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滚了。
或许是自己出入魔宫已然有了经验,加上是自己的专场,霜叶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告诉她该如何走出这片异世界。
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白房子,仿佛在最高处看见了倚靠于顶楼窗沿的那道纤细身影。
霜叶终于不再留恋,收回视线带着其他两人离开了这个于她来说最真实的空间。
三人不欢而散,这里的不欢指的是中原中也。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后面果真听从了太宰的安排,率领同僚们离开了这条街道。霜叶站在原地,太宰已经变回了原来的黑猫模样,嘴里叼着那管应该是能令他恢复原状的针剂,踱步到她脚边用脑袋蹭了蹭。
霜叶蹲下身,太宰喵顺势用前爪扒开她的掌心,嘴巴一松,针剂掉落在她的手里。
“……让我帮你打的意思?”她问。
“不是。”
太宰喵摇了摇头,鸢眸牢牢注视着她的身影,出口却是惹人怜惜的温柔音色。
“是‘请你给我一个能继续留在你身边的机会’的意思。”
第27章 海之絮语
霜叶带太宰喵在外面逛了好久, 顺带吃遍了街边小摊子里的关东煮后才在深夜12点回到了公寓。
这样的既视感莫名有点像是逃课的学生害怕家长发现,硬要在外边游荡到准点才敢装作一切照常似的回家。
不过没想到,织田作居然有给她留灯。
霜叶静悄悄地拿出备用钥匙开门, 一打开便望见玄关处那盏暖灯在眼前温柔地投落光线。她抬眼穿透这片朦胧的薄纱,在目光的尽头, 聆听见门外动静后从书房里走出的赤发青年,正单手倚着门框远远地望向这边。
那种感觉,像是归岸的船只缓缓游向港湾靠拢,迎着暖暖的风,逐渐与岸边的斑斓灯火融为整体。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霜叶收起雨伞放进伞架,在玄关处换上鞋子后便抱着太宰喵走至他的身边, 随着接近, 能隐隐约约的闻到他衬衫传来的淡淡烟味。
“之前那几天在床上已经睡够了, 现在反倒是睡不着。”织田作挠了挠后脑勺, 把不修边幅的赤发挠得乱糟糟的, “所以索性去书房里写些手稿, 顺便……等你回来。”
霜叶闻言一怔,心情在他最后那句话中宛如蒲公英飘飞的无籽小球, 轻飘飘停留在了一片宁静的水面。
“别像是个担心孩子夜不归宿,独自在房子里干着急的家长啊。”
她缓缓露起无奈的表情, 举起手里的太宰喵递给了织田作, “随便帮我rua一下, 我先去洗个澡。”
“好。”织田作爽快地应道。
太宰喵就跟所有液态的猫科动物一样, 身体挂在空中像是扯得长长的拉面,被织田作接过去后,连蹬了两下腿才踩到织田作身上稳住。听见霜叶说要去洗澡,他的耳朵顿时机灵地竖了起来,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还不知道被惦记上的霜叶去房间里取过替换衣物后就径自去了浴室。
里面分内外两间,外间是换下衣服兼清洗的地方,内间则配备有供淋浴的花洒与浴缸,待疲惫完全洗净后可以泡在温暖的水中放松身心。
可待到霜叶脚尖刚入水,她竟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听见了某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娇滴滴的声音。
“小霜叶,我也可以一起洗澡吗……”太宰喵在外间拖长了弱弱的声音喵叫道。
霜叶:“……你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太宰喵:“你刚淋浴完的时候——”
简直防不胜防!
这个时候,转头发现太宰喵不见了的织田作,终于在挤开了一点门缝的浴室外间里找到了他的身影。
“太宰,你是男孩子,不可以进来偷看女孩子洗澡。”猜测他有不轨企图,织田作连忙推开外间门想要将他抱住来。
太宰喵待在友人稳固的手臂里四肢划水似的挣扎:“织田作你相信我,我不是在偷看,是在光明正大求洗澡!我已经好几天没洗过了——”
凄厉哀婉的喵喵叫顿时响彻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织田作听不懂他的辩解,只以为他在单纯干扰自己的动作。
“就算你很黏霜叶,在这种情况里进来也不太好。”
“可是明明睡觉的时候都一起的!”
太宰喵可怜巴巴地叫嚷道,结果织田作这时的大脑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抱住猫的他果断朝身旁滚去。下一秒,浴室内间的磨砂玻璃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从里面闪飞出一抹杀气腾腾的白影,它堪堪擦过两人的头顶,顷刻砸到背后的墙壁四分五裂。
“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一人一猫盯着滑落地面壮烈牺牲的肥皂盒,齐齐陷入了相同的沉默。
——要是刚才被砸中,肯定会一瞬间头破血流的吧。
等到霜叶换好衣服从浴室里出来,一边擦着湿润的头发,一边走回客厅的时候,就见两个家伙像是自觉做错了事,极度安分乖巧地并排端坐在沙发上。
她瞥了眼趴在软垫上耷拉着飞机耳,被织田作一下下撸毛的太宰喵,没好气地摆起了冷脸:“别太惯坏这家伙了,别看他这个人一开始很可怜的样子,后面熟悉了就会给一分颜色还你一道彩虹。”
织田作好像抓住了某个关键词:“……人?”
自觉口误的霜叶意识过来,迅速的就转移了话题:“没什么,我是说他的性格。”
她招了招手,太宰喵自动配合地凑了过来,变成了霜叶手中的玩物。
柔软如柳的身躯虽然瘦弱,可塑性却很高,霜叶一手掌心托着他的后脑勺,另一手的五指在他摊开的那张肚皮上rua动,立即就把他挠得到处乱扭。
“小、小霜叶,不要……”
又怕疼又怕痒的小家伙双爪抱住了她的手臂,用身体封印住了她的犯罪行为。
痛快施与了惩戒的霜叶最后只能把他重新抱入怀里,边捏着他的肉球边给出一句威胁:“下次再敢捣乱,小心我把你做成猫围脖——”
旁边的织田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缓下眉眼,温声道:“感觉你现在的心情好多了。”
霜叶动作一顿,回过头来:“会么?”
“嗯。”织田作应道,“之前看你出去,我总忍不住担心你会不回来。”
她撞入了青年那双清澈的眸底,里面仿佛盛放着一片似水的温和,以柔软攻势触发了她心底那丝隐秘的情绪。
“阿作。”霜叶斟酌着辞措,音调压成了黑色水域一样的沉寂:“害你昏迷的那件事,真的很对不起。”
可织田作却没有显露出什么怪罪的表情,只针对某个问题发问:“事情的结果我有从国木田他们那里听说,是你那个白头发的前男友做的?”
太宰喵在这里停下了摇晃的尾巴。
霜叶摇了摇头,似乎回想起某人的模样,当即扬起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虚假微笑:“不是,那个是前前男友了。害你睡过去的是个更垃圾的弟弟。”
对于她抱着强烈感□□彩的代称,织田作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先不提经过之前的花束事件互相间有了过节,单论是前男友这件事就使他对人没多少好感。
“如果那个人还在纠缠你的话,记得要及时跟我说。”织田作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嘱咐道:“虽然事情过去了很久,但我直到现在还同样认为:像这样的人,你去稍微报复一下也没什么不妥的。”
他说的这句话,让霜叶不知不觉回想起了织田作当初在年少时期说过的中二发言。
【这个世界不存在放过,有的只是报复,谁背叛我,我就要报复谁。】
因为雇主想要找他背锅,织田作当即就报复回去结果被逮捕入狱的事情,她至今还印象深刻。只能说谁都有过这样年轻气盛的时期吧,但霜叶却觉得这句话听得让自己很熨贴。
她不由自主被牵引出了笑容,某些徘徊在心底的阴郁也随之散去了少许。
“我会的。”
之后织田作拍了拍她的头,就放她回去房间休息了。即将合上房门的时候,霜叶回头看向站在原地注视着她回去的青年,忽然心血来潮地说了句:“阿作,下次……来我工作的地方喝几杯吧?我请你。”
织田作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不禁一愣,而后放松了表情,对她说:“好……谢谢你。”
或许也是在感谢,能见到她能有天对自己稍微放开一点心防的一幕。
回到卧室里,霜叶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抱着太宰喵来到床铺坐好,昏黄光线照映着彼此的轮廓,连裁落到墙面上的剪影都无声流淌着柔和。
“如果织田作某天要去Lupin的话,可以再加上我一个吗?”太宰喵待在她盘起双腿中央空出的位置,忽而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霜叶拿另一条沾湿了的干净毛巾细细地擦拭着他毛发上可能存在的污垢,漫不经心地道出了某个事实:“你现在倒是不再害怕遇上阿作了嘛。”
太宰喵的皮毛逐渐沾湿,服服帖帖地往同个方向垂下,一时有点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可他此刻的音调却是轻松带笑的。
“那是因为我先遇上了你。”
他温驯地低下脑袋,任由霜叶给他擦净毛发,“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给予了我勇气,恐怕我连向前迈出半步都无法做到吧。”
空气里不再传出说话的声音,唯有毛巾擦拭的静静窸窣声。
直至他再次恢复了干干净净的模样,并且用干毛巾吸尽了多余的水分,霜叶才动手拨了拨太宰喵的身子,一边说着的同时,起身把毛巾丢到床边的椅背。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那个叫中也的人看着可是很想把你绑回去加班的样子。”
“现阶段我不出面才是有利于局面最好的结果,况且待在暗处能更好保护我自己的安全,政府那帮大臣私下联和非法企业进行人体试验的事情被捅了出来,大概很快就要倒台了吧。”
太宰喵被拨得整只猫在床铺上滚了好几圈,撞到柔软的被子边才停下抬头,却在这时,看见霜叶拿着他曾递交给她的那管针剂回到了床上。
“小霜叶……?”他怔怔地看向霜叶,心内某种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沉落。
霜叶只是垂眸说道:“回去你原来的地方吧。”
“……”
冗长且痛苦的沉默开始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驱散。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某个声音轻轻在空气中漾开了波纹,脆弱得像是海的絮语,贝壳里模拟的回声。
“我只是知道,越想要抓住某个东西,就只会越容易失去。永恒的东西不会轻易与最珍贵的东西划下等号,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我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霜叶的指尖漫无目的地从他背脊上的皮毛滑过,最终停留在了他的侧脸。
——狐狸有洞穴,小鸟也有巢窝。
我,只有我,必须疲惫地流浪。
这个事实,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人。
第28章 无爱之地
她并不后悔说出这番剖白。
直面自己的心理没什么可怕, 毕竟远比这一切更痛苦的都曾加冕于她。只要一开始就不抱期望,那么期望就会永不落空,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台灯昏沉的光线堪堪照在她抚着猫咪侧脸的手背上, 接着便力所不逮地消失在墙角阴影的过渡界。隐于黑暗中的那根尾巴蜷缩回了它主人的脚边,在那根长长的黑猫尾尖上天生长有一截小小的白毛, 看着像是不经意飘到黑土埂上的落雪。
抱住太宰喵的时候,霜叶总喜欢时不时的捏住那处尾巴尖揉揉,但现在她失去了那种冲动,只能用目光去进行无谓的追逐。
在她说出那句有些伤人的话语之后,对方的回应总算将她的意识聚拢。
“可你其实是希望我留下来的,不是么?”柔弱娇小的绷带猫睁着那只澈丽的独眼,一眨不眨地将她的表情印入心底。
美丽别致的鸢色, 划分出一半微弱的明亮, 一半深沉的暗影, 泛旧的颜色容易令霜叶联想到老式古董相机里才会使用的胶卷, 咔嚓一下, 就能够留下某张深刻的回忆。
可实际上无论是周围昏暗的环境, 窗畔飘飞的纱帘,桌面复古的台灯, 甚至是对方眼睛里倒映的星星,都同时染上了眷恋的色彩。
就像是, 一切都在说……
“你不舍得我。”
他定定地望着霜叶, 仿佛要用语调柔软, 语意却锋利无比的话来挖掘出她最深处的秘密:“无论是人还是猫都好, 你想要的,是有另一个漂洋过海来到身边的灵魂留下来陪你。”
“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身在不知不觉中索求着更大的追寻……不然你不会一开始就奢求着【永远】。”
【永远】,那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才会奢想的时限。
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的霜叶以为眼前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然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错觉,是因为对方一向太过谙熟人心,看待世界的清醒程度远在自己之上。
可不知为何,有人替自己将真心话说开以后,她反倒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舍不得我的人是你才对吧?”
霜叶猝不及防地将太宰喵掀翻在床,身轻体柔的他就是有这样的好处,稍微一推就能被自己轻易得手。
毫无抵抗之力的娇小黑猫敞着柔软的白肚皮,被霜叶放纵的十指给肆乱地上下其手。
“你就有这么怕被我赶走么?”
但是这回太宰喵却没有作出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用那双粉嫩的小爪子,以轻得她稍一挣扎就能解脱的力度攥住了她的食指。随意投注过来的一个眼神,就完全将她带入了他的世界漩涡。
眼神里充斥着极度忧郁与悲哀,仿佛她伸手轻推,就能将之彻底推向无法逆转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