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有点悲伤。
有点想哭。
还有点想打爆他的狗头。
她一言难尽地望着满桌美食,再望望坐在对面不疾不徐吃东西的人。他进食的模样很赏心悦目,既没有过分做作的斯文,也没有大快朵颐的急躁。
也是,吃不着的东西的人才会急躁。
比如她。
眼看他还在一道接一道地点评,昭夕怒了。
“你吃饭就吃饭,这么大一桌都堵不住你的嘴?哔哔个没完,老师没教过你寝不言食不语吗?”
程又年终于住口,低头不语,唇角扬起了可疑的弧度。
他在笑?
昭夕:“……”
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
她恼羞成怒,咔嚓咔嚓就把手里的青椒啃完了,啃完之后才追悔莫及,怎么一时情急,连仅有的青椒都给消灭掉了……
这下望着一桌子美食,更欲哭无泪了。
*
店内光线并不明亮,每张桌上有一盏小小的灯,顾客们背对背,各吃各的。
墙上的投影仪在放电影,声音嘈杂。
小小的窗口后,后厨忙碌不已,脚步声、碗筷碰撞声,还有烧烤时发出的滋啦啦的油爆声,间或夹杂着该上餐时,厨房铃的一声脆响,杂乱却又异常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昭夕摘下墨镜,顿时被上菜的服务员认了出来。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的,只差没当场喷射出激光来,有些激动地低声说:“你,你是——”
昭夕嘴角一弯,食指抵在唇中,“嘘。”
小姑娘慌忙点头,喜不自胜,“嗯嗯嗯,我知道,低调!”
她放下手里的串,没忍住打量程又年两眼,笑嘻嘻的,一边祝两人用餐愉快,一边跑回柜台后,和老板咬耳朵。
很快,柜台后的一道炽热目光变成了两道,两人齐刷刷朝他们行注目礼。
再一次上菜时,小姑娘拿着纸笔,弯腰说:“请问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昭夕点头,接过纸笔,认认真真地签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太好了,我超喜欢您的电影!不光是《木兰》,《江城暮春》和《若风》我也特别喜欢!”
能一口气背出她的电影,真爱无疑。
昭夕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新月。
离开前,小姑娘还鼓起勇气看了程又年一样,然后竖起大拇指,悄悄对昭夕说:“这个比之前的都帅喔!”
昭夕:“?”
直到小姑娘蹦蹦跳跳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
包工头被当成了她的新男友,小姑娘的意思是,他比之前的绯闻男友小鲜肉们都要帅……
她抬眼就看见程又年轻笑出声。
“笑什么?”
“没什么。笑昭导人见人爱,美名远扬。”
“少来。”她才不信他是真心夸她,顺便也互损一句,“你别以为小姑娘是真认为你长得帅,也就看你和我一起,赏你个面子恭维一下。”
“嗯,托昭导的福。”
程又年看了眼被她搁在一旁的墨镜,“怎么不戴了?不怕又被拍,头条写你物色到了新的小鲜肉?”
“小鲜肉?你放心,就算被拍到,头条写的也是,昭夕疑似视力下降,新男友大不如前。”
“我长得如何不要紧,重点难道不是你又换男伴了?”
“哦,那就更没什么好在意了,反正这种标题我都习惯了。”她轻飘飘瞥他一眼,“况且,程工头长得也不是不能见人,跟我同框,勉为其难能接受,也不算太辱没了我。”
程又年笑了。
他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天下来,他对她笑得比从前加起来还要多。
一桌的串,程又年根本解决不了,况且他一个人吃,她虎视眈眈地看,谁还有食欲?
“真的不吃?”
“不吃。”她态度坚决,带着爱美girl最后的倔强。
程又年哑然,半晌才问:“为什么这么在意容貌?”
“漂亮不好吗?”她反问。
他想了想,才说:“居里夫人说过,十七岁时如果你不够漂亮,可以怪罪于母亲没有遗传好的容貌;但是三十岁了依然不漂亮,就只能责怪自己,因为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你没有往生命里注入新的东西。”
昭夕闻言一顿,凝神盯着盘子里的某串金针菇,出神地想着什么。
好半天才说:“……玛丽·居里一定长得不好看!”
“……”
所以她想了半天,竟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他还以为她是有所触动,才会沉默这么久。
程又年:他果然还是太看得起她了。
他好笑:“……为什么?”
“长得好看的人一般都说自己才貌双全,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只有不好看的人才会把人分成两种:一种是不好看但有内涵的,一种是不好看却没内涵的。”
坐在对面的人振振有词,歪理一大堆。
昭夕拨弄着金针菇,最后慢条斯理说:“再说了,做人为什么要那么极端?不然就只爱漂亮,不然就只追求内涵,像我一样一半美貌一半内涵,五五开不行吗?”
程又年沉默了几秒钟,“……确定不是九一开?”
他还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立马跟他翻脸,毕竟他侮辱了她的内涵。
没想到对面的女导演蓦然失笑,得意洋洋地说:“倒也是。有时候美貌太过了,是会掩盖了一身才华,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出来。比如我。”
“……”
失敬了。
是他小看了她的脸皮厚度。
第20章 第二十幕戏
“真的不吃?”
“不吃。”
“空腹不会饿?”
“……会。”
没见她连视线都不太敢往食物上瞄吗?
昭夕镇定地麻痹自己,眼前的美食并非美食,甲之蜜糖,乙之砒 霜。
她侧头看窗外,透过氤氲不清的玻璃窗,隐约瞥见街对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刚好小姑娘又来送串了,她好奇地问:“对面在排什么队啊?”
“哦,上个月新开了一家炒酸奶店,味道很好。我三不五时也会去买一杯,就是一整天生意都太好了,好难排队的。”
昭夕眼睛一亮,戴上墨镜,又从包里拿口罩,“我去买那个。”
酸奶是个好东西,促进消化又不长胖。
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程又年拉住了手腕。
她一顿,疑惑回头,他已经飞快地松了手。
……真会折腾。
程又年扫了眼她单薄的大衣,完全不抗冻的腿袜,和脚上那双恨不能向天再借十厘米的高跟鞋。
“我去买。”
咦……
“不用了,你吃东西啊,不然回来都凉了。”昭夕下意识拒绝。
“坐下吧。”程又年起身,套上大衣,淡淡地说,“不然被拍照传上了网,明天的头条就该是你家破产,大明星流落街头买酸奶了。”
那道背影干脆利落消失在门口,如风一般。
昭夕难得地走起神来。
小姑娘弯起唇角,一脸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好好啊。”
“……是吗。”
“是呀,长得也很好看,一点也不像之前的那些。”
昭夕顿时回过神来,“之前那些?……之前的怎么了?”
“之前的也不是不好看,但是总觉得,大男人还涂脂抹粉画眉毛什么的,有点娘啦。”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还在尾随程又年,一路抵达街对面,“这一个就很好,纯天然的英俊,还男友力max。”
昭夕蓦然失笑,也不知该不该打断她的美好幻想。
“这一个对你很好,一定要百年好合哦!”小姑娘还在笑吟吟地送祝福。
昭夕的目光也落在街对面,半晌,索性也不去解释,“好的。”
隔着车水马龙,那个身影排在队伍的最末尾,其余顾客多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偶有情侣。
他一身冷色调的大衣,个子也高,鹤立鸡群似的,不入。
两个站在队伍前列的女孩子频频回头看他,窃窃私语。没一会儿,其中一个就走到了他的身旁,拿出手机说了些什么。
程又年不为所动,摇摇头,女孩铩羽而归。
隔这么远,昭夕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但想也知道,大概是一脸失望。
她撇嘴,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
嘁,果然是行走的荷尔蒙,随时随地都在散发奇怪的吸引力。
买个炒酸奶也有人加微信。
*
程又年回来时,一桌烧烤的确凉了。
他踏进店门,唇边有白雾溢出,外面的天寒地冻可见一斑。
“你的炒酸奶。”他把装在塑料袋里的透明杯子放在她面前,重新落座。
昭夕接了过来,解开袋子。
明显愣了愣。
她当然吃过炒酸奶,各种口味都尝试过。
草莓的,凤梨的,哈密瓜的,还有其他花里胡哨的品种,比如奥利奥水果味,比如雀巢脆脆鲨味。
但眼前这一杯……
白生生的酸奶片里混合着红豆与瓜子,色彩艳丽的芒果点缀其中,还没有开动,就能闻到榴莲的香气。
她微微一顿,抬眼,“芒果榴莲味?”
程又年显然没有买过这种小女生喜欢的零食,只说:“排在我后面的人提醒我,多加一点钱可以挑两种水果。”
昭夕不紧不慢地拆开勺子,“哦,所以你就选了这两种?”
程又年默了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
她只是讶异于下午在水果店里,他问起爷爷爱吃的水果时,她自以为是地给自己喜欢的水果排了个序,谁知道……
他还记得。
昭夕一勺一勺吃着那杯炒酸奶。
那家店生意火爆的确是有缘由的,酸奶口感很好,酸甜适中,在暖气十足的店里吃上一口,浑身的毛孔都在呐喊:爽。
某一刻,程又年的手机响了,因摆在桌面的缘故,她下意识扫了眼,就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徐薇。
女的。
程又年看见名字后,微微一顿,也没有刻意回避,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接起了电话。
“喂。”
有八卦?
昭夕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一听声音,果然是个女人。
叫徐薇的好像在问他,这会儿在不在家。
程又年神情淡淡的,“在外面。”
店内在放电影,不知对面又说了什么,昭夕听不真切,只能抬头打量程又年。
“现在?”他好像有些意外,“现在有事,暂时回不去,不好意思。”
“罗正泽不在吗?……可能在玩电脑,戴着耳机,没听见敲门声。你打他电话试试。”
“没事。谢谢你跑一趟,也替我谢谢徐老师和师母。”
三言两语,挂了电话。
程又年抬头,就看见昭夕似笑非笑望着他。
“……怎么了?”
比学习,昭夕自认比不过宋迢迢,但论察言观色的本领,和人情世故的了然,她从小就是一把好手。
家中的情况摆在那,她见惯了登门送礼、有求于人的贵客。浸润在名利场中,也看遍了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人。
她不融入,那是因为她有选择的权利。
只听程又年的话,她也能把对话补全得七七八八。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程又年,你是单身吧?”
“是。”
“那干嘛这么不近人情,一点机会也不给?”
“?”
昭夕朝搁在桌上的手机努努下巴,“人家在追你,怎么这个态度?”
他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好笑,靠在椅背上,“你又知道了?”
“都说我的美貌和智慧五五开了啊。”得意洋洋的笑,“听个大概,就知道十有八 九是这么回事。”
程又年失笑,点头道:“是有两把刷子。”
看她刨根究底的样子,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我老师的女儿。中秋时去老师家里拜访,见了一面。今天碰巧师母包了饺子,老师说我和罗正泽两个大男人,日子过得粗糙,就让她给我们送来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昭夕点评。
程又年不置可否。
她敲敲桌子,八卦道:“……是女孩儿不好看?”
“不是。”
“那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好看就该接受吗?”程又年抬眼,淡淡地望着她。
眼前这个人的逻辑跟寻常人不一样。
昭夕翻了个白眼,点点头,“也是,毕竟好看成我这样,你也一样见面就送了个拒绝三连。”
程又年:“……”
店内的投影仪上,电影仍在播。昭夕进门时看了一眼,认出来是放的一部爱情喜剧,很有年头的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