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龚心文
时间:2020-04-13 08:21:57

  九条长长的尾巴在她玲珑的身躯后舒展开来,于迷蒙的夜色中摇摆。
  历经了一千年岁月的山神,那颗心从不曾为谁摇动过,第一次如同这涌动的海面一般摇荡了。
  渡朔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点了一下头。
  那柔软的九条尾巴便在月色下蔓延过来,束住了他的双手,缠住了他的一切,带他沉沦入深海,使他在波涛中缴械投降。
  袁香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屋顶,站在屋脊上的渡朔出神地看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水面,彻底地愣住了。
  一个被他制服了的术士悄悄爬起身来,踉跄着逃向远处他都丝毫没有反应。
  清源的使徒程黄,从喉咙里发出躁动的喉音。他伸出利爪,突然开始疯狂撕扯束在嘴上的嘴套。他不顾一切地撕扯着刻有惩戒符箓的束具,丝毫不管是否伤到自己的身体。
  “程黄!清醒一点!”清源呵斥道,他不得不驱动使徒契约加以约束,
  那只雄壮的狮子发出狂躁的吼叫声,四肢浓烟滚滚,顶着契约惩戒的痛苦,向着清源扑去。
  清源变幻指诀,加大制约力度,那强壮的狮子滚倒在地上,翻滚中发出痛苦的嘶吼,他的五官渗出血来,皮肤被自己抓伤,但却依旧执着想要毁坏限制了自己身躯自由的一切枷锁。
  清源不得不全力以赴压制着他,“程黄,别这样,清醒一点。你伤到自己了。”
  天空中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一瞬间浇透了袁香儿的身躯。
  袁香儿转回头,看见身后的丹逻捂住脑袋,眉心那一抹赤红越发鲜艳。
  “吃了你们,淹没所有人类的城镇。或许就没有这么多让我烦恼的事了。”丹逻慢慢地念叨着,抬起眼看向袁香儿,那双目已经蒙上一层红色。
  袁香儿向后退开几步,掐指成阵控制住他的行动。
  丹逻在法阵中凶狠挣扎,法阵的界限在他的剧烈反抗下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该死的人类,我绝不会受你们的控制!杀了你!我要杀死你!”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朝着袁香儿怒吼。
  清源在忙乱中分心看向袁香儿这里,所有的使徒中,他最为担心的就是袁香儿的丹逻。
  在他的心中丹逻野性未除,成为使徒的时间尚短,必定最不服管束,容易陷入疯狂的反抗中。
  他不明白袁香儿为什么不及时驱动使徒契约加以约束,尽管这样可能会让使徒自残受伤,但也是此刻唯一的办法。
  他向袁香儿喊话,“他已经发狂了,听不进你的话的,不能只用法阵,小心被他挣脱了。快动用契约惩戒,消耗他的体力。”
  袁香儿没有回应他。她反而靠近了那个岌岌可危的法阵,蹲在法阵边上,一手按住了丹逻挣扎的肩膀,
  “丹逻,清醒一点。”
  “你是最骄傲的,从不愿意被人类控制摆布。”
  “为此你即便断了自己的尾巴,放弃生命也在所不惜。”
  “今天,你也不可能受这个人类的铃声控制,是不是?”
  混乱中的丹逻听见了一个令他感到有些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声音。
  这是一个可恶的人类,她想要将我契为她的奴隶。他浑浑噩噩地想着。
  在他的眼前很快出现了一个契约用的法阵,袁香儿就蹲在那个法阵之外,
  “都准备好了,你确定不后悔了,愿意做我的使徒吗?”她转过脸来笑盈盈地问他。
  丹逻惊异地看见自己竟然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会同意了呢?
  法阵运转,他的眉心很快出现了一个结契的印记。
  “太好了,丹逻,从现在开始就是一家人啦。”
  “好哇,以后大鱼也要一直住在这里了吗?”
  “放心吧,不用多想,在这里只有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好,这里有朋友,还有喝不完的酒。”
  “所谓的契约其实和你听说的不一样啦,阿香没有提前告诉你吗?”
  身边有大大小小的妖精围了上来。
  丹逻在迷茫中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躯,这个契约似乎十分奇怪,并没有惩戒限制的能力,顶多能够知道自己的动向和位置。能够随时在脑海中和他交流对话。
  没有被限制吗?
  她给我结的是这样的契约?
  平等的契约,自由自在的活着,这里有朋友,还有喝不完的酒。
  丹逻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袁香儿正按着他的肩膀,担忧地看着他。
  铃声还在响,不时勾引着他心中嗜血杀戮的冲动。
  是的,就凭这样的铃声,也想控制住我?
  丹逻冷哼一声,咬破自己的舌尖。红色的血液沿着嘴角溢出,他在疼痛中控制住心神,一抬手,数道银色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向正在施法念咒的无妄。
  无妄被雷电劈中,大叫一声滚倒在地,
  他须发焦黑,口吐鲜血爬起身来,“不……不能,这是天狼的腿骨炼制的魅音铃,区区一只水妖凭什么挣脱!”
  袁香儿在倾盆暴雨中慢慢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你用什么炼制的法器?”
 
 
第122章 
  在场的所有人中,无妄最恨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拥有着厉害的法器,轻而易举就抢走了他辛苦多年才收集的大半怨灵。
  但他也看不起这样的女人,一个女子,固然有些天赋,但显然是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女娃娃而已。
  心慈手软,出手都是一些控制和防御的手段,对陷入疯狂的使徒都不忍心使用契约,没准连血都还没见过。
  “天狼的骨头。喔,我明白了,你们和他是一伙的。”无妄忍不住要刺激这个狂妄的女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只天狼曾经不过是我的囚徒。”
  “天狼全身都是宝贝,每一个部位都可以炼制珍贵无比的法器。如果你若是不晓得我甚至可以教你。”他嘿嘿笑着,摸了摸那枚小小的白色击锤,“那个时候,我剃了他的毛发,取了他的血液。当然,最珍贵的是这一截小小的骨头……”
  他的话还没说完,多年战斗的直觉让他感到一阵恐惧,他下意识把身体偏了偏。
  有凉风掠过脖颈的肌肤,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无妄转过眼珠,视线的余光中,骨白色的小剑堪堪擦过他脖颈在天空中转过弯来。
  一只断了的手臂在空中旋转,那手指骨廋如柴,紧紧抓着一只红色的摇铃,被切断的断口处齐整平滑,甚至连血液都还来不及流出。
  这是谁的手,为什么拿着我的媚音铃?
  无妄的脑海中转过了这个念头之后,手臂才传来一阵剧痛。
  他痛苦地喊了一声,捂住自己断了的胳膊,刚刚还觉得心软天真的女人,却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直接出手断了他的一只胳膊。
  作为人类,他可不像妖魔,即便手脚和尾巴断了,都还能慢慢恢复,生长回来。断了手臂就是永远的残疾。
  那个年幼的,被他轻视的女子,一手骈剑指,一手接住飞回的短剑,目光森冷地看着他。
  她甚至不只想断了自己的手,而是毫不犹豫想在一招之间割下自己的头颅。
  无妄心生恐惧,萌生了退意。
  袁香儿接住了“云游”。
  剑柄握在手,入手生温。雪刃却含霜,剑气森冷。
  这柄骨白色的短剑,亲切而灵动地和自己心意相通,驱之如臂指使。这是师父的剑。
  师娘将这柄剑给了自己以后,今日是第一次见血,杀得是该死之人。
  “别让他跑了,我要亲手杀了这个人。”
  袁香儿再度祭出飞剑。
  你们都别出手,让我一个人搞定敌人——这种给敌人留下空子的傻话她是绝不会说的。
  大家一起动手,实力碾压,搞死那个败类!——这才是她袁香儿的风格。
  无妄拔腿就跑,数道雷电在他前后左右一圈炸开,阻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跑不了的。”丹逻聚指成爪,噼里啪啦的闪电在他指间流动,“有本事用铃声挑衅我,就别想还要逃脱了。”
  准备反抗的无妄头顶之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压力,就像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整个人彻底压趴在了地面。
  渡朔站在屋顶上,背衬圆月,伸指点住了他的方向,被影响了神志,产生的不该有的幻觉,渡朔恼怒地动用空间之力,将那个卑劣的人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袁香儿的短剑已经贴着脸,一下插在了无妄眼前的地面上。
  “你刚刚说,你对南河做过什么?”她低着头看那个恶心的男人。
  “不,别杀我。别杀我。”直至濒临自己的死亡,杀人无数的无妄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惧。他捂住鲜血淋漓的断臂,冷汗直流,颤颤巍巍地开口求饶。
  “你说你取他的血液,骨骼,用来炼制法器?”袁香儿拔起短剑扎进他的大腿,
  无妄痛苦哀嚎,“那只是一只魔物,是一只狼而已。我们是人类,奴役那些妖魔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小姑奶奶,我和你赔个不是便罢,何必如此动怒?”
  袁香儿抽出云游:“村里的姑娘说,你时常找寻借口,让人将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献祭给你,那些姑娘上了岛,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饶命,饶我一条命吧,那些不过是些许凡人。可怜我都这般年纪了,只是一时想差了罢了,我不敢了,保证再不这样了。”无妄满面痛苦,苍老的脸上涕泪直流,“我无门无派,一辈子敬小慎微,刻苦修行。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天,就要突破内视期了。能修到这个程度多不容易啊?你我都是修士,应能体会期中艰辛。姑奶奶,就饶我一命吧,啊?”
  清源刚刚安抚好他的使徒,抬眼一看,袁香儿那边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平日里温温柔柔总是笑着,不管对人类还是对妖魔都十分宽容的小姑娘,此刻手握一柄短剑,丝毫不顾敌人的苦苦哀求,一刀扎进那人的身躯。
  清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掌教就曾以身告诉过他,女子看起来柔弱,其实并非都是好欺负的,有时候她们的内心比男人还坚强。
  一具人类的尸体,被银白的天狼从天空抛下,吧嗒一声掉落在地面,是之前从渡朔手中逃跑的一位术士。
  他幸运地借着铃声的影响,从渡朔的手中逃了出去,却半途撞上了赶回来的南河。
  南河抛下那个男子,落在袁香儿面前,沉默地看着被袁香儿控制在手下的生死仇敌。
  袁香儿抬头看着他:“小南,你要亲自动手吗?”
  无妄的牙齿咯咯作响,缩起了肩膀,银发的男子背着光,琥珀色的双眸从高处凝望着他,令他几乎说不出求饶的话语。
  这双眼眸他见过。
  那时候,有着这双眼眸的小男孩,被囚禁在笼中。而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自己居高临下,对他做出了无比残酷之事。
  南河从他的身上收回目光,拉起了袁香儿,收起她手中的剑,仔细擦去她手掌上沾染到的血迹,将她搂进自己的怀抱。
  袁香儿听见身后传来咔滋一声轻响,那是骨骼碎裂,血浆溅起的声音。
  南河平静地收取了仇敌的性命。
  “太便宜他了。”袁香儿靠着南河的肩膀。
  “虽然此人不可饶恕。但我心里已经没有怨恨了。如若不是这样的磨难,我或许没有机会在你的身边。”南河轻轻吻了吻她的鬓发。
  一场剧烈的战斗结束,湖心的岛屿上洪水退却,空中游荡着无处可归的冤魂。
  袁香儿踩在泥泞中,将那枚血红色的铃铛拾起,把铃中那一小截骨白色的击捶取下,祭出符箓将那赤红的铃身砸了个稀巴烂。
  清源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诶,这可是难得的法器。留着也……好吧,也没什么用。”
  袁香儿将那一小截骨骼小心地用手帕包好,收入怀中。取出自己的帝钟盘膝而坐,对着漫天哀嚎的怨灵念诵起了往生咒。
  玲珑金球旋转在空中,收集在冥器中的幽魂也从中慢慢飞出。
  清清泠泠的钟声,伴随着女子低低念诵的吟唱声回到在水光莹莹的岛屿上。
  那声音仿佛至暝空中传来,空灵缥缈,仿佛能安抚人心中苦厄,安抚人间一切污浊。
  四处游荡的怨灵脸上狰狞痛苦的神色渐渐消失,他们抬起了面孔,看向头顶银河流光的苍穹。
  湖心岛上孤鬼怨魂的阴霾消散于歌声中,
  月华更盛,湖面水波粼粼。星星点点的魂光,在月夜中升起,成群结队伴随着悠远的钟声遥遥向远方飞去。
  直到最后,袁香儿收起帝钟,睁开双目,却抬手将一缕刚刚从无妄身躯中逃逸出来的魂魄摄入玲珑金球之内。
  清源看到了,思想传统的他不免开口劝阻:“小香儿,就算了吧。生死业消,便饶恕他算了。”
  “不,有些事可以算了,但有的事却绝不可以饶恕。”袁香儿将金色的玲珑球收入自己的怀中。
  “诶,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家家,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你。”清源摇头叹息,“说你仁慈吧,又好心得很,这么个事不关己的事情,却愿意冒险跑来救人。说你狠心吧,嘶,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
  他摇摇头,弯腰想要扶起自己的使徒。
  在媚音铃的铃声中,反应最为激烈的是清源的使徒程黄。
  他一度疯狂地想要撕碎身上的枷锁,以至于重伤了自己。
  躺在水泽中的程黄浑身毛发湿透,撇开视线不看清源,不肯被他搀扶,也不听命令化为幼小的形态。
  清源有些不之知怎么处置,本来使徒不听指令,他应当驱动使徒契约惩处,强迫他服从,变化形体以方便自己带着他走路。但此刻的程黄浑身是血,毛发凌乱的泡在水中。看着他这副伤重的模样,清源莫名就有些不忍心。
  跟着这个小姑娘走得久了,我也受了影响,变得这样无端对魔物妇人之仁了吗?
  “我带他走吧。”渡朔化为原形,从屋顶上滑翔下来。
  清源看见渡朔主动帮忙,十分高兴,凑上前去,“谢谢。多谢你。”
  然而渡朔并不搭理于他,将程黄背负在自己的后背,展翅飞渡湖面而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