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辰有好几次,几乎想要越界而过,最后生生忍下。现在回想,他都钦佩他自己。
他手指扶在窗沿上,不知不觉把木框捏变形了。刚才脑子很乱,现在被风一吹,谢玄辰觉得那些轻浮的,躁动的心思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他要为他的一切行为负责,如今他连自己的路都看不清,有什么资格想那些桃色菲菲的事情?
谢玄辰最终还是冷静下来,这时候,他又庆幸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了。
他得等等。
原本谢玄辰都放弃了,可是现在他忽的燃起微弱的希望。只是等待和蛰伏而已,这实在比以前好了太多。
谢玄辰脑海里不由想起朝中的部署名单。谢瑞清洗了两年,想必现在朝中人马已经完全换了一批。可是文官能靠科举大换血,武将却没有来路,如今东京外关键位置上的武将,必然还是原本那些人。
谢瑞也知道这回事,所以上台后重文抑武,武官极其没地位,任何行动都要听文人指挥。这就是谢玄辰的机会了,有共同的利益,不怕曾经的旧相识不和他攀交情。
谢玄辰正想着还有哪些人能用,忽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声音传来。他回过头,见最外面的床帐掀开一条小小的缝,慕明棠站在后面,似乎正在犹豫什么。
慕明棠还没想好要不要叫谢玄辰,突然看到他自己回头了。既然已经被发现,慕明棠也不再纠结面子了,低声问:“你还不睡吗?”
谢玄辰沉默,他又听到这个问题了。论理夜深人静,妻子问这类问题,应当是邀请吧?
可惜谢玄辰知道慕明棠不是这个意思,连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问:“怎么了?”
慕明棠低头,很是拿捏了一会,不好意思地递来一个无辜的眼神:“我有点怕,我睡不着。”
谢玄辰认命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谢玄辰只能关上窗户,无奈地走近:“都说了你听了会睡不着,你非要问尸体的事。现在知道了吧?”
慕明棠有求于人,嗯嗯点头,不敢作声。但是她看谢玄辰走回来,还是很开心地撩开帘子,眼睛亮晶晶地等着谢玄辰走近。
谢玄辰触及到慕明棠的眼神,脚步顿了一下,立马避开。谢玄辰有时候怀疑莫非人年纪大了,思想会不知不觉变污浊吗?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谢玄辰被临时叫回去哄慕明棠睡觉。等慕明棠睡着后,他的心情也变得平静,渐渐闭上眼。
仿佛未来发生什么都不值得担忧,仿佛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因为她会一直在他身边。
·
第二天醒来后,慕明棠担心谢玄辰的身体,正好今日是张太医值夜,入夜,慕明棠拉着谢玄辰,再一次跳窗来找张太医看诊。
张太医诊脉后,站起来拱了拱手:“王爷失血良多,幸好包扎及时,并未酿成大患。接下来几天要多用些益气补血之物,戒急戒躁,仔细将养几天,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慕明棠连忙问:“那这几天应该吃什么?”
张太医说了好些补血的东西,慕明棠一一点头应下。她记在心中后,问:“除了饮食,药物上需要进补吗?”
在这一点上张太医依然摇头:“有补药诚然好,不过是药三分毒,若是王爷并未感觉到不舒服,尽可省下。王爷这次受伤虽然有亏气血,但是身体已经比前几次来时健朗了很多。有些病在心不在药,王爷保持如今的状态,继续恢复下去就极好了。”
谢玄辰听到一半的时候感觉不对劲,想要阻拦,可是已经晚了一步。慕明棠听到张太医说“比前几次来时健朗”,眉毛慢慢挑了挑,回头看谢玄辰。
谢玄辰镇静地坐在位子上,坦坦荡荡,看起来一点心虚都没有。
慕明棠笑了笑,又转过头问张太医:“王爷上次来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这次他又是失血又是受伤,真的没事?”
张太医听到踌躇了一下,他在太医局供职二十多年,习惯了一句话琢磨三遍才出口。安王妃这样说,张太医总疑心王妃在担心谢玄辰发病一事。毕竟之前说谢玄辰再发病一次就回天乏术,前天谢玄辰就莫名发作了,王妃心有疑虑,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张太医以为慕明棠在暗暗打听发病一事有没有影响,于是说:“臣每隔十天给王爷诊脉,对王爷的脉象最为了解。王爷的脉搏稳步增强,虽然这次因为失血略有不足,可是脉象绵而不绝,后有余劲,并非衰竭之兆。王妃对此尽可放心。”
因为五个太医轮流值夜,张太医每五天就要宿在安王府。所以谢玄辰最开始每隔五天来一次,后来脉象渐渐稳定,他就改成十天一次了。
慕明棠笑着点头,说:“很好,十天一次。这段时间有劳张太医了。”
张太医并不知道慕明棠不知谢玄辰半夜出门一事,他哪能想到他们夫妻俩之间还有小秘密呢。张太医没有多想,谦虚地应下了慕明棠的夸奖:“王妃过奖,微臣惶恐。”
谢玄辰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回到玉麟堂后,慕明棠忍了一路,现在终于发作了。进窗户时,谢玄辰本来打算扶她,结果被慕明棠躲开,自己跳进去了。谢玄辰什么也没有说,进屋熟练地关窗锁窗,等慕明棠换好衣服后,又去屏风后脱下外衣。
谢玄辰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次。他私下去诊脉只是不想让慕明棠担心,并不是存心瞒着她,但是这位小祖宗肯定是听不进去的。
一会,肯定还有的闹。
果然,等谢玄辰更衣回来后,发现慕明棠搬了被褥,睡在床铺外面,看见他过来,还气咻咻瞪了他一眼。
谢玄辰心知肚明,嘴上还得好声好气地问:“你怎么搬到外面来了?”
“哼。怪不得你知道我晚上睡觉沉,原来你每天瞒着我偷偷出去!要是我再不警醒些,恐怕你出去夜会情人我都不知道!”
谢玄辰态度良好,熟练地认错:“我只是出去诊脉而已,哪里有情人?那个老太医我可看不上他。”
慕明棠险些笑出来,但是她想到自己正在生气,又强行忍住:“这谁知道呢?万一你换个方向,不去学斋,而去别的什么地方呢?”
“是我想岔了,我原意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但是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下次出去一定告诉你。外面冷,你睡到里面吧。”
慕明棠有点被打动了,可是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觉得不能姑息:“不行,我还是要睡在外面,不然谁知道你晚上干什么。”
谢玄辰叹了口气,先礼后兵,果然必要时候还是得靠武力强攻。他忽然俯身,带着被子把慕明棠整个抱起来,稳稳当当放在床铺里面:“乖,你在里面。”
慕明棠猛地身体腾空,都吓了一跳。她连忙捂住嘴,发现外面并没有察觉后,轻声拍谢玄辰的肩膀:“你干什么,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没事。”谢玄辰一点都不在意,胳膊也稳得过分,“抱你和抱一条被子没什么区别。小姑娘要早点睡觉,不早了,快睡吧。”
“说谁是小姑娘呢!”慕明棠完全挣扎不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平移到里面。她接触到被褥后,身体总算能借上力,恨恨踢了谢玄辰一下。
谢玄辰头都不回,精准地抓住她的小腿:“好了,你是大姑娘总行了吧。你力气没我大,你就算跑出来,我也能把你原封不动地抱回去。还是给自己省点力气,早点睡吧。”
慕明棠动了动腿,发现完全抽不动。她现在半支着身体,一条腿还被谢玄辰握住,姿势颇有些尴尬。慕明棠挣扎了几次后,脚没抽出来,脸倒红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身体接触亲密了很多。
谢玄辰一手撑在慕明棠身边,另一只手握着慕明棠脚腕。他见慕明棠还不安稳,新奇地挑了下眉:“怎么,你还想和我比力气?”
“不是。”黑暗给一切都笼罩上一层暧昧,尤其这是在床榻上,越发旖旎。慕明棠脸红了,用力瞪了谢玄辰一眼:“谁要和你比了?松开,我要睡觉了。”
谢玄辰这时也发现这个动作不太正经,而且大晚上的握着女子的脚腕,本来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谢玄辰刚刚放松,慕明棠立刻像防贼一抽回脚,还愤愤瞪了他一眼。
谢玄辰被瞪也不恼,甚至隐隐觉得被瞪得舒服。他算是明白以前那些成了婚的战友为什么被媳妇打也一脸荡漾了,他笑着给慕明棠拉了拉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我不闹你了,睡吧。”
第50章 年节
谢玄辰说了直到过年前,那边不会闹任何幺蛾子。虽然谢玄辰这样说,可是慕明棠觉得还是小心些好。她自从发现莫名其妙的香熏球后,室内再不用香,而且日日通风,衣食住行都十分注意。
谢玄辰说的果然没错,十一月顺顺当当地结束了,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谢玄辰这一个月既不用防备有人下黑手,也不用背负自己无兆发疯的心理负担,身体恢复的极快。慕明棠都能感觉到谢玄辰的状况明显好起来,这还是他装病过后的结果呢。
眼看到了腊月,年关将近,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路上有人挂起红灯笼,王府里也忙着采办年货。
慕明棠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不知不觉开心起来。王府里上百号下人,采买用不着她操心,她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就行了。而且王府里只有她和谢玄辰两个主子,慕明棠既不需要招待婆家亲戚,也不需要看婆婆和小姑子的脸色,更不必为银钱发愁。王府里大小事情全是她一个人做主,尽可由着自己的喜好筹备,实在舒心至极。
谢玄辰出来后,见慕明棠坐在次间罗汉床上,正在低头剪东西。慕明棠瞧见他醒了,说:“你可终于醒了。你还说我,我看你才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我醒来这么大的动静,都吵不醒你。”
“谁说的?”谢玄辰坐到慕明棠对面,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东西看,“早上你一动我就醒了,只不过我没动弹而已。”
这种话慕明棠不信,依然剪手里的窗花。谢玄辰看了一会,问:“你剪这个做什么?”
“过年了,当然要剪窗花。”慕明棠说着已经剪好一个,放下剪刀,将成品献宝般拿到谢玄辰跟前看,“你看,好不好看?”
慕明棠剪的是一条鱼,鱼的鳞片条条分明,栩栩如生,尤其难得的是并不对称。谢玄辰笑着点头,忽然眼神一凝,注意到慕明棠的手红了。
谢玄辰立刻握着慕明棠的手,拿起来仔细看。慕明棠的虎口被磨的发红,一看就是握剪刀时间长了所致。她的手纤细白皙,这样的痕迹出现在她的手上,十分明显。
谢玄辰看着心疼,说:“你喜欢什么花样,让下人出去买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剪?”
“这怎么能一样?”慕明棠说,“过年筹备年节的这个过程才是最期待的。除夕那一天没什么稀奇的,真正珍贵的是和家里人一起采办年货、打扫屋子、裁剪新衣。”
慕明棠说完,抬头飞快地瞥了谢玄辰一眼,见谢玄辰还低头揉捏她手上的红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才又低又快地说:“何况,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新年啊。”
十二岁之前,每次过年都是慕明棠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只有这时,父亲不再忙着生意上的事,母亲也会笑着带她做衣服,买零嘴。慕明棠喜欢的不是新衣服,而是做新衣服时,父母都在她身边。
后来呢,襄阳城都毁了,她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涯也一去不回。她接下来几个新年总在奔波中度过,好容易逃难结束,她们在陈留安定下来,周婆婆却被累得病倒了。
那个新年,慕明棠既要四处奔波维持生计,又要照顾病人,过得心力交瘁。然而周婆婆还是没熬过去,新年就走了。
之后她去了蒋家,过年不说也罢。说起来,今年是她久违地,在安定祥和中,一心一意地期待过年。
她坐在温暖高大的屋宇内,不必为生计奔波,也不必计较银钱,一如孩童时那样,什么都不必担心,只需要期盼着过年就好了。而她身边,还坐着她的救命恩人,年少时的喜欢。
她实在再没有任何不满,只愿一闭眼就到白首,中间不要经历任何风波。
慕明棠以为谢玄辰没有注意到,事实上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谢玄辰曾经听慕明棠说过流亡和被蒋家收养的事,当时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真不容易,现在再听,真是字字都心疼。
她这样期盼过年,肯定是经历了许多波折和动乱,才格外珍惜安稳吧。谢玄辰心疼慕明棠,其实他,也好久没有认真地过过新年了。
他从小什么都不缺,家世优越,天赋异禀,又有一个温柔美丽且极为关注他的母亲。谢毅对他十分严厉,可是郭荣喜欢他,毫不吝啬夸张和教导。他不缺物质,也不缺关爱。
曾经谢玄辰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他的每一天都顺心随意,所以从不关注年节。直到殷夫人被后晋恭帝所杀,他的家,一瞬间就散了。
郭荣另娶,谢毅扶侧,谢玄辰也独自立府。他成天忙着外事,又从来不在乎这些,王府里过年的味道自然非常淡薄。说起来,谢玄辰都记不清上次家里热热闹闹,所有人为了一件事情而忙乎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大概,是殷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吧。
谢玄辰无声地叹息,他没有放开手,而是顺势把慕明棠的手握住,问:“过年要裁新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又做新衣服啊?前天刚做了一批。”慕明棠是真的有点愁。如今她的衣服根本穿都穿不完,王府库房里的布料已经堆满了,而隔三差五,宫里还会发赏赐出来。
皇帝要做颜面,赏赐就绝不会差,而皇帝一送,皇后和太后就不好意思看着,也要跟着送些东西出来。这样的结果就是库存永远用不完,慕明棠连穿宫里赏赐的布料都来不及,更别说谢玄辰还时不时叫外面的人进来,他又懒得看,买东西从来都是从头到尾划一页。
慕明棠一天换一身,都还有许多衣服挤压在衣柜里,从来没有穿过。
谢玄辰很理所应当,说:“前天做的是腊月的衣服,如今要做新年的,怎么能一样?下午让人送这个月时兴的布料进来选……算了别选了,让他们每样都送两匹进来吧。”
慕明棠盯着这个败家玩意,许久无言。她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小时候我爹娘领我做衣服时,是一家店一家店的逛,可不是你这样一买买一车。我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是真的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