水手的刀,但他还未动,无伤却先开口了。
  无伤独自站在桌前,脸上毫无惊慌害怕之色,只与那水手四目相对,问道:“为什么船主来了,小僧就要倒胃口?”
  麻脸水手悠悠道:“咱们船主到了,各位若还不肯缴钱赎命,那难免有人要血溅三尺。满船的血腥味儿,和尚难道还能吃得下饭?”他又朝方天至笑了一下,“不过船主也吩咐了,只要掏钱的都给把饭吃完,只要能吃的进去,那尽可以吃。”
  他话音未落,从船舱门帘里,忽有一个小老头背手跨了出来。
  那是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斑白发髻胡乱系着,裤腿上补丁摞补丁,上身却敞着短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他负着两手走出帘外,清嗓子般嘶声咳了两下,手中牢牢握着一杆闪闪发光的赤铜烟枪。
  麻脸水手瞧见他,立刻狗腿道:“船主到了,您老人家快坐。”说着将长刀往腰带里一别,抽出一张胡凳拿袖子胡乱掸了,恭恭敬敬移到小老头屁股底下。
  那小老头船主施施然坐下,一时谁也不瞧,谁也不看,只翘起一只脚来,拿铜烟袋锅在鞋板上磕了磕。这才道:“没请错人吧?”
  麻脸水手道:“绝不会请错的。今儿上船的还是五个,一个小买卖人,一个文弱书生,一个老太婆,还有两个和尚。除了俩和尚,剩下三个都是外地口音,没根没底儿的,绝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那船主又咳了两声,嗬出一口痰来吐到船舷外,才慢吞吞道:“我们小门小户的,这没有本钱的买卖,也只是赚个辛苦钱。一定要……一定要讲究个安全可靠,不惹麻烦。”
  麻脸水手讨好道:“您说的对,小的们都记在心上的。这帮穷酸死了都白死,连个收尸的都不会有。”
  船主道:“那还等什么呢?”
  麻脸水手这才复从腰间抽出长刀,道:“您瞧好吧。”说着转过身来,先一刀钉在书生面前的长桌板上,向他笑道,“读书人出门在外不容易,带了不少盘缠罢?这茫茫大海上,你是跑也没处跑,喊也没处喊,生死都在爷们一念之间!赶紧掏钱,别不舍得,这可是买命钱!”
  那书生可怜兮兮地捧着饭碗,像是已经吓呆了。
  麻脸水手不耐道:“我数到三,还没见到钱,就将你丢下去喂鱼。”
  书生颤声道:“我……”
  麻脸水手伸出一根指头,道:“一!”
  书生四下张望一番,似是有心向方天至求救,但瞧他一副斯文俊逸的白净模样,着实不像个能打的,不由露出灰心丧气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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