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第二次同床共枕睡觉，上一次还是在农技站的宿舍里。
马伯文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白天又折腾了许久，等他在床上躺下来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很重。
九月底夜里，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燥热，马伯文轻轻地哼了一声，将乔婉揽进怀里，喃喃道：“晚安，我的宝贝。真想每天都能这么搂着你睡觉。”
乔婉本来想要从马伯文的怀里退出来，可抬头看到他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乔婉不自觉心软了。
“睡吧，晚安。”
春天种下的大豆，终于在秋天迎来了收获的季节。乔婉家的山地里种了两亩大豆，因为跟玉米一起间种，所以变相让自家的两亩山地种出了差不多四亩粮食。
经过夏天的暴晒，黄豆苗完全枯黄了，水分蒸发之后，豆苗变得又干又脆。
两亩的大豆苗被乔笙和乔婉从山上背回家，马伯文则举着连杆将大豆从豆荚里拍打出来。
自家院子里铺着乔婉用竹子编织的大竹席，这样一来，既保证了大豆不会四处散开，也让被拍打出来的大豆更易于收拾整理。
马伯文用连杆怕打之后，再把豆苗杆子从竹席上抱起来，竹席上便只剩下大豆和一些碎了的豆荚和细碎的渣渣。获得干净大豆的最后一步是用木质的手摇鼓风机筛掉杂物，得到饱满金黄的大豆。
家里人忙活了两天，一共收获了八百斤大豆。
据马伯文的了解，目前大豆的亩产在200到300斤之间，自家的大豆产量算是顶好的了。
得知乔婉想要拿出一部分大豆来做酱油，马伯文举双手支持，“上次冯亮跟我聊过，目前各种物资中，最缺的就是深加工之后的农产品。这种类型的工厂很少，产量不能满足全国的需求。”
乔婉在马伯文带回来的书本中，看过酱油的做法。她并不打算完全按照书本里的步骤来做，村子里好些年长的女性长辈都会做酱油，她也想要听听她们是怎么做酱油的。
因此，乔婉特意把几位婶子请到自己家里来。
听说乔婉想要自己做酱油，婶子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现在粮食这么精贵，乔婉你拿来做酱油是不是可惜了？”
“各位婶子，现在刚刚收秋，大豆的价格比上半年还要便宜，即便我把家里的大豆全都卖了，也没多少钱。你们知道现在酱油多少钱一斤吗？我把大豆做成酱油，换来的钱肯定比卖大豆赚得多，所以一点都不可惜。”
何二叔的媳妇杨金兰一想，可不是吗？乔婉家的日子就是这么好过起来的。
“我先说说我是怎么做的，我做酱油的法子还是我娘交给我的，听说做出来的酱油可好吃了。”杨金兰第一个站出来，她很久没做酱油了，说起过程磕磕巴巴的。
其余几个婶子倒也没有笑话她，毕竟换做是她们，可能还不如杨金兰说得详细。
等杨金兰说完，另外几人又补充了一些，乔婉坐在四方桌上，拿着纸和笔，将婶子们说的要点记录下来，结合着书里提到的方法，乔婉整理了一个综合版本出来。
“先是泡大豆，至少得泡一天一夜。等大豆泡发之后，再上锅蒸。确定大豆蒸熟透了后，把大豆倒在簸箕上晾晒，同时给它们裹上面粉。下一步是发酵，把裹了面粉的大豆放在阴凉但是通风的地方，等大豆发酵出黄绿色的霉菌。最后一步是装坛，静置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
乔婉想要带着大家一起做酱油，但是她没有直说。毕竟，这是一件需要承担风险的事情。一旦酱油制作失败，就意味着会给大家带来损失。
各位婶子心里也清楚，所以直说乔婉需要帮忙的时候说一声，她们略微坐了坐就离开了。
等马伯文从稻田里回来，发现乔婉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发呆。
“怎么了？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马伯文特意洗了把脸，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汗味儿才在乔婉身边坐了下来。
乔婉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马伯文，“我想要带着大家一起搞副业，可他们都不敢放手去做。当初养鱼是，现在做酱油也是。刚刚我就在想，你的工作肯定会更难。因为，你需要面对的不只是来自农民兄弟的怀疑，还有你的同事，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你。”
马伯文笑着凑过去，吻了吻乔婉的眼睛，被她这么看着，他格外心动。
原来，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工作。
“婉儿，前些天我心里的确有你说的这些顾虑，可在家里劳动这些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都不能一步到位，需要一个过程。我们确定自己的方向是正确的以后，就不要轻易动摇。坚持下去，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也会说服那些不赞同的人。”
乔婉忽然察觉到了马伯文身上比颜值更亮眼的地方，她仰头亲了亲马伯文的嘴角。
“伯文，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过去，马伯文的任命通知已经下来，他不得不离开马家湾，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
乔婉虽然没能带动大家一起做酱油，但是她让乔笙把做凉粉和豆腐的法子交给村民，让他们把自家收获的大豆和豌豆加工成豌豆凉粉、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豆腐乳，挑到附近村子和镇上卖。
一个月下来，马家湾的村民被自家的收入给吓了一跳。
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凉粉和豆制品换来的粮食和钱，已经远远超过大豆和豌豆本身的价值，甚至高出了很多倍。
尝到了甜头的马家湾村民更加信任乔婉，甚至有的人家把家里剩余的大豆全都拿出来制作酱油，还有的人准备明年也在稻田里养鱼。
卖凉粉和豆制品毕竟只是副业，眼看着水稻即将成熟，马家湾的村民们暂停了手头里别的事情，专心为收割稻谷做准备。
上次马伯文回家的时候说过了，稻田里的鱼苗肯定是要在收稻谷之前抓起来，这样才能放掉稻田里多余的水，也让收割工作没有任何障碍。
乔骁在外奔波收购的时候，就已经为稻田里的草鱼和鲤鱼找到了销路。
因此，乔婉家卖鱼这一天，马家湾开来了两辆拖拉机，买主分别是来自大益县城和隔壁县城物资管理局的工作人员。
马家湾的老老少少几乎都来了，老年人、妇女和孩子们站在一旁看热闹，强壮年则纷纷跳下水田，用乔婉提前准备好的渔网，打捞起一网网活蹦乱跳的鲜鱼。
两辆拖拉机一共载走了三千多斤鲤鱼和草鱼，乔婉收下双方签字之后的单据，过两天去物资管理局找会计结算。
自家稻田里的水放光后，剩下的一百多条鱼被村民们抓了起来，黑色的水桶一共装了满满六桶。
“各位叔叔婶婶，先别着急回去，每家人提两条鱼走。自己挑，别客气，先到先得，去晚了可就只剩下小的了！”乔婉双手合成喇叭，大声喊道。
村里人知道乔婉大方，他们道谢之后，欢欢喜喜地提着鱼回家去了。
稻田边上的村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乔婉一家，以及留下来帮忙的罗家人。
“师傅，师娘，二狗，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饭。”乔婉抬起手臂，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把鱼卖掉，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罗忠诚显然还处在激动的情绪中，他围着乔婉家的稻田看了又看。
“乔婉，明年我也想跟着你一起做这个稻田养鱼。你瞧瞧，你家的稻子长得多好，稻穗都压弯了腰。还是你和伯文有办法，种出来的庄稼都是这个！”罗忠诚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师傅，您快别这么夸我，我该骄傲了。今天可把您给累坏了，我们回家去吧。我跟您说，这个稻田养鱼并不复杂，但是需要注意的点有很多……”
乔婉挑起水桶里的鱼，领着孩子们和罗家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马家湾的上空飘荡着鱼香味，每家每户的味道还不太一样，混在一起，成了幸福的味道。
乔笙和乔骁早早地安排起了今天的晚饭，豆腐鱼头汤、红烧鱼、糖醋鱼、凉拌鱼，组成了一桌鱼肉宴席。当然，饭桌上可不只有鱼，还有别的菜肴。
罗二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厨房，他站在乔笙背后帮她打下手，需要盘子的时候递盘子，需要调料的时候递调料。
乔笙正忙着呢，她间或回头看一眼罗二狗，总觉得他今天哪里不一样了。
等乔笙炒完最后一个菜，她这才觉得自己的嗓子快干得冒烟了。
手边忽然多了一杯温开水，乔笙抬头望进罗二狗眼里，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罗二狗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快喝点水，润润嗓子，我去给你倒洗脸水。”
乔笙看着罗二狗离开的背影，仰起头将水杯里的温水一口喝完。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今天的开水有些甜丝丝的。难道罗二狗在里面加糖了？
等乔笙摘下围裙从厨房里出来，马振豪已经在堂屋门口喊她了。
“笙姨，快点过来吃饭。有没有需要我帮忙做的事情？”
“没有了，我马上就来！”乔笙摆了摆手，示意马振豪先去坐着。
屋檐下，专门放洗脸盆的木头架子上，罗二狗找到写了乔笙名字的洗脸盆，往里面倒了些温水。他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回头，让出洗脸盆面前的位置。
乔笙第一次被人这么照顾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感觉很特别。
当她洗完脸，抬头在罗二狗侧脸看到一团拇指大小的灰色痕迹时，她下意识伸手替他擦了擦。
“你脸上怎么弄的？”
罗二狗傻傻地站在原地，整张脸刷的一下红了，他就这么看着乔笙，满心满眼里全都是她。
乔笙在罗二狗明亮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收回右手，转身将手里的洗脸帕搭在竹竿上。就在刚才那一刻，乔笙忽然明白了罗二狗的心思。
他喜欢自己！
乔笙来不及多想，因为马振杰和马振宇兄弟又在堂屋门口叫快去吃饭。
走出几步后，乔笙发现罗二狗没有跟来，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罗二狗竟然摸着自己的侧脸笑了。乔笙突然被触动，折返到罗二狗面前站定。
☆、第 84 章
罗二狗没想到乔笙会倒回来, 他心里有些紧张，连忙把手放下来。他想要开口解释, 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还愣着做什么，就等我们了！”
乔笙被罗二狗逗乐了, 嘴角勾起, 眉眼弯弯如同新月。
从乔笙口中听到我们两个字, 罗二狗心中的忐忑转眼间变成了满满的动力。总有一天, 他和乔笙一定会变成一家人, 成为真正的我们。
今天晚上的鱼格外鲜美，孩子们吃得很慢，细细地将鱼肉里的每一根刺挑出来才放进嘴里。家里吃过好几次鱼, 他们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罗婶子对乔笙的手艺赞不绝口，她倒是盼着小儿子能够追到乔笙, 娶一门好媳妇太重要了。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在儿子和乔笙之间打转，看到他们有眼神交流, 也有互动，罗婶子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乔婉注意到这一幕，这才意识到罗二狗原来喜欢乔笙。
看乔笙的反应, 应该也感觉到了。
乔婉从来没有想过干涉乔笙和乔骁的感情，她也不会因为二狗是师傅的儿子就帮他说好话。还是看两人的相处吧, 感情这件事外人不好插手。
吃过晚饭后，乔婉亲自将师傅一家人送回隔壁，还给他们提了一桶鱼，里面装了四条草鱼和四条鲤鱼。
“师傅, 大狗最近有寄信回来吗？”乔婉在罗忠诚的对面坐了下来，关心地问道。
罗忠诚眼里闪过一道担忧的神色，“他有三个月没有来信了，不知道在部队上过得怎么样。他是个实诚的性子，不如他弟弟懂得变通，也不会说话。”
最近他总是做些不好的梦，夜里常常被惊醒。
乔婉并不是突然想起关心罗大狗，她想得比罗忠诚更远一些。从乔骁收集回来的消息来看，现在边境的战况十分紧张，说不定罗大狗也会被派到战场上去。
脑海里忽然闪过罗晋的影子，乔婉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如果罗二狗真的去了战场，有他看着，问题应该不大。
“师傅，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他跟伯文一样被部队派去学习了。”
实际上，罗大狗这会儿的确去到了边境，他学会了开车，是后勤补给中的一员，专门负责给前线送粮、送弹药。
罗大狗并不知道罗晋回了军队，还在第一线打仗，他每天的任务十分紧张，就连睡觉都是奢侈。
直到有一天，他们运送粮食的车队遭到了敌人的攻击，那一刻罗大狗才深刻地感受到，他不是在演习，而是真正来到了战场上。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开车，还要应对敌人的枪炮，做出反击。
第一次受伤时，罗大狗根本没时间感受到疼痛，等战斗结束后，他靠在山坡上，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感受自己怦怦直跳的心。
活着真好！
当他能够熟练组织战友越过敌人的封锁线，将粮食送到第一线，罗大狗已经被破格提拔为班长。
在简陋的后勤指挥部，罗大狗看到了重伤躺在担架上的堂哥罗晋。
他目眦欲裂，快步跑过去跪在地上，俯下身查看罗晋的情况。他身上全是炸弹爆炸后带来的伤痕，庆幸的是他的心跳结实有力，四肢完好无损。
“哥，你醒醒，哥，你睁眼看看我。”罗大狗直起身来，拉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同志，请问他怎么躺在地上？医生呢？你们怎么能不管他！”
护士忙得不可开交，前线刚刚送下来一批受伤严重的士兵，她这会儿恨不得自己能够多一双手，多一双脚。
“罗副团长没事，刚刚医生给他检查过了。你要是有空，麻烦你照顾一下他，谢谢！”
罗大狗见周围的人走路都在小跑，也就松开了护士的手臂。他找到一张床位，将罗晋从担架上抱起来，把他轻轻地放在床上。好不容易找来一本温开水，罗大狗扶着罗晋坐起来，一点一点喂他喝水。
好在罗晋虽然昏迷，但是感受到唇边的温水后，他下意识开始吞咽。
罗大狗有两个小时休整的时间，两个小时后他就必须离开这里，按照组织的安排去给别的分战场运送物资。
要是不看到罗晋清醒过来，他走得也不安心。
等待的这段时间，罗大狗没有闲着，他用清水简单给罗晋擦了擦，还从护士那里要来了碘酒，给罗晋身上的擦伤消毒。
躺在病床上的罗晋昏昏沉沉的，他口中喃喃自语：“乔婉，乔婉，二叔，二婶，爹，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