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林珠最骄傲的,就是嫁给了心上人,儿子无论脾性还是模样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可如今,她只觉得满眼痛心,偏偏罪魁祸首是她得罪不起的太上皇,一时之间只能扯着嘴角笑,“你这是往土里钻了?”
她那笑容很勉强,弘昼也没有说他,因为自己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要知道他当初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但是模样形象始终都是完美的。别说永琅这般,就是黑上一度他都能马上恢复到君子如玉的样子。也就是想着不能太打击孩子,弘昼才跟着不吭声,但他招着手来,想让孩子过来。
就像平时一样。
然后他就看到了更加冲击的一幕。
那张很像他的脸上,挂着一排白色的小月牙,永琅笑着张开手靠近,脚步轻快又可爱。但永琅的黑是整体的,除了脸还有外露的脖子和手臂。所以从弘昼蹲下来的角度看,永琅就像是白胖版本的非洲孩子,穿着花红柳绿的衣裳扑过来。
那模样,弘昼觉得自己在主动拥抱‘如花’。
而‘如花’本人毫无察觉的扑在阿玛的怀里,就像平常一样。长辈们都默契的不直说去戳破颜值大跌的问题,他自己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依旧笑容灿烂的抱住弘昼,“阿玛,你们来的好晚,玛法都说你了。”
“说什么?”
永琅乖巧的歪了歪头,“说你太蠢了,要罚你干苦活。”
“那翁库玛法怎么办?”
“哦,明白了。”
永琅恍然大悟,给了弘昼一默契又理解的眼神。那本来是很机灵的,但他的每个小动作,都给了弘昼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弘昼好不容易把永琅打发走,他和额林珠真诚感慨,“肯定了,朕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就算是亲生儿子,突然颜值下跌有些不习惯之外,他更嫌弃糟蹋了继承自己良好样貌的永琅。
太不珍惜了!
没有受到社会的毒打,也吃过长相的苦头,这种行为真的显得过于浪费。
但孩子不懂事,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针对大人了。
额林珠听出弘昼的感慨,身为生母,她努力的带着慈母的爱意看去。但是看着小黑点越走越远,她最后还是诚实点头,“是有些难看了。”
弘昼仿佛得到了某种鼓舞,深以为然的背着手去到自己的院子入住。
但就是这样,也不可能全都躲过去。
圆明园早年几乎空置着,胤禛偶尔才回来住,之后就宛如空园,只剩下那群种菜的农民们。就像是康熙的畅春园一样,另外开辟的空地都拿来研究种植庄稼缺了。做了几年闲人的胤禛一头扎进田土里,这半年的光景里也跟着热闹起来。
为了表示对康熙对人的欢迎,也是邀请来的含义,其中吃的鸡鸭和菜全都是从圆明园里自取来的。
一大家子,相聚也就少了点规矩。康熙坐在最上面,温惠贵太妃在旁侧坐着。另一边的是胤禛自己,手边则是乌拉那拉那氏和耿氏两人。至于齐贵太妃等人,因为都是府上别居之人,等过两天才和弘时他们过来。
唯一的晚辈家中,除福慧外就是弘昼。
胤禛看到弘昼的第一眼就不耐烦,张口就问,“你就这么来了?”
弘昼有点受伤,曾几何时自己还是对方的小棉袄,现在多呆一会儿都嫌弃他。不过好在亲情都是相处折磨加伤害的,弘昼厚着脸皮哼一声,“这不是拖家带口来了?”
胤禛脸一沉,不说还好,一说就气。好些人都不见,弘昼却丝毫不客气的带着自己一家子来。一后四妃,加上五个孩子,他是一个都不少,可不就是拖家带口的完美诠释吗?
永璧没有捣鼓明白计算器,弘昼就不松口给迷你马,但永璧读书就要学骑马,所以他还带着自己亲自选的小马儿过来。
就像是来春游一样。
胤禛扫了一眼在孩子中格格不入的永琅,他最终理亏没有多说什么。这实在不是有心的,毕竟弘昼一直以来都是白白净净,就总觉得这孩子也该是这样。而且他自己活泼,在圆明园里总能四处窜动着玩得高兴,也觉得孩子就该这样健健康康的才好。
却唯独没想到,所有孩子聚集一起的时候,长相在孩子中突出的永琅,再一次的发挥了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点,有眼睛的都发现了。
耿氏对于宠爱一事看得淡,父母长辈虽然也有亲情,但离着远到底就不同了。唯独自己生的儿子,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是看成了眼珠子。当年在籓邸里的些许人手,也都关乎着弘昼的风吹草动。孙子们是比不上嫡亲的儿子,但血脉延续就让她心里看重,尤其是一个模子长出来的永琅。
规规矩矩大半辈子,耿氏看到此情此景,她终于都忍不住的白了胤禛一眼。心里气不过,又低声嘟囔,“爷也太不注意了。”
习惯了温顺文静的耿氏,胤禛冷不丁的没反应过来,“嗯?”
耿氏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的丢了个眼神,让他自己理解。
胤禛气噎,心里默念了几句佛经,转而和旁边不吭声的乌拉那拉氏道,“她近日吃的什么药?脾气倒是长进了不少。”
乌拉那拉氏挑眉,只听胤禛又道,“要不然就是朕的脾气太好了。”
你的脾气好?
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乌拉那拉氏听笑了,她眼眸弯了弯,带着岁月的痕迹从容摇头,“哪里是,分明是爷喝多了酒。”
多到神志不清了,竟然觉得自己脾气好。
乌拉那拉氏笑着调侃,没有丝毫客气的对着胤禛说。年轻的时候,两夫妻就这么说话的。不过以前是在私下里时,到了今日她也不再委婉了。
胤禛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那张经过日晒略深色些的脸有点呆。他想要和以前一样提着声来说几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两人反而纠结的摸摸酒杯,又扯扯袖子。等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发现,他陷入的沉思太久了。
久到耿氏已经跑到乌拉那拉氏的旁边坐下,自己又无人搭理。
“……”
胤禛双眼将堂上环顾看在眼里,尤其是下面妻妾和谐的弘昼,他沉默了。
不就是种田捣鼓点庄稼吗?一个个还吃着他辛苦劳作的吃食呢!怎么一个个的自娱自乐,反倒是自己错过了很多的事情。
琢磨了半响,胤禛突然发现,弘昼竟然拿着碗筷到康熙桌前蹭吃的。
弘昼当然不是莫名其妙上去的,主要是今天的肉食煮的香烂,很合他的胃口。再加上他家的孩子多啊,永璧还矜持一点。永琅带着头,看到软烂的炖肉就扑上去,吃得唇齿留香。小白牙的永瑞早就换食成功,混着饭吃的香喷喷。就是永琤,这会儿差不多半岁的时候,也正好要给辅食。
四个小子姿态不同,但都是暴风吸入。
相比起来,只有长生吃的秀气可爱。弘昼不管四个儿子,见长生吃的蒸蛋没了,眼睛顿时盯上康熙的炖菜。
小女孩的口味清淡,对香香软软的都很喜爱,正好康熙的牙口不好。弘昼带着家伙上去拿吃的,结果一眼看着琳琅满目,好像都很适合的样子。弘昼干脆和康熙说一声,转头喊着长生上来,光明正大的带着女儿吃第二桌。
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弘昼很认真的坐在旁边探讨问题。太严肃的不适合,投其所好的就是聊点算术题。
两爷孙聊着起劲,还点着汤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温惠贵太妃和长生在旁边听一耳朵,自在的吃着。
察觉到胤禛的路过,长生抬头看去,“玛法,您也想吃吗?”
长生碗里是捧着炖豆腐,一句话就引起桌上四人的目光。胤禛咳嗽一声,淡定脸色,“朕喝酒多了,起来散点酒气。”
“殿里孩子多,散气还是出去吧。”
康熙随意的道了一声,加上这话也没说,胤禛乖巧模样的应下,“阿玛说的是。”
不过老儿子的听话很平常,康熙稀松的嗯了声,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弘昼,“你可吃饱了?”
“饱了。”
“行,那留长生在这,你陪朕去垂钓,正好闲着算算你说的公式。”
康熙一辈子参加的宴会太多了,就算是家宴也一样。比起一群人的热闹,他更在意自己玩得尽不尽兴。
弘昼的笑容一僵,“只管陪,不管钓什么就去。”
康熙冷呵一声,“你还能钓什么不成?”
“那可不一定……”
“……”
胤禛居高临下的路过,又原封不动的坐了回去。乌拉那拉氏看他这么安静,知道他出去走一趟痛快了,只是留他最后一点面子没有多问。
康熙和弘昼都熟悉圆明园,爷孙找了一流水旁,端着小凳子就守在边上。
老的是真垂钓,小的捧着小碟子吃坚果,一点要继续刚才话题的想法都没有。两人谁也不提,有一搭没一搭的几句。眼看着半天都没有成果,又要在人前丢人,康熙放弃的两手一抱,把目光从垂钓转到弘昼身上。
“你想要废了包衣?”
“有想来着,不过不急。”
弘昼半途溜达,把路边的向日葵直接剪了。他丝毫不觉得话题不妥,吃了几颗葵花籽还往前递了递,“吃吗?”
康熙从盘子上拿了个橘子给他。
弘昼愣了一下,后觉的把盘子一丢,听话的给康熙剥橘子吃。
“人有千般计划万般聪明,但都有疏忽不料的时候。无论何人,行事都要章法有度戒骄戒躁方有以后。”
橘子听话的脱了皮,弘昼谦虚的点头,亲自送到康熙的手心上时自信道,“我明白的,很多事情也不是一个人做,相辅相成,更何况我还年轻,不着急。”
弘昼又把葵花籽吃了起来,对着康熙笑。
一代天子一朝臣,康熙是不会管这些的,但他估计也不能理解废包衣的话。只不过他老人家退位时间长,早就寻找到合适的身份和处理方式。他只需要老道的提醒,好像在帮忙考虑就足够了。就像是弘昼刚才随意的一问,张口之后才发现,康熙的老牙早就不适合吃瓜子一类的东西了。
弘昼很清楚,却还是犯了错。
康熙不绝对,也不强求。弘昼感谢这样的关心,但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对于康熙也是顺着说慢慢来。
慢慢来,只要按照他的步骤来,废除包衣这件事情就没有那么惊骇世俗。说不定真正开口的那个人,还不是他呢!
弘昼有这样的自信,也深信等得起。
康熙对此不置一词,瞥着弘昼捧着向日葵吃得正欢,他眉头一落,“你这是生怕老四不找你?”
“反正人都来了,他怎么也会抓着我来使唤才痛快,我这叫善解人意!”
弘昼对于长辈的善解人意是公平的,他主动的给胤禛理由,还主动的帮忙垂钓挽留康熙的颜面。
看自己鱼钩空空如也,再看弘昼玩着就让鱼把水桶填满,康熙神色有些复杂。莫名其妙的,就有种想把旁边人踹下去的冲动。
还好两厢模样对比,康熙忍住了。
当晚园中人都吃到了太皇太上皇钓的鱼,一家人吃得欢喜,弘昼也肚子睡了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