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夕一边笑,一边说好,最后定定地望着他。
落地灯下,温柔的金色笼罩着两人,像为此刻镀上了金。
不知是谁先主动,大概是他,又或许她也很配合。
她坐在他的腿上,微微低头,与他双唇相触。
她是文艺工作者,曾看过无数电影,阅览过不少小说剧本。那些接吻的画面总是唯美动人,文字里亦充满动魄惊心,仿佛这样一个安静又缠绵的动作,可以令群星失色,令宇宙无光,仿佛一个短短的吻便能摄走灵魂。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昏黄灯光下,他们并不算熟练地互相触碰着,偶尔牙齿轻磕在嘴唇上,又微微分离。舌尖相抵时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呼吸愈加急促,短暂的触碰会带来更加孟浪的情潮。
有一点细微的反应从心头弥漫开来,说不上动魄惊心,却缠绵悱恻。虽然男女之间并非一定要有情欲才圆满,可它来得无比自然,为相爱的人带来星星点点,然后烈火燎原的欲念。
它不至使人迷失,却为相爱带来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当拥抱已无法描述深情,当唇齿相依都不够倾诉爱意,那么唯有肌肤相亲,你我不分彼此,似乎才能表达此刻永不分离的迫切渴望。
即便青涩,不熟练。
即便没有书中描写的整个人迷失其中。
他们却乐此不疲地亲吻彼此,仿佛时间静止,唯有眼前之人、之事,值得放在心上,值得反复摸索。
就像海子的那首诗: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
他们从落地窗前到洁白的被单上,今夜纵情一场,孟浪也有无边的美丽。
从前都是爱干净的人,昭夕讨厌夏天大汗淋漓的男生,程又年亦不喜天气炎炎时汗流浃背的自己。
可是纵情时分,肌肤相贴都不够,又怎会分彼此。
有星星点点的湿意,在额间,在脖颈,在被单上,更多在相互交融的地方。
程又年的声音低哑如砂纸磨过的玉:“水做的吗……”
“你,你还是火做的呢,烫得,烫得要命……”
昭夕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不肯服输,偏要反击。
他在笑,在动,在沉重地呼吸。
她也笑,也动,也发出细碎动人的声音。
*
后来又到了浴室里。
……
干净清爽地入睡时,两人面对面。
窗外是塔里木一望无际的草原,星夜无边,银河皎皎。
昭夕问他:“你会想我吗,程又年?”
“会。”
“想的频率是……?”
“每天。”
“那还不够多。”昭夕说,“要精确到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
程又年沉吟片刻,“那我大概不用工作了。”
她噎了噎,想起他地科院之光的身份,勉为其难让了步,“那允许你每半小时,抬头休息时想我一次。一次一分钟。”
他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就在她耳边:“不如每眨一次眼,就想你一遍。”
昭夕一怔,抬眼看他,小声问:“真的吗?”
那个眼神不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到金字塔顶尖的女人会拥有的眼神,是象牙塔里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的憧憬,是撇去精湛的演技和世故的伪装,毫无保留的天真渴望。
程又年点头,“真的。”
她便心满意足长叹一声,闭眼说:“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我是开心的。”
入睡前,又不放心地睁眼问:“这个项目会进行多久啊?”
“短则数月,长则几年。”
看她表情有些沉重,程又年又笑了:“但我不必一直在这里。该做的工作做完了,我就回北京。”
“会有假期吗?”
他顿了顿,“如果你想的话。”
其实过去他是不请假的,虽然原则上来说,在项目上每周也有一天时间可以轮休,但他通常不请假。毕竟项目总在荒郊野岭,请假了能去哪里?人猿泰山一日cosplay吗?
但昔日不请假的好处,如今好像体现出来了。
积攒的假期放在一起休息,同事们估计也不会有意见。
昭夕笑了:“你可以来探班吗?”
“我尽力。”
“那我们还是比牛郎织女好多了,他们一年见一次,我们好歹还能一两个月幽个会。”
程又年被这个用词震慑住了。
“昭夕,我是有名分的,幽会这个词,其实大可不必。”
昭夕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那就私会。”
“……”
……私会也是同一个意思。
看她困倦的样子,程又年不再纠正,只抬手关掉台灯,“睡吧。”
“明天你送我去机场吗?”她明明已经是带着睡衣的模糊声音了,却还忍不住问。
“嗯,我送你。”
“那这个算不算请假啊?”她还在担心浪费了一天假期,留着约会该有多好。
程又年笑了:“不算。就迟到两个小时,大家宽宏大量,不会跟我计较。”
昭夕一边闭眼,一边喃喃道:“早知道就多给他们签点名,让剧组的演员多送一点签名照了,今日留一线,日后好请假啊……”
后面的声音就消失在被窝里。
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程又年看她良久,唇边笑意渐浓。
大概今后不见面的每一天,他都会在这样的夜里望着无边夜空,一遍又一遍体会着海子的心情。
昭夕,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第58章 第五十八幕戏
天不亮,剧组众人已整装待发。
场务提前联系了两辆大巴车,准时准点出现在酒店外,送众人去往机场。
至此,《乌孙夫人》在塔里木的戏份全部落幕,剧组即将启程返回横店影视城,只待最后一幕戏杀青。
三楼的电梯口,小嘉第无数次问:“没什么落下的吧?”
昭夕:“没有了吧。”
小嘉忧心忡忡:“老板,你这个吧字用得很考究啊,扣人心弦,令人不安。”
程又年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禁好笑。
小嘉注意到了,侧头望他,不满地说:“老板娘,你笑什么?”
程又年被这个称呼震慑了,表情一滞,“你叫我什么?”
“老板娘啊。”小嘉笑嘻嘻,指指一旁的昭夕,“这是我老板,你当然是我老板娘了。不然叫你什么?老板爹?老板夫?都怪绕口的。”
“老板娘”沉默片刻:“你还可以直呼其名,叫我程又年。”
“不了吧,直呼其名多不亲切啊!”
好不容易电梯从五楼下来,门还未开,昭夕就惊呼一声:“我的电子秤还在衣柜里!”
小嘉死鱼眼:“我就知道你丢三落四。”
程又年把行李箱送进电梯,从昭夕手里拿过门卡,“你们先下去吧,我去拿。”
电梯门合上之前,昭夕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就在左手边的柜子里!”
“知道了。”
两人出现在大厅时,场务已经殷勤地跑来拎行李箱了。
“昭导,我来。”
小嘉顺势松手,“红色的箱子轻拿轻放,里面有贵重首饰哦。”
“放心吧,小嘉姐。”
大厅里忙忙碌碌,剧组的人三三两两在等候,有人直接上了车。
昭夕顿了顿,转身:“我还是上去接一下程又年吧。”
小嘉翻了个白眼:“怎么,要挑个无人的角落kiss goodbye吗?”
昭夕:“……”
你真相了。
昭夕面上微红,嘴里在反驳小嘉,身体却异常诚实,已然返回电梯。
重新来到三楼时,门开了,却还不见程又年的身影。
昭夕心血来潮,想吓一吓他,遂把门合上了。幻想着一会儿程又年按下按钮,门一开,忽然看见大叫着surprise的她,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然而脚步声传来,还不等门开,昭夕就听见了对话声。
走廊上,陈熙在电梯口碰见了程又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电子秤上,了悟。
“昭夕又忘了拿?”
这个“又”字也用的很考究,程又年综上可知——
“她常常丢三落四吗?”
陈熙笑笑:“是啊,读书那会儿就这样了。每次去上文化课,不是丢了水杯,就是丢了文件袋。有个星期,她连续三次出现在校园失物招领公告上,全是饭卡掉了,被别的学院学生捡到。”
程又年低低地笑了两声:“很符合她的性格。”
电梯里的昭夕:“……”
好的,程又年你死了。
居然敢伙同外人一起背后议论我,不帮我说话就算了,居然还敢附和!
谁知门外的谈话忽然变了方向。
程又年正欲按下按钮,就被陈熙打断。
“程先生,你和昭夕真的在一起了?”
他收回手,“是。”
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一点,陈熙倒是没想到。
在她所处的这个圈子里,明星们惯会打太极,不管是记者还是同行,问起私事与感情问题,几乎不会有人承认。兜着圈子搪塞也好,说些言不由衷的假话也好,那都是寻常事。
陈熙抬眼看他。
男人眉眼英朗,身姿挺拔,一身浅色风衣干净清爽,举手投足皆是霁月风清。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嫉妒昭夕。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围着她转?
为什么世间所有好运都能降临在同一个人头上?
陈熙望着程又年,想起的却是梁若原。
她自问不是个小人,哪怕在圈子里也逐渐学会了明哲保身、见风使舵的本领,但还不算坏人,至少从未害过谁,恶意欺凌过谁。
可梁若原拒绝的话言犹在耳,陈熙不知哪里来的恶意,忽然开口。
“程先生,你连她丢三落四都不知道,你真的了解她吗?”
程又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陈小姐想说什么?”
“你大概不了解这个圈子。”陈熙脱口而出,“娱乐圈不是个干净的地方,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藏污纳垢。”
“是吗。”程又年不置可否。
“尤其是能爬到她这个位置来……”陈熙点到即止,转而说起别的事来,“对了,你看过她过去的绯闻吗?知道她曾经和很多人好过吗?拍一部戏就多个男朋友,你一身清白,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清楚:昭夕不过是玩玩而已,程又年也许很快就会被甩。
一门之隔的电梯里,昭夕的笑意消失不见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自觉挺直了背,眼里冷冷的。
她听见程又年说:“多谢提醒。”
陈熙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最后才忠言逆耳般点题:“知人知面不知心。”
出人意料的是,程又年笑了笑,点头温言道:“这话我同意。就好像陈小姐一样,作为老同学,乘了她的东风进了剧组,拿下女二号,平日里总是笑脸相迎,背地里却把老同学说得这样不堪。”
陈熙霎时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程又年:“字面意思。”
“我是为你好,怕你不知情被骗了——”
“那程小姐凭什么认为,你对她的了解比我对她的了解更深?”
陈熙冷冰冰地说:“我是她的老同学,认识多少年了?你呢,你才认识她多久?”
程又年微微一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陈小姐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
多少人认识一辈子了,都还像刚认识那样,并不了解对方。而多少人才刚刚相识,却像一生知己,心心相印。
陈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开口只能是一句:“那你到时候被甩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程又年笑笑:“陈小姐多虑了,我们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电梯间沉寂了片刻。
片刻后,陈熙忽然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你会告诉昭夕吗?”
“不会。”程又年言简意赅。
对上陈熙怀疑的眼神,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笑,疏离又不着痕迹地说:“陈小姐,我很佩服你公私分明,可以隐藏厌恶,为了个人利益讨好不喜欢的人。但昭夕不同,她把你当老同学,讲究同窗之谊,如果知道了我们的对话,恐怕会伤心。”
“我不做让她伤心的事。”
陈熙被他不着痕迹的讥讽震慑在原地,回想起刚才说过的话,忽然间有些怔忡。
那不是她的本意。
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当初放下自尊,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昭夕,问她《乌孙夫人》有没有自己能出演的角色。
昭夕只思考了几秒钟,就说:“目前的确有个女二号的角色还没定下来。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和投资方商量。”
陈熙又拜托了几句,昭夕便坦诚地说:“都是老同学,你的能力我也相信。作为导演,选角的话语权我是有的,我会尽力推荐你,如果资方没有别的考虑,问题应该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