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毅是郭荣的亲信,而谢玄辰更是跟着郭荣长大的,郭荣登基后,谢毅父子二人得到郭荣重用。尤其是谢玄辰,郭荣十分喜爱这个孩子,连自己的儿子都比不上。
谢家势力急剧膨胀,谢毅需要人帮忙,就将弟弟谢瑞一家从临安接过来。谢瑞来了之后提起曾经的邻居兼同僚,谢毅大手一挥,将他们一整条巷子的人全部提拔到京城,充实为自己的势力。
蒋家刚到京城的时候,谢毅和谢玄辰多么显赫啊。谢玄辰行走御前,军功赫赫,十五岁封侯,人又长得极俊美英气,风光无限,蒋家连见人家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远仰望谢玄辰的光芒。
后来没过两年,郭荣死了,郭荣的儿子继位。谢毅父子已成了京城一把手,如何肯服一个小孩子。就在当年,谢毅、谢玄辰就反了。
郭荣身为臣子,造反曾经的君主后晋恭帝。而谢毅作为郭荣的心腹,同样反了郭家的天下。
据说,兵变时,谢毅踌躇不定,是谢玄辰拿来龙袍,披在谢毅身上。之后谢玄辰的亲兵山呼万岁,谢毅再无退路,才带着本该平定叛乱的兵,回攻京城。
一个去平乱的人,自己成了造反的贼。
随后谢毅登基,自立为帝,改国号为邺。紧跟着论功行赏,谢玄辰、谢瑞、谢玄济,都封了王。蒋家沾了谢毅的光,也紧跟着大肆升官。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一直是谢毅、谢玄辰父子的故事,蒋家,包括谢瑞、谢玄济,不过是枭雄建功大业里面的小喽啰罢了。
然而从谢毅登基之后,一切急转直下。为两朝皇帝立下大功的谢玄辰奉诏去讨伐南唐,南唐灭了,但是在大军凯旋路上,谢玄辰也疯了。
关于当时的情形一直不清不楚,只知道谢玄辰仿佛是杀人杀红了眼,竟然开始攻击身边的友军。他的副官全在那次变故中死了,主帅营帐中血流成河,旁人用了好大的力,可算趁谢玄辰力竭之时,压住了他。
消息传到京城后谢毅大惊,他亲自出宫去看儿子,谢瑞作为好弟弟,自然陪同。然而谢玄辰手脚被绑,手无寸铁,竟然还大开杀戒,差点让谢毅、谢瑞两人折在那里。
谢毅回宫后又惊又怒,下令用玄铁铸造铐链,将岐阳王锁在王府里,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得放开岐阳王。
谢毅那是气晕了,然而谢玄辰的状况却一直不见好,最开始一半昏迷一半狂暴,只要他醒着,就没人能制服他,只能用车轮战消耗。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耗,谢玄辰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然而即便如此,他清醒时的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万军心目中的战神,邺朝活动的战旗——岐阳王谢玄辰,因此一落千丈,身名俱裂。巅峰时期,邺朝的人仅仅说出谢玄辰的名字,就能吓退外敌。然而到最后,这柄尖锐的刀却挥向自己人,成了屠戮战友的杀人狂魔。
他不再是战神,而是罪人。
谢毅将谢玄辰圈禁,还下令将他锁住。谢毅自己也大受打击,旧病复发,建始二年一天夜里,谢毅心中抑郁,传弟弟谢瑞进宫说话。那一晚上不知道怎么了,谢毅突发急病死去,临死前还留下圣旨,将皇位传给谢瑞。
天下就这样突兀地易了主。谢瑞登基,大力提拔自己人,他一直都是文职,身边的亲信也都是文官,至于武官,全部出自谢毅、谢玄辰麾下。
邺朝换了新皇帝后,一改曾经锐意进取的势头,武官纷纷边缘化。谢瑞重文轻武,偏安一隅,谢玄济也取代了堂兄谢玄辰的位置,成了下一代皇位继承人。
蒋鸿浩作为谢瑞的邻居,就是在这时被提拔到三司副使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知道那段历史的人纷纷被下放,文官歌功颂德,称颂的全是谢瑞和谢玄济。京城的官基本换了一茬,谢玄辰百战百胜的威名,谢毅开国立业的功绩,都慢慢被百姓淡忘了。现在众人提起岐阳王,只能记起他是个疯子,半死不活,行将就木。
是故,岐阳王府在京城中,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众人躲还来不及呢,谁想把女儿嫁进去。然而皇帝、谢玄济、蒋家和蒋明薇,这些当年亲眼见过谢玄辰的人,却总对他怀着一股忌惮。
以及敬畏。
所以蒋明薇才这样愤愤不平,凭什么,慕明棠可以嫁给谢玄辰?
如今没人记得蒋家的家底,他们全然摆出一副出身名门的傲气,但是对上真正的权贵之家、高官子弟谢玄辰,他们瞬间就底虚了。谢玄辰,才是不折不扣的名门之后。
而且蒋明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十二岁那年在朱雀门惊鸿一见,谢玄辰成了她对美和贵的定义。当年的武安侯,后来的岐阳王,威名何其赫赫,谢玄济虽然也被众人称赞,但是和谢玄辰当年比起来,还是差太多了。
或许惊才绝艳的人就该早早死去,这样才永不坠落。谢玄辰成了今日这样,蒋明薇唏嘘不已,但也只是叹口气罢了。但是谢玄辰要娶妻,那就万万不能。
她心目中的英雄少年,就该一辈子站在高山之巅,她得不到,凭什么要让另一个女人得到?
何况那个女人还是慕明棠,一个卑贱、粗俗、庸碌不堪的人。
知女莫若母,蒋太太看蒋明薇的表情,大概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蒋太太叹了口气,用力握住蒋明薇的手,说:“明薇,谁都有年少的时候,但是少年倾心是一回事,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岐阳王……如今眼看就活不长了。圣上这么快应诺了让慕明棠嫁过去,还吩咐礼部加急办,就是怕岐阳王撑不过去。”
蒋明薇惊讶:“他竟然连几个月都撑不住了吗?”
蒋太太默默点头。蒋明薇许久无言,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蒋太太十分能明白蒋明薇的心情,当年那样耀眼的人物,一夜之间从云端坠落,身败名裂,被亲生父亲软禁在府,最后连身后的体面都保不住,谁能不唏嘘?
蒋太太感叹了一会,继续劝女儿:“明薇,你没有必要和她置气。她虽然也嫁过去做王妃,可是和你的晋王妃完全不能比。她不过是……过去守活寡罢了。若是活不下来,死在岐阳王手下,也算为夫殉葬,死后得个烈名;若是活下来,也不过一日日熬日子。而岐阳王是先帝的儿子,岐阳王一走,她一个寡妇杵在皇帝跟前,指不准陛下能不能容的了她。到时候,恐怕还不如殉葬死了呢,好歹能得个好名声。”
蒋明薇慢慢被劝服了。她心想也是,前世她去北戎后,再没听说过岐阳王的名字,恐怕就是这一两年,谢玄辰死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后来谢玄济登基,史书春秋笔法,更不会有人记得谢玄辰。
蒋明薇觉得自己魔怔了,她何必和一个注定没好下场的炮灰较真?慕明棠是王妃不假,但是如果真如蒋太太所说,谢玄辰就在这几个月了,那慕明棠岂不是一过门就守寡?
到时候慕明棠无儿无女,无依无靠,还是一个不被皇帝待见的侄儿王妃,如何处置她,还不是蒋明薇说了算?蒋明薇想开了,对着蒋太太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是女儿想岔了。”
“你想通了就好。”蒋太太大喜过望,拉着慕明棠到另一边,欢欢喜喜给蒋明薇展示衣服首饰,“你和晋王的婚期近了,这些都是娘给你准备的嫁妆,或者你另有喜欢的款式,娘这就让人给你订做。”
蒋明薇看着眼前一盒盒珠钗布料,不由也露出微笑。这还只是开始呢,等日后她成了皇后,有的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蒋明薇从正房回来后,坐在闺房中,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不由突生感慨。
慕明棠在这里住了一年,可是一丁点痕迹都没有。一切,都是她的影子。
蒋明薇轻轻笑了笑,随手挑了一盒珠宝,招来丫鬟说:“二小姐最近还住在客房吧?真是辛苦。你将这些送给二小姐,就说是我这个做姐姐祝贺她新婚,送给她的填妆。”
第5章 嫁妆
“二小姐,这是大小姐送给你的填妆。”
慕明棠打开看了看,是一盒子首饰。只不过是金子做成的,多半是蒋大小姐嫌弃金白之物俗气,才送到她这里了。
慕明棠当即用力扣下盖子,抱在手里不打算松手了:“大小姐客气。虽然她比我大,但是我毕竟是她的嫂子,论起来我还比她辈分高呢。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然而慕明棠的手却紧紧抓着木盒,颇有过年走亲戚时,面对对方塞来的压岁钱红包时的气势。
显然丫鬟也看得无语了。其实不久之前,这个丫鬟还侍奉在慕明棠身后。
慕明棠完全打包进入蒋明薇的屋子,身边伺候的人也全是蒋明薇的旧仆。可想而知,这群丫鬟对慕明棠指指点点,比蒋太太还挑剔。现在蒋明薇回来了,这些丫鬟可算能如愿回到她们真正的主子跟前了。
慕明棠现在和丫鬟面对面,真是相看两生厌。丫鬟嫌弃慕明棠不上台面,那么俗气的大金簪子,也就慕明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喜欢。
慕明棠同样觉得蒋明薇眼睛有问题,那些清高的玉啊石头啊,也就盛世时能用,真遇到什么变故,玉器能变卖出去?
还是金子好看,瞧瞧这金灿灿的颜色,多漂亮。
丫鬟暗暗翻了个白眼,板着脸说:“二小姐客气了。如今太太正在给小姐置办嫁妆,小姐是要嫁过去当晋王妃的,门面不能露了怯。这些簪子不符合晋王府的身份,小姐用不着,便想着二小姐这里应该用得着。”
“没错,我都用得着。”慕明棠已经把盒子收起来了,说,“我这个做嫂嫂的没什么可回赠给大小姐的,那就预祝大小姐和晋王百年好合,一辈子不分开。好了,你可以走了。”
丫鬟气结,这个女子落到这副地步,她但凡有些骨气,就不会接受蒋家的接济。没想到慕明棠竟然二话不说收了起来,还没皮没脸,全当听不见她的暗讽。丫鬟被这个粗俗的女人气得不轻,甩袖子走了。
慕明棠如今彻底和蒋家撕破脸,才不再乎什么形象气质,她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虽然她白天才指着鼻子骂了蒋鸿浩一顿,可是蒋明薇给她送钱,为什么不要?
慕明棠不需要骨气,她只需要钱。
等丫鬟走了之后,慕明棠蹭的一声站起来,给这一盒金首饰重新换了个隐藏的地方。如今她被安置在客房,在蒋家人眼里,她这是彻底失宠,发落边疆,然而对慕明棠来说,现在的日子实在比之前那一年畅快多了。
前一年她像个木偶一样,不许大步走路,不许大声说笑,连吃饭也要小口小口吃,在嘴里嚼七下才许咽下去。而她随便做些什么,背后的丫鬟婆子就指指点点,说她有失名门淑女的体面。
慕明棠实在是受够这些鸟气了。现在她住在清清静静的客房,身边没有寸步不离的丫鬟,走路没有戒尺在后面盯着,除了一日三餐,再无人管她。这样多好,蒋明薇那些名门淑女的日子,爱谁过谁过去吧。
慕明棠平白得了一盒金首饰,简直神清气爽,连今天在蒋家受到的气也消了。如果每天都有人用金子来侮辱她,那完全不必客气,尽可来践踏她的尊严。
慕明棠天马行空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今日蒋明薇倒是给她提了个醒,明天她得去提醒蒋家为她准备嫁妆了。
蒋鸿浩把她买了个好价钱,若还想一毛不拔,那可不行。
第二日,蒋太太送蒋鸿浩上朝,然后欢欢喜喜地唤了昨日说好的裁缝进来,给蒋明薇选衣料。
蒋明薇不喜欢艳丽的颜色,但是新婚必然要穿大红,而且她是去做王妃的,有许多场合需要用正红的衣服压场子。今日,蒋太太便和成衣坊说好了,给蒋明薇选大婚跪拜公婆、见姑嫂、朝贺、祭祀等场合的正衣裳。
几个抿紧了头发的媳妇围在蒋太太身边,嘴里生花般给蒋太太展示各种布料。其中一个女掌柜抖开布料,给蒋太太看各个角度的光泽:“太太您看,这个料子最是贵气。不光颜色正,而且织了暗纹,您看,这样看是万福如意,这个角度又成了减字回纹。”
女掌柜展示后,蒋太太果然发出惊讶的呼声。另一个人不甘示弱,连忙扯了自家的料子:“暗纹诚然低调华贵,可是隔得远了,却看不清楚。蒋太太您不妨看看我们家的,这一匹布里面用了三层编织,白天走在太阳底下,衣料上的光就像会流动一样,晚上的时候看,又是一种颜色!”
“竟有如此技艺!”蒋太太由衷感叹,她将两匹步拿在手里,左右比较,竟然拿不定主意,“暗纹吉利,流光好看,这可该怎么选?”
“太太拿不定主意,一起买了就是。”
蒋太太一怔,抬起头来。丫鬟试图挡在慕明棠身前,瞧见蒋太太抬头,无奈地躬了一身:“太太,奴婢拦不住二小姐。”
丫鬟也觉得很冤,她都明着说了太太没空,结果慕明棠就像听不懂场面话一样,不管不顾往里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几个丫鬟都是在高门大户里行走惯了的,哪见过这种粗人。她们一路追一路说,还是被慕明棠闯到了最里面。
蒋太太看丫鬟们的表情,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挥挥手,说:“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丫鬟又行礼,鱼贯退下。慕明棠像是完全看不到眼色一样,自来熟地走上前,还伸手摸了摸布料:“果然是好料子,摸起来像流水一样。我觉得两匹都好看,母亲何必非要选一样,都买下吧。”
蒋太太陷入尴尬,旁边几个女掌柜面面相觑,赔笑着行礼:“二小姐。”
这些女子专门做官宦女眷的生意,对这些高门大户的人际关系自然是门清儿的。
“各位娘子不必多礼,起来吧。”慕明棠完全不觉得拘束,大大方方叫众人起来后,还笑着说,“我和长姐近日要成婚,婚期赶得急,劳烦几位娘子为我们跑腿了。”
我们?蒋太太微妙地皱了皱眉,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只好隐晦地咳了一声,提醒道:“明棠,今日在看你姐姐的嫁妆,你的还不急。”
“不急吗?”慕明棠手指恋恋不舍地在布料上摩挲了几下,才放开,说,“我被指婚给岐阳王,岐阳王和晋王同是皇族,还是堂兄弟,我以为我和姐姐的嫁妆是等价的。”
等价?她在说什么!这下就是蒋太太也急了,她委婉地说:“长幼有序,毕竟明薇才是大小姐,你和她的嫁妆一样,恐怕不太能。”
“不可能?”慕明棠笑了笑,说,“岐阳王是先帝的嫡子,连皇帝都说了岐阳王与他的亲子无异,太太同家嫁女,竟然区别对待两位王爷?”
蒋太太脸色不太好看,她抿住嘴唇,朝几个女掌柜扫了一眼。众掌柜了然,立刻躬身请辞:“蒋太太和二小姐有话要说,我等不便打扰,今日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