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什么药?
昭夕思索了两秒,然后手一僵,不可置信地重新看了一遍。
没有错。
他的的确确是在叮嘱她吃药。
塑料袋子是透明的,不用拿起来,也能看清里面放了两盒药。
她一阵错愕,不知哪来的火气窜天而起。
什么意思?
好一个程又年,思虑周密,该处理的后续处理得那叫一个巨细靡遗:酒后乱性的现场收拾的干干净净,浴室打扫的像是无人来过,如今更是连事后措施都做得无比妥帖。
昭夕手都在发抖,愤怒地拎起那袋药,看也不看就往垃圾桶里重重一扔。
这算什么?
他几个意思?
昭夕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加起来的微信步数大概是平日里的好几倍。最后掏出手机,愤怒地给陆向晚发信息。
【无敌美少女】:人呢,出来!
【无敌美少女】:我真他妈服了这狗比男人,睡完拍拍屁股就滚了,连根事后烟都没抽。大清早起来,影子都没看见一个,哈,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拔,屌,无,情!
【无敌美少女】:你敢信,他居然还处理好了事发现场,连衣服都给我洗干净了,还留条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忘了吃事后药!
【无敌美少女】:我操¥#%……&*!还跟我说是天赋异禀,我他妈,这种操作,绝对是个老手!
几分钟后——
【无敌美少女】:你手指残疾了吗,为什么还不抵达战场!陆向晚我要开除你的友籍!
一时之间,屏幕上充满了她的口吐芬芳。
当然,吐的是程又年。
陆向晚的回复姗姗来迟,五分钟后才出现在屏幕上。
并不是此刻太忙,事实上她坐在电脑前,正给昨天的新闻排版,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昭夕的信息。
令她手指残疾的,是这巨大的信息量。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Hold on!!!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我们就一天没见,你干了什么?!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你睡了谁?民工男?!你跟他睡了???
【无敌美少女】:睡了。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不是,你这什么进度啊!前几天不是还在槽他总给你拒绝三连吗?怎么的,他这是欲拒还迎?一言不合就拒绝三连,一说睡觉就喜笑开颜???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我的老天鹅啊,你们这进度条是日产片吧?!
昭夕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复,打了半天信息,就只发出一句:说来话长……
来龙去脉也没办法多说,说多了都是气。
她烦躁地扒拉一把头发,对陆向晚倒没什么可隐瞒的。
【无敌美少女】:也怪我毫无羞耻之心,自己送上门。他其实照例来了一套拒绝三连,但是没能拗过我,最后还是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
【无敌美少女】:真的气!凭什么睡了一觉,醒来连影子都没了,拍拍屁股就走,就留了张条子提醒我吃药!?
陆向晚迟疑了几分钟,才回复她。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你在气什么?我没看出来这操作有什么毛病啊。
昭夕一愣。
没几秒钟,屏幕上又有了新消息。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今天又不是周末,除了你这种自由职业,人家不上班吗?他要是跟你睡个觉就把本职工作给翘了,怎么,这是要傍富婆,你养他?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再说了,酒后乱性,药是必须吃的。他替你买好了,说明他为人谨慎,也算是替你考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只是烦心,可你不同,你会伤身。他这操作好像没什么毛病,反而成熟又体贴,你在气什么呢?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难道你觉得他睡完就走,拍拍屁股什么都不管,这样比买药更能体现对你的尊重?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还是,你气的是他是个老手?老手好啊,难道跟新手睡觉你的体验会更好?况且老手更拎得清,睡一觉就完事,不会跟你黏黏糊糊要你负责。
大概是不想被开除友籍,陆向晚一口气发了十万八千条信息来,安慰有之,玩笑有之。
昭夕低头看着屏幕,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陆向晚说的有理有据,这么一看,程又年所做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盯着阳台上还在晃动的衣物,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啊,她在气什么呢?
最后一条信息——
【陆向晚早晚发大财】:宝贝啊,恕我直言。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如果只是睡一觉的关系,你没什么生气的必要啊。
*
都是成年人,没有必要为了睡一觉而羞愧。诚实面对欲望和生理需求,没什么大不了。
昭夕平复呼吸,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再看一眼垃圾桶里的塑料袋。
其实捡起来就能吃掉,毕竟有袋子,包装也没拆,药还是干干净净的。
可她还是没有弯腰捡起,反倒换好衣服下楼去,在小区里的便利店里买了蔬菜沙拉和一盒水果,又在旁边的药店重新买了药。
回到家里,草草吃了一点沙拉,虽然没有胃口,三分之一都没吃完。但吃药伤身,该垫垫底还是要垫一垫。
目光在“左炔诺孕酮片”上盯了好半天,才又把服用注意事项来回看了三遍。她接了杯温水,吞下那两片白色的药。
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做完这些,她闲得发慌,又去杂物间搬了点东西出来,整理前些日子小嘉从物业哼哧哼哧扛回来的各种衣物首饰,以及箱包和化妆品。
然而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很疲惫。
她很快放下手里的东西,重新回到沙发上窝着,打开投影仪,随便选了部电影。
中午十二点,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
轻快的一声消息提示,有微信来了。
昭夕顿了顿,拿起来手机,屏幕上的【包工头】三个字令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还是一贯的言简意赅,哪怕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有了实质性进展,也还是惜字如金,只给了她三个字:醒了吗。
盘腿坐在沙发上,昭夕低头凝视片刻,默不作声回了两个字:醒了。
下一秒,电话就拨了进来。
手机嗡的一下震动起来,她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拿稳了,一时没有接起。
号码是昨日他答应假扮男朋友,下班后陪她去医院看爷爷时存下来的,当时只说方便联系,随随便便就交换了手机号码。
她照例把名字存成了【包工头】。
于是微信界面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色背景之上,更加醒目的三个大字。
昭夕深呼吸,平复心情。
一再告诫自己:淡定,从容,优雅,有风度。
你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要明白性之于人,是必需品,是补给物,所以睡的时候有多投入,醒来就该多洒脱。
看看他,做得多好。体贴温存,不仅当了田螺姑娘处理了战场,还连衣服都洗好了,事后药也买来了。
她也绝对不能输。
虽然没有他那么勤快,但她能拿出更爽快的姿态,更潇洒的风度。
所以昭夕接通电话,非常优雅,如沐春风地说:“早啊,程又年。”
一夜春风,本该如此。
第25章 第二十五幕戏
天不亮,程又年就醒来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不仅是因为陌生的环境,还因为身旁的人睡得不太安分。
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回神,才记起身在何处。
扭头,身侧的人还在熟睡,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蜷缩着,与他紧紧相贴。脑袋依然枕着他的手臂,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边,也轻盈地扑在他的臂膀上。
察觉到手臂传来阵阵针刺般的痛感,想必是被她压得太久,麻了。
程又年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总算把右手抽了出来。松开她时,那颗脑袋软软地落在枕头上,主人不满地呼哧了一声,像在抗议,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沉默片刻,没忍住笑了笑。
目光落在她光洁如玉的肩头,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替她捂严实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起床时动作很轻。
腕表在夜里发着微光,指针停在五点十分。
时间尚早,他俯身拾起一地衣物,连同卫生间里他昨晚换下的那些,一同放进生活阳台上的洗衣机里。
洗衣服期间,他去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个热水澡,事后又稍微收拾了一下。
地毯上的酒渍已经干了,隐约有一点气味,泛着淡淡的黄。
程又年在卫生间的斗柜里找到了羊毛地毯清洁剂,冲着有污渍的地方喷了喷,又用刷子打理了片刻,很快就洁白如初。
六点整,他晾好了洗净的衣物。
其间还被自动升降晾衣杆为难了片刻。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家具设施,加上昭夕的家为求简约干净,连升降晾衣杆的开关都很隐秘,要打开一旁的收纳柜才能看见。
他用了洗衣机的烘干功能,毛衣虽没法干透,但好在衬衣和西装裤都能穿了。
做好这一切后,他看了眼表,时间依然充裕。
最后在玄关的鞋柜上找到了一只装杂物的小框,拿出门禁卡和钥匙后,穿好大衣,下楼去了。
原以为要走出小区才能找到24小时药店,却没想到出了单元门不远,就看见了灯火通明的大药房。
店员坐在收银台后打盹,听见脚步声,迷迷糊糊抬眼,“买点什么?”
“缓解宿醉的药。”
“稍等啊。”店员打着呵欠,起身从柜台里拿了两盒药出来,递给他,“多潘立酮,西沙必利,都是胃肠动力药。”
“除了服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多喝点水,最好喝杯蜂蜜水,保护胃肠粘膜。饮食清淡点儿,别再给肠胃增加负担。”
“好的。谢谢。”
临走前,他又想起什么,转身看见柜台上的安全措施与避孕药。可顿了顿,到底没有开这个口。
由他来做,似乎不妥。
程又年又拎着药回到12楼,放在茶几上。
从书房的桌上找到纸笔,简短地写了张字条:“醒来多喝水,把药吃了。”
侧身时,随意地看了眼占满一整面墙的书柜,余光瞥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史记》,《鲁迅全集》和更多的中外名著。
他顿足多看两眼,发现那些都没拆封,塑胶外皮还好端端封得严严实实,书本在灯光下发亮。
“……”
哑然失笑。
更多的书属于娱乐类型,这些倒都拆封了,还隐隐有些旧,显然是被翻阅了数次,比之前那些耳熟能详的书要受宠多了。
比如《蜡笔小新》全集,《火影忍者》全集,她收藏了不少漫画,大多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另有一些言情读物,譬如某个他从未听过名字的作者容光写的十来本书。
《岁月知云意》,《平生不晚》,《喜欢你,是我唯一会做的事》……
光听名字都觉得牙疼。
现在的小姑娘都爱看这种书?
喜欢你,是我唯一会做的事……
程又年看着名字笑了笑,人活一世,不知有多少意义非凡的里程碑,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才不负每一个光辉时刻。
若真是把爱情当做了毕生目标,未免可惜。
离去前,他把纸条压在了药盒下方,放在茶几上,又在卧室门口驻足片刻。
床上的人还在沉睡,静悄悄的,对他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
出门后,他一路沉思,直至上了出租车,抵达地科院门口,司机出言提醒,他才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临行时天还黑着,此刻已然出现熹微晨光。独属于黑夜的鸦青色帷幕陡然拉起,耀眼的日光从地平线处破开云雾,融化了一整晚的寒意。
上班族穿行在清晨的北京城里,车流不息,行人不止。
程又年到得早,去所里的食堂吃了顿饭,一杯豆浆,一只鸡蛋,还有两只烧卖、三个小笼包。
窗口的大妈笑眯眯和他打招呼:“来得早啊,小程。早上好!”
他笑着点头:“您也是,早上好。”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啊?”大妈打量他的衬衣衣领,“毛衣也不套一件,你们年轻人就是爱美,要风度不要温度。”
程又年顿了顿,这才意识到,洗净的毛衣落在昭夕家里了。
他失笑,心道爱美的不是他,要是那位暴躁女导演在这里,大妈就该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心情不错啊这是?”大妈上下打量英俊的青年,只觉赏心悦目。
这孩子平日就不苟言笑,如今一笑起来,整个食堂都亮堂了。
程又年倒是微微一怔,“……有吗?”
他来得早,食堂里还没什么人,零零星星坐着吃饭的几个,多是岁数上去了,毕竟老年人睡眠时间短。
独自一人坐着,吃到一半,徐院来了。
徐院是他的老师,早在他还于清华就读本科时,就视他为得意门生。后来他从MIT归来,进入地科院,徐院一直是他的引路人。
“你怎么在这儿。”徐院一脸惊讶的样子,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
程又年笑着叫了声老师。
“刚才在大门口碰见罗正泽,我还问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说你夜不归宿,不知道上哪儿拯救世界去了。”徐院乐呵呵的。
程又年一顿,筷子上的烧麦停在半空,没有送入口中。
徐院问他:“忙什么呢,大晚上的还在外面?”
程又年沉默了片刻。
其实不难猜到,这话一半出自老师的关心,一半是因为徐薇的缘故。
徐薇是老师的独生女,当初他还在念本科时,就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
身为父亲,老师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意,即便明白凡事不可强求,但一边是心爱的女儿,一边是得意弟子,若能促成一桩好姻缘,他也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