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天如玉
时间:2020-04-10 09:18:47

  “有过些许耳闻罢了。”她随口说。
  何氏点头:“也是,女郎自是见多识广。”
  她本是顺口说到战事,却见眼前神容丝毫没有惧色,如道家常,不免刮目相看,心道真不愧是长孙家的,如此年轻就一幅见过大风大浪的派头,倒不像那等足不出户两耳一闭的高阁闺秀。
  恰好外面传来一阵马嘶声,何氏探头看了一眼:“真巧,军所今日例行巡街呢,与女郎出行倒更放心了。”
  神容也朝外望,先看见广源快步往街尾去了,顺着他去的方向一瞧,只见几匹马停在街尾巷外,巷口里若隐若现的一道黑衣人影。
  她又往旁看,是间挺精致的铺子,问:“那是卖什么的?”
  何氏一看,原来是家香粉铺子,难得她喜欢,便提议:“不妨去店内看一看好了。”
  神容说:“也好。”
  车于是停下,二人下车进店。
  柜上的光是见到一大群仆从便知来客身份不凡,特地请贵客入内雅间去试香。
  何氏积极推荐神容试一试,其实是想待会儿好买来送她表表心意,也好再拉近一层关系。
  神容视线扫过店墙上挂着的个鱼形木牌,又朝里面的雅间看了一眼:“那便试试吧。”
  紫瑞陪同她入内,她边走边瞧,瞅准一间进了门,以眼神示意紫瑞就在门口候着。
  雅间桌上已摆好了一排的香粉盒子,何氏还嫌不够,在外间说笑着要给她再挑新的。
  神容却并没试,而是走到了窗边。
  窗户刚好开了道缝,外面就是巷道。
  巷子里站了几个人,一边是三人一起,为首的满脸络腮胡,正是前些时日在驿馆里那嘴欠的大胡子,身旁是他的两个同伴。
  他们的对面是山宗,黑衣飒飒地携着刀在那儿站着,在与他们低低地说着什么。
  神容就想看看方才那身影是不是他,才留了个心眼入了这雅间,没想到还真遇个正着。
  她可无心窥探什么,素来也不喜那等藏头露尾的行径,刚要转头,忽觉他们的低语声没了。
  再一看,山宗的脸朝向了这边,双眼如电,似能穿透这道窗缝发现她。
  神容想了想,干脆大大方方推开窗,看向他:“咦,真巧。”
  发现是她,山宗的眼神稍缓,抱着刀踱近两步:“真是巧,不是偷听?”
  神容施施然在桌后一坐,手指点了点桌面,将那上面的香粉盒子指给他看:“谁偷听你,我忙着呢。”
  他瞄了眼,盖子都没开,真是连谎话都不会说。
  “忙什么,忙着偷听?”
  神容想翻白眼,倾身到窗前,扬眉说:“那好,我都听见了,抓我去军所啊。”
  山宗还没说话,大胡子吱了个声:“山使,要不哥儿几个先走?”
  他朝几人歪了歪头。
  大胡子瞅了瞅神容便往外走,走出巷口前又停下问了句:“您交代的那事还要继续办吗?”
  山宗“嗯”了一声。
  神容朝三人瞄了一眼,大胡子穿一身粗布短打衣裳,额缠布巾,腰别匕首,与在驿馆里模样很不相同。
  她心里回味了一下,有了数,看了看那男人:“你办什么事,竟要用这群人?”
  山宗直接跳过了她的问题:“哪群人?”
  神容朝大胡子离去的巷口瞄了一眼:“那几个,是绿林人。”
  说好听点是江湖侠客,说难听点就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都敢干的亡命之徒。难怪在驿馆里时那么嚣张,一口一个狗屁贵人。
  山宗看她的眼神动了动:“谁告诉你的?”
  这好像不像是她会知道的东西。
  “看就看出来了,那等装束显而易见。”她打小研究山川河泽,对这些游走在山野各处的人岂会毫无所知。
  何氏说得一点不假,这男人还真将黑场上的都镇住了,居然连绿林人士都能为他所用。
  山宗越发仔细打量她,大约是他小看她了。
  神容几乎半边身子都倚在窗边,一手托起腮说:“堂堂团练使,竟跟黑场上的混在一起,还允许他们入住驿馆,真不知道这偌大幽州,法度何在。”
  山宗看着她晶亮的双眼,好笑,“威胁我?”他声忽然放沉:“如何,我就是幽州法度。”
  神容稍稍一怔,抬头看着他脸,明明生得剑眉星目,偏偏满眼的不善,好似在威吓她。
  真是个张狂的男人。
  “那便巧了,”她眼珠轻转,托腮的手指在脸颊上点啊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偏爱挑战法度,尤其是……你们幽州法度。”
  山宗眉头一动,漆漆的两眼盯住她,听出她话里有话。
  外间何氏一无所觉,带着笑在问:“女郎选着可心的没有?”
  神容伸出只手揭开香粉盒盖,指尖一沾,递出去,挑到他跟前:“香么?”
  粉屑轻飞,山宗鼻尖幽香萦绕,看了眼她葱白的手指,又朝她身后看一眼,缓缓站直:“问你自己。”
  何氏已过来了,神容坐正回头,笑着扬声回:“选好了。”再往窗外瞥去时,毫不意外,已不见男人身影。
  ……
  巷口外,广源来见郎君,被胡十一截了个正着。
  他方才看见香粉铺门口停着的马车,还有那金娇娇身边的护卫东来了,拽着广源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也伺候起那金娇娇来了?古怪,我瞧着头儿也很古怪,初见这女人就让了步,往后说不护她,还是送她进山了,你说他以往让过谁啊!”
  广源嘴巴张了又闭,推开他就走:“你不懂!”
  胡十一瞪着他背影骂:“这不是屁话,懂我还问你啥!”
  说完就见山宗走出了巷口,边走边一手拍着衣襟。
  胡十一快步过去,一吸鼻,凑近看他:“头儿,你身上怎么有香味儿?”
  山宗扯了下衣襟,那点味道不过停留了一下,竟还未散尽。他余光瞥过巷口:“你闻错了。”
 
 
第十章 
  日暮时分,神容作别何氏回去,脸上还带着笑,一身都是幽香。
  进了主屋,却见长孙信正在屋里坐着。
  长孙信抬头就看见她的笑,好奇道:“看来与刺史夫人出去一趟很高兴?”
  神容脸上笑顿时收起:“没有。”
  方才不过是回想起了那男人在窗外时的情形罢了。
  长孙信也没在意,叹息一声:“我倒正愁着呢。”
  “怎么?”神容问完就回味过来:“莫不是捡风结果不好?”
  长孙信点头:“不止,长安还来信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过去。
  神容接过来看,信是写给长孙信的,他们父亲赵国公的亲笔。
  长安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就又有重臣出了动静,中书舍人也获罪落了马,新君毫不留情,判了他一个千里流放。
  赵国公特地写信来,便是叫长孙信知悉此事。
  长孙信通透得很,父亲表面说这个,无非是想提醒他寻矿之事要加紧。
  反正全家都宝贝妹妹,自是不会催她的,便点名写给他。
  可这也急不得,光提醒他又有何用,还不是得看神容,何况眼下还不顺。
  神容看完了,将信还给他:“捡风结果到底如何?”
  长孙信摇头:“一无所获。”
  捡风之后连日都没出门,他们便是在验那些“捡回的风”。
  草石对山川河泽而言就如同标志,有一些会给人以指引,揭示下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矿。
  可神容万万没想到,他现在竟说一无所获,那岂不是等同说没有矿?
  她蹙眉:“怎会呢?”
  祖传书卷不可能有错,她认定那地方该有东西才对。
  长孙信道:“我也觉得不该,可那些带回的草木确实无甚特别。”他又叹气,“那山里怕是连个铜铁屑子都没有。”
  神容在旁坐下,静静思索着。
  长孙信忽想起一事:“对了,父亲在信尾提及裴家二表弟问起了你,他还不知道你来了幽州,可要给他回个信?”
  裴家也是长安大族,是他们母亲的娘家,家中子弟自然也就是他们的表亲。
  长孙信口中的裴二表弟,神容得叫一声二表哥,唤作裴少雍,与长孙家走动算频繁的。
  神容远行之事并未对外透露,除了家里人之外,没人知道她已在千里之外的幽州。
  这位裴二表哥与他们亲近惯了,平常又对谁都很关切,会问起她来倒也不奇怪。
  神容被打了个岔,根本也没放在心上,摇摇头:“免了吧,眼前这事还得好生处置呢。”
  长孙信往她那儿挨了挨:“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这般心急,神容倒笑了起来:“再去一回就是了,天还没塌下来呢,我可不信这事我们做不成。”
  长孙信看她眉目舒展,不禁心下一松。
  不怪全家都宠她,有她在,从来都是天清气朗的。她可不是个愁闷自苦的人,也向来是不会认输的。
  神容立即起身去准备,一面朝外唤了声紫瑞:“记得把消息送去军所。”
  ……
  隔日一早,军所里如常操练。
  山宗听兵卒来报:官舍内来了人传信,说是长孙侍郎一行又要入山。
  他从演武场里出来,叫了声张威。
  胡十一小跑过来:“头儿,张威早就去了,我倒是听见那传信的说,长孙侍郎指名要你去,说是有事要问你呢。”
  “长孙信?”山宗随手套着护臂,心想难道今日长孙神容没去了?
  胡十一刚从城里值守过来,告诉他说:“我方才出城时就碰着张威了,眼瞅着他们已经奔往山里,好似与上次不大一样,还带着器具。”
  山宗想了一下,提起刀,往外去了。
  胡十一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安排,只好带了自己的人跟上。
  临出军所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才几回啊,怎么就跟习惯了似的,又要去伺候金娇娇一行了?
  尽管深山连续来了几趟大队人马,山道却并没有过度踩踏的痕迹。
  山宗打马入山时特地看了一遍,有些没想到,长孙家这几次进山,倒像是很熟悉一样,可这幽州他们应当是没有来过的。
  山里已经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在马上就看到长孙信带来的人浩浩荡荡地直往望蓟山去了,确如胡十一所言,都带着器具,像是要来就地挖山。
  直到过了当日那道泥潭,山宗勒住马,视线扫了一圈,忽而顿住,看见了女人迎风而立的身影。
  她还是来了。他笑一下,忽就明白指名叫他来的是谁了,心照不宣。
  神容站着,紫瑞正在为她解下披风,她朝山道处望去,就见到了那提刀立马的男人。
  “好了?”她催。
  “是。”紫瑞麻利收好披风退开。
  神容朝那头走去。
  山宗正好下马,一转头就看到了她。
  “这回倒舍得自己来了?”她又穿上了胡衣,束着窄窄的袖口,收着纤细的腰肢,亭亭站在他跟前。
  “来看看你们是不是掉进了泥潭里。”山宗目光扫过她身上,抛开马缰:“别到时候救不过来。”
  “小瞧我……”神容嘀咕,心想有她在,那几个地方早就避开了。却又忽然问:“他们若真掉进去了,你要怎么救?”说着有意无意瞄了眼他腰带。
  山宗看到她眼神,提起唇角:“该怎么救怎么救。”
  都是男子,怎么救都行,她当都是对她那样的?竟有些好笑她在想些什么了。
  “听说令兄有事问我。”他开门见山。
  神容说:“是我有事问你。”
  山宗抱刀臂中,早猜到了,也就不意外:“问。”
  神容指了个方向:“那些泥潭不是天生的,是不是原本那一带就很湿软?”
  “嗯。”正因如此才会用作陷阱。山宗看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猜呢?”她睁大眼看着他,一张脸在山风里艳艳生辉。
  山宗多看她一眼,转开眼,哪有那个闲心:“以后要问这些就去问张威。”
  “我偏就想问你。”
  他掀了掀眼,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弄笑了。
  待再看过去时,却见她已在跟前轻轻走动起来,似在沉思什么,胡衣的衣角被她捏在手指里,一下一下地轻捻着。
  不多时,她又看到他脸上来:“你等等。”说完自他跟前过去了。
  山宗看着她过去,随即手就扯上了缰绳。
  叫他等等,等她回来干什么?
  “崇君!”忽有人叫他。
  远处有慢马徐徐下了山道,赵进镰带着一行随从过来了。
  他下马近前,大约是看出山宗想走,拦了一下:“寻矿是大事,你我都得帮衬着,否则我可无法向上头交代。”
  山宗指了一下前头守着的张威和胡十一:“我这还不算帮衬?”
  赵进镰在他跟前低语几句。
  前日赵国公府来了封书信至幽州官署,关切了一下幽州民生,临了却问了幽州山势是否太平。他便有数,是点拨他多帮着寻矿大事。
  “我打算去信赵国公,告知有你在此镇守,料想可叫他安心。”赵进镰道。
  山宗把玩着刀柄:“我劝你最好别说。”
  赵进镰一愣,刚要问为何,随即就想起之前长孙信当众说他眼神不好的事了。
  他心里一回味,怕是二人有过节,背后生汗,心想还好尚未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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