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十年前的巫一鸣说出这样的话,一切都会不同。
“太迟了。”
巫欢茶色的瞳孔愈发浅淡,像是隔着冰冷的雾气,让人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你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以后,再来说这些,太迟了。”
“那是我以前想要的!”巫一鸣因情绪激动而肩膀耸动,他慢慢平静,然后道,“我可以退圈,我想照顾你,小巫。我和夏薇没有孩子,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无法接受。还有那些钱,都是我卖出去的画,在你成年后,自动转到你的账下……”
“我都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幼稚。”巫欢的笑唇弯着浅浅的弧度,可是她的神情却是与之相反的冷漠,“有些选择只有一次。”
“没人会等着你后悔,没人就该感激涕零的接受你想给他的一切。”
“你想要我接受的一切,我都不想要。”
巫一鸣惨白着脸,向后踉跄一步。
而巫欢只是递给孟星澄一个示意的眼神,然后前后进入第五剧情画。
……
这里意外的祥和。
农场铺设着小路,不知名的野花点缀田野,栅栏歪歪扭扭地将牛棚、羊圈区分开来。
巫欢抬眸,看见一只眼熟的灰兔趴在她的旁边。
“小橙子?”
灰兔细声细气地应了声。
还真是孟星澄,分明就是之前跟灰马驹在一起的那只。所以灰马驹的那声呼唤,不是她以为的“小成”或“小陈”,而是“小橙子”。
巫欢抿着嘴,安静的猫瞳几乎没有波澜。
她有些累,忽然不想去问,为何孟星澄不跟着他的同伴,他口中的“老大”究竟是谁,所谓的“考核”又是什么。
或许还因为她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孟星澄并不会伤害她。只是现在她无法认真思考那种心安从何而来。
“小橙子,我刚才……过分吗?”
平心而论,巫一鸣刚才救了她,虽说行为算得上卑劣,但结局如此。
巫欢的眼神有些失去焦距,出神地看向远处。
其实她没打算从孟星澄这里得到回答。可是意外地,孟星澄摇摇头,长耳微动。
“啊,没错。”巫欢应道,声音依旧有些飘渺,“这算得上什么呢。”
她说完陷入沉默,孟星澄则呆在旁边纹丝不动。
片刻后,巫欢眼眸一动,笑道:“走吧,小橙子,我们去破解这幅画的秘密。”
……
农场一派祥和。
哞牛和羊群在农场东边的草地上吃着草,无比闲适。
猪圈里的猪群埋头啃着饲料,似乎有九、十只,她看见了猪小妹和一些没见过的猪崽。巫欢一时数不清,但肯定比之前要多。
巫欢一眼就看见其中熟悉的猪哄哄,一头埋进饲料中,只剩下大耳朵扑扇着。她的视线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移开。
巫欢脑中忽然蹦出矮哥说的那段话:
马拉车,驴推磨,牛要哞哞耕田地;狗看门,猫捉鼠,鸡要打鸣和下蛋;羊咩咩,鸭嘎嘎,猪最幸福只等吃;鹅轧轧,兔咕咕……
巫欢心中的默念忽地停滞。
有地方不一样。
喜欢跟白鹅们呆在一起的兔群不见了,喜欢在矮栅栏边跳跃的马驹们也不见了。
巫欢走向熟稔的秃头鸡。
“秃头鸡。”
“谁在叫我啊!”秃头鸡扭头左看右看,“是谁!”
“我。”
“花白!”秃头鸡这才听见背后的声音,猛地转身,“你怎么会来这里?你还想闹腾啊,我都跟你说了,我是不会跟着你瞎闹的。”
巫欢心思一动,问道:“为什么?”
“你看看你,还没看清楚现实吗?你以为灰兔白兔还有马驹们是怎么死的?”秃头鸡咕哝着,“如果你继续闹,下一个就是……”
“灰兔!你不是……死了吗?”秃头鸡震惊地看着一旁成团的长耳灰兔。
巫欢随便解释道:“我把他藏起来了。”
“哦。”秃头鸡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兮兮道,“你不怕被看到啊,他们会把灰兔咬死的!”
巫欢对此倒不甚意外。
当初兔群和马驹都归属于埃顿,在驴瞎子莫昂胜利后,一定会不留情地进行威慑,旧部下必然惨遭洗牌。
虽然鸭群和鹅群仍在,但巫欢却发现仍旧少了一两只眼熟的鸭鹅。
唯有猪群,一个未少。
“我劝你呀,安分点吧。”秃头鸡苦口婆心道,“你看猪哄哄他们,投靠过来之后,现在多幸福。”
说起来,秃头鸡一开始就是莫昂阵营,也难为他能和巫欢说这么多。看来他和花白确实是有几分交情在的。
“谢了。”
她还没问,秃头鸡就把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猪群叛变投靠莫昂,而埃顿失败,兔群、马驹都被灭,其他动物也多多少少受到波及。莫昂的这番操作,还真有种心狠手辣的枭雄风范。
“那莫昂呢?”
秃头鸡脸色一变,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咯咯咯的离开了。
“小巫姐,这里……没有兔子了?”
“是啊,只有你了。”巫欢看着迷茫的睁着眼睛的孟星澄,伸出爪子摸摸他的耳朵,“怎么了?”
孟星澄歪着头想了一秒,认真道:“有只白兔请我吃甜甜的草,还说让我记得还她。”
孟星澄的眼神过于安静,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那副模样。可巫欢却莫名升起一丝怅然。
巫欢沉默一秒:“还会见到的。”
其实只要回到之前的剧情画,就还会见到那些所谓不见得动物。可是,见到又能如何呢?
巫欢的视线投向主屋。
想到秃头鸡说灰兔会被咬死的事,她给孟星澄打了一个等她的手势,然后悄悄靠近主屋。
屋内传来嬉闹声,浓郁的酒香从门缝中溢出。巫欢透过窗户看清里面的画面时,瞳孔一缩。
本该死去的皮格和帮仆正围桌而坐,打牌酗酒。
她的脑中闪过一丝什么,却转瞬不见。
皮格没有死。
他回来了,继续统治着农场,过着酒肉生活,鞭策着农场动物们干活。那么之前的造反,莫昂和埃顿的争夺之战,全然成为一个笑话。
可是皮格为什么会没有死呢?
第二剧情画的造反宣言是杀掉暴君皮格,第三剧情画中皮格一旦逃脱就宣告剧情失败。他在剧情线中只会走上一条必死之路。
不等巫欢细想,从屋内传来一声质问:
“谁在外面?”
随着这声斥责,凶猛的狗叫声从屋内传来,那汪嗷的犬叫带着恶意的攻击性,巫欢只觉得汗毛竖起,警觉地跳上窗台。
“我不是说过不允许你们靠近这里吗!”
皮格隔着窗户愤怒地看着巫欢,眼睛发狠,命令道:“又是你,花白。给她点教训。”
花白原身真会惹事。巫欢边想边扭头,看见五条斑点犬围着她,口中恶涎倒垂,眼睛黄亮而凶恶,正准备朝她扑来。
【滴——】
【使用卡牌:秘密窃听者。】
恶犬们停滞一秒,找不到目标般左顾右盼。
“奇怪,我在干嘛。”皮格拉了拉丝绸褂,朝着两位小伙摆手,“算了,散了散了。”
然后他又对着外面的五条犬道,“你们看着门,我去睡会儿。”
巫欢松了口气,才觉得尾巴一阵疼痛。她看了看尾巴尖,掉了一戳毛,露出几丝血痕。
巫欢下意识心疼地舔了舔尾巴,升起一股暴躁的愤怒。但她压了压情绪,给不远处的孟星澄一个眼神,然后转身进入主屋。
既然已经使用能力,不如多找找线索。
巫欢从屋内的镜中模糊地看见自己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花白长大了些,却也消瘦了些。
“好的,那我们先走了。”小伙哈腰道。
其中一个小伙想起什么般,叫住进屋的皮格,“场主,马尔斯农场送来一匹黑驴,怎么安置?”
皮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微醺的脸色沉下来:“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明白吗?”
小伙没敢多问,就这么离开屋子,路过门口时,还心有余悸地避开五条恶犬。
巫欢的视线停留在那几条恶犬上。
斑点犬……
——斑点快生产了,您可以找理由把斑点的孩子抱进主屋养。
——狗崽长得很快。
巫欢的胡须一颤。
第55章 叮咚,上课啦
农场恢复原先的轨迹。暴戾的皮格,各司其职的动物们,看似就像是一场轮回,农场没有丝毫改变。
可是消失的兔群和马驹,多出的猪崽们,长大的斑点犬,无不昭示着她仍处在前进不歇的时间线上。
没有轮回,也没有回到过去。
难道说,第三剧情中皮格其实并没有死亡,而只是被赶出农场?可这样就与“皮格走出屋内就剧情失败”相矛盾。
巫欢跟着皮格走进屋内。
皮格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捧着酒坛,醉醺醺地打理着自己的财产。丝绸衣褂,新鲜的羊奶,可口的奶酪,棉被……还有金钱。
皮格以一种欣赏的姿态,看着这些属于他的东西,露出一种得意的满足感。
其实在人类眼中,他的行为只算是富贵地主的日常。但对动物们而言,的确是自私无情地夺走他们的劳动成果,却坐等享受的可恶人类。
自私而残暴,是动物们对于皮格的评价。
巫欢无意识地咬了咬尾巴。
刚才并没有看到驴瞎子莫昂,秃头鸡也避开了这个话题。
农场的小伙说,马尔斯农场送来一头黑驴。皮格看起来并不待见他,却依旧留了下来。跟第一剧情画时,驴瞎子的处境极其相似。
巫欢的思绪如同蛛网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所有的画面和动物们的对话从脑海中一一掠过。
农场一派如常,皮格被抱怨是残暴的人类,驴瞎子处境不好。
驴瞎子说:他们都怕我。
农场开会,决定造反。
驴瞎子被迫成为造反者的“先锋军”。
农场动物革命成功。
驴瞎子有主攻功劳,皮格死于农场暴-乱。
农场动物们起内讧。
驴瞎子莫昂与埃顿针锋相对,划分地界,而后莫昂取得胜利。
农场恢复欣欣向荣之景,动物如常生活。皮格依旧统治着农场,甚至多了几条凶猛的看家犬护卫。
驴瞎子莫昂不见了,但农场新送来一头黑驴。
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黑驴长大,成为农场中工作最繁重的动物,场主不甚待见,所以在动物中也不受欢迎。他有造反心思,但按兵不动,只是暗中引导德高望重的马先生提出革命之说……
巫欢顺着思路往下想,心中若有惊涛波动。
没错,这就是莫昂。这分明也是另一个驴瞎子!
所有的线索指向剧情的轮回,可时间线却是向前推移的。最大的矛盾点在于——
第五剧情画中,驴瞎子的失踪和皮格的出现。
新皮格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待见黑驴?为什么好像知道自己会有危险般调-教斑点狗?
如果动物内讧中,胜利的是驴瞎子莫昂,那么这些斑点犬正是被马先生带走,而后调-教为他所用才对。可是斑点犬却为新皮格所控,成为他脚底的护卫军忠犬。
巫欢的胡须一颤,她想到一个骇然的可能。
【10……9……8……】
巫欢看着能力倒计时,深呼了口气,悄悄把门阖上,将五条恶犬阻隔在屋门之外。
【2……1……0……】
如同隐身的窃听能力悄然消失,皮格的愤怒质问声响起:
“花白!你怎么在这里!”
与此同时,巫欢看见皮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衣服中抽出的长鞭。
她又想起一个细节。在造反日当天,皮格是艰难的从墙上取下马鞭。那时他没有把马鞭带在身上的习惯。
巫欢踩在高高的柜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皮格,将他的神情与姿态尽收眼。
她说:“你不是皮格吧。”
空气凝滞一秒。
从这个角度,巫欢清楚地看见“皮格”愤怒而震惊的眼神。
“花白,你找死!”
马鞭毫不留情地朝着巫欢甩去,冷厉的咻咻声将木柜边缘削成碎屑,留下触目惊心的斑驳痕迹。
巫欢从皮格的反应中,已然得到回答。
她躲过这一鞭,轻巧敏捷地逃到外间,原本安静守在门口的五条恶犬愤怒地扒拉着门窗,撞击伴随着震颤,几乎要破门而入。
巫欢停下脚步,回头:“你现在还记得,对吧,莫昂?”
“皮格”靠在里屋的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巫欢。
“你披上人皮,就成为了一个人类。然后你会慢慢忘记这些事,你以为你就是真正的皮格。”
“你沉醉于酒肉奢靡,将农场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下。动物们很快会忍受不了你的暴行,等新来的黑驴长大后,就是你的死期。”
“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巫欢叹息道。
“这才是农场的劫难,这是农场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因果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