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心里梗了半天的袁香儿稍微好过了一些。
“姐夫,好好待我姐姐。钱你收着,是我给侄儿侄女们的。别让姐姐都拿回娘家去。”
“姐夫第一次见你,没给你东西,反到拿你东西。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男人还要推辞,但袁香儿已经告辞离开。
明明是一位娇小秀气的女郎和几位斯文俊美的郎君,但他们真正走起路来,袁春花的夫君却发现这一次自己怎么也追不上了。
那一行人的身影,看着也不见什么动作,但异常迅速地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到了这一刻,袁春花的丈夫才明白今日这一位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妻妹,或许并非是寻常之人。
因为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天色很快就暗下来,队伍中大部分都是不爱拘束的妖魔,袁香儿一行人就避开了客栈,在郊外选了一个僻静之处安顿过夜。
夜幕低垂,狐火虫鸣,大部分的同伴都已经陷入了梦乡。
袁香儿靠在南河毛绒绒的巨大身躯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小南,你会想念自己的父母吗?)袁香儿开动契约,在脑海中说话。
(嗯,时时想念。)
(他们当初离开天狼山,没有等你。你生他们的气吗?)
(生气的,尽管知道他们是不得不离开,我依旧很伤心难过,气了很久。但我还是很想念他们。)
袁香儿和他一起看着低垂在天际的天狼星,那颗星星在夜幕中分外耀眼醒目,仿佛也正从夜空中看着大地上的他们一般。
(小的时候,求而不得,所以郁结于心。如今我早从师父和师娘那里,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再有遗憾了。)
(阿香,你若是想回去看看,我陪你去。)
尽管袁香儿什么都没有说,南河还是猜到了她终究想去看一眼的心思。
袁香儿骑在天狼的背上,很快乘着夜色悄悄回到了自己出身的袁家村。
初夏的夜晚,村头溪水潺潺流动,林间草地,树影婆娑。
偶尔有人类纳凉说话的声音,从院落中传出。
一切都过于的寂静安宁。
这不是袁香儿记忆中的家乡。
在袁香儿的记忆中,这种季节是小妖精们最活跃的日子,充足的雨水,滋润的天气,会让发着光的小妖精在树林中欢快飞舞,会让赤着脚的小妖精们在草丛尽情穿梭奔跑。
袁香儿顺着熟悉的土路慢慢地走。
没有了。没有那些萤火虫一般的草木精灵在空中悠悠荡荡。没有叽叽喳喳的小鸡小黄鼠狼,也没有动不动就红了眼眶的小兔子。
那些大大小小的妖魔,都已经被人类彻底消灭驱逐。
一栋院子里传出小童嬉闹的声音,
“天黑了,别瞎跑,仔细被妖精抓了去。”家里的长辈这样吓唬他。
“嘻嘻,奶奶你胡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妖精。”小孩并不害怕。
在袁香儿还小的时候,虽然大部分孩子都看不见混迹在人间的妖魔,但他们的心底依旧是对这样的名称存在畏惧之心。
毕竟那些古怪的,和类人不同的生灵,真实地就生活在他们的身边。
但不过十余年时间,从未看见过妖精的孩子们,已经逐渐开始淡忘那些生灵,把他们当做父母长辈口中的传说来听。
袁香儿开启遮天环隐秘身形,来到了小时候生活过的家。
院子扩大了,新添了两栋砖瓦房,青砖白墙,灰黑的瓦片,门框上喜庆的对联还不曾揭掉。
父母和奶奶依旧住着破旧的夯土茅屋,这栋卖了几个女儿新盖的屋子里住负责着袁家传宗接待的儿子。
隐蔽身形的袁香儿进入一间昏暗的卧房内,那间屋子的床榻上躺着卧病家中多年的祖母。
老人年轻的时候,有力气叉着腰站在大门外破口大骂上数个时辰,从村头到村尾都听得见。
如今行将就木,只能呆滞地躺在病床上,甚至连家庭成员都不能准确分辨,时常将大孙子叫成自己儿子的名字。
袁香儿看着她,这位从小就不喜欢女孩的奶奶,在她离开家的那一天,却翻出了一包藏了许久的饴糖递给了她。
“奶奶,我来看你了。”袁香儿轻轻说道。
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阿香啊,是阿香回来了。”老人张开没牙的嘴颤颤巍巍地说道。
……
袁父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年迈的老母亲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儿啊,阿香回来了。”
“娘,您又糊涂了,香儿早不在咱们家了。”
“她回来了,她刚刚还站在这里儿呢。”
袁父不以为意,母亲神志不清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时常认错人,记错事,胡乱说话。
他把滚烫的药碗放在桌上,突然愣住了,桌面上静静放了一包整整齐齐的饴糖,和三块十两的银锭子。
袁父丢下药碗就往门外追去。院子外是寂静的黑夜,昏暗的土路上,一位少女静静站在那里,俊秀的眉目既令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又感到十分的陌生。
“阿香,你是香儿吗?”袁父迟疑地问着。
一阵晚风拂过,卷起细腻尘沙,袁父揉了揉眼睛再看,那梦中长大了的女儿的身影仿佛幻境一般,消失无踪,再无寻觅处。
他的心中是否有愧,无人能知,也无需知晓。
天光大亮之后,众人向着昆仑山的方向出发。
袁香儿趴在化为狼形的南河背上,一路睡得香甜。
“阿香今日怎么还在睡?是昨夜没睡好吗?”乌圆不解地问道。
南河:“小声些,她昨夜没怎么休息。”
清源笑盈盈地说:“昨夜和你一起去见她的父母了吧?我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心还是软的,昨天和父母和解了吧?”
“香儿不用和任何人和解。她不过是和自己和解了而已。”南河说到。
第119章
一路向昆仑前行,虽然洪峰退去,但天空仿佛漏了一个口子似的,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个不停。被洪水肆虐过的人间,满目疮痍,灾民遍野。
沿途道路哀嚎行乞者,卖儿卖女者屡见不鲜。
往日繁华热闹的人间界仿佛只是一个脆弱的泡沫幻影,被轻轻一场洪水冲得个七零八落,再寻觅不到踪迹。
“只是下了几天的大雨,那么好玩的人类世界,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乌圆走在路上,踩了一脚淤泥,看着那些瘦骨嶙峋沿途乞讨的人类儿童,十分地不习惯。
一个小乞丐拉住了他的衣袖,咬着手指头,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祈求一点食物。
乌圆想了想,把他装小鱼干的袋子掏了出来,那是出门前云娘特意给他做的,
“好可怜,我分你一些吧。”
这里才刚刚打开袋子,周边的孩子哗啦一声全围了上来,大大小小什么年纪都有,一个比一个衣衫褴褛,无数双黑漆漆的手急切地伸到乌圆的面前争抢。
顿时有小孩被挤倒了,哭泣声,哀求声,叫骂声,声不绝耳。
乌圆在一片混乱中被挤回原形,气得喵喵乱叫。幸亏袁香儿及时提着他的后脖颈把他带到了高处的屋脊之上。
云娘特意缝的袋子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小鱼干都没了。乌圆委屈地叼着那个憋了的袋子蹲在屋顶上扫尾巴。
袁香儿把他捞到手上安抚,抬头询问清源,“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事吗?”
她在人间行走的时间和经验远远不如清源,二十年不到的人生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大灾大难,因而咨询这位活了一百五十个年头的长者。
“其实我们能做的事十分有限。”清源坐在程黄的背上看着底下拥挤的人群,“在洪水来临的时候,修士的力量或许能够发挥一点作用。但洪水退却之后才是最麻烦的时期,那些灾后重建,安置灾民的工作,大部分还是只能依靠朝廷和地方官员,毕竟人数实在太多了。”
他们站的位置很高,俯瞰全镇,可以看见河堤附近已经有无数的工人在泥泞中扛着沙袋木材,忙碌着加固被洪水浸泡多时的堤坝。
城郭的另一侧,碧瓦红墙的三君神庙,烟火鼎盛,无数信徒在那里进出,祈求风调雨顺,平安渡过灾年。
“一百多年前,我也曾觉得能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天下万民。”清源摸了摸下巴,“后来才发觉个人的力量是极为有限的。你看到路边饥饿的人,可以给他们一点钱财;看见患了疾病的百姓,可以赠于他们符箓;遇见枉死的冤魂,能为他们念诵往生咒。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大灾大难面前,此行微不足道,只求无愧而已。”
站立在一旁的渡朔开口说话:“阿香不必过于担心,人类个体虽然十分脆弱,但却是一个十分强韧的种族。我活了上千年,见到过无数次严峻的天灾。无数强大的种族消亡在世间,反而只有人类以难以想象的凝聚力和韧性坚强地存活下来,最终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雨水如织,却不曾淋湿他的长发和衣袍,水雾之中可以看见他的脚下隐隐有灵力的波动一圈圈氤氲开来。
远处的河堤之上,冒着雨挑着沙袋的老河工突然停下脚步,对他身后一道抬着物料的搭档说道,
“磊子,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啥?”
“这坡脚好像不太一样了,没有松下去,反而眼见着被压实了一遍,厚度也不对劲,比早上还厚了不少。”
“哈哈,我看你是眼花了,这河堤被大雨冲刷了这些时日,不垮就算不错了,哪有变厚的道理?大伙加紧把窟窿堵了,下坝去休息是正理。”
渡朔的天赋能力是空间之力,这一路上但凡停下歇脚,他便会默默运用灵力加固沿岸那些被雨水冲刷得岌岌可危的河堤。此刻亦是如此。
鹤族一向被修真门派视为吉祥之物。
这样一位修炼千年,矜贵高雅,还能主动帮助人类的神鹤,让清源看了心生艳羡,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渡朔:“谢谢你的帮忙,你……好像挺了解人类?你应该是不讨厌人类的吧?”
袁香儿的使徒,不需要带着枷锁,甚至也不需要她下达命令,却不会攻击人类,甚至还愿意主动帮助人类。
清源想不明白,只能一路全力揣摩袁香儿和使徒的相处之道。
渡朔看了他一眼,足下发力,飞身站上了另一处屋脊,远远地避开了。
任何门派的修士都不在他的喜欢之列。
为什么对我就这样冷漠?清源使劲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太老了吗?
南河从远处回来,落到了袁香儿的身边,他去镇上采购了一趟食物。
“买到干粮了吗?”袁香儿问。
南河点点头,把一袋子大家路上吃的干粮打开给袁香儿看,“有人故意囤积粮食,比平时贵了二十倍。”
在人间住了一年多,他对市场的物价比袁香儿还更为了解。
“怎么买个东西,弄得一身都是灰?和别人打架了?”袁香儿不解地弯腰拍了拍他的衣物。
脚下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人群匆匆忙忙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李富贵家的粮仓被天降陨铁砸塌了,里面满满的稻米泄了出来,被大雨冲得到处都是呢。”
“那个挨千刀的,趁着水祸囤积居奇,把米价抬高了那么多,该,天要罚他!”
“快去,快去!能抢到一点是一点,晚餐有着落了。”
袁香儿惊讶地看着南河:“你干的?”
南河咳了一声,回避开她的眼神,把手里单独的一袋碳烤虾干递给乌圆,“给你,只找到这个。”
“啊,这么大的虾干,鲜甜,有嚼头,好吃。”乌圆重新得到零食终于高兴了,“谢谢南哥。我南哥最棒,南哥干啥都是对的,就该砸了那些没良心的奸商家,给我……额不,给那些穷苦百姓谋福利。”
乌圆把新得的小零食一人一个分享一圈,连程黄都有,唯独漏掉了清源。
看着自己的使徒都有滋有味嚼着烘干的大虾,清源酸涩得几乎起了执念。
他真不知道自己差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就不能讨得这些妖魔的亲近?他自认为容貌俊美,法力高强。还为了保持年轻美貌耗费重资炼制了驻颜丹,这一路上对待袁香儿的使徒们也算极尽温和,但却没有一只妖魔和自己稍微亲近过。
众人离开这个临时驻足歇脚之处,继续前行,沿途之中,但有休息停留之时,大家都尽力对当地灾民匡助一二。南河的星辰之力,渡朔的空间之力,袁香儿的各种祛病符咒,都不曾吝啬过。
越是大灾之年,人类对神灵的敬畏之心更盛,一路所见的大小庙宇都人烟骤急,香火不断。
昆仑山是三君祖师飞升之前的修行道场,越靠近昆仑的地界,供奉三君神像的庙宇越发的多了起来。
这里才刚刚瞧见一座神庙,没飞行多远,前方远远又见一座三君神庙驻立在湖心岛。
那成片的水泊之中,飞檐依青嶂,行宫枕碧流,端得是仙宫曼妙,气派不凡。
“这位神灵到底是做过什么事,可以让这么多人膜拜?”乌圆问道。
“听说这位祖师飞升之前,游历人间,救苦救难。他悲悯人妖混杂,人类磨难疾苦无穷,因而施展大神通,分离浮里俩界,驱除妖魔。以一己之力为人类创造了一个安逸舒适的世界呢。”
胡青在人间生活的时间很长,对市井传说十分了解,头头是道解释给乌圆听。
“啊,原来两界就是这位神仙分开的吗?”连袁香儿都听住了。
“只是传说罢了,事实上两界是如何分开的,至今无人知晓。只是这位神君留在人间的神迹特别多,传说中他有大智慧,无所不能,所以大家都推断是他所为。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人间的妖魔大量减少,如今的百姓已经忘记了和妖魔共存的世界。祭拜三君神庙多半是祈求富贵平安,求子求姻缘罢了。”
一行人说着话,在一农舍前停下脚步,想要借个火打尖。
敲了半天门,一位农妇出来应门。她衣裙齐整干净,只是双目浮肿,头发散乱,显然是刚刚痛哭过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