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她轻轻瞥了南河一眼,玉手纷飞,红唇微启,眉目含春,献曲弹唱,将一曲《惜春郎》唱得柔情百转,引人入胜。
袁香儿其实是十分喜欢这个时代的那些美人,她们的身上有着古代女子独有的韵味,行止翩翩若轻云出岫,芊腰款款似弱柳扶风。低眉浅笑之间,曲调动人心弦,连看着你的眼光都怯怯带着水光,温柔又多情。
别说是男人,就是她身为女性,被这样的目光笑着看上几眼,都觉得心中舒坦,赏心悦目。
袁香儿顿时有些理解生在这个时代男人的幸福感,被这样美丽的异性以柔弱谦卑的姿态侍奉着。苦练多年的高超琴技,也不过呼之即来,博君一悦而已,这无疑是一种志得意满的享受。
可惜那位美丽的娘子眼中没有她,只是频频将秋水一般的眼眸看向南河,含羞带怯,眉目有情。
无奈南河冷着一张脸,非但不搭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一曲罢了,秋娘起身谢客,她先来到周德运面前,笑盈盈地道了谢,接过谢仪,相约下次再请。又特意走到南河面前,款款福了一福,“奴家居住寻芳阁,小名秋娘,此后归家,翘首专盼,还盼郎君时常看顾,莫要相忘。”
南河眼看着她约了周德运,又公然再约自己,心中十分难以理解,突然开口问道,“你,你有多少个郎君?”
那位秋娘哑然失笑,“郎君恁得这般质纯,奴家生如浮萍,没有从一而终之说,不过露水姻缘,只看今宵罢了。”
南河抿住双唇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袁香儿觉得他如果不是人类的模样,此刻只怕又要用一条小尾巴对着自己了。
入夜时分,
袁香儿在客栈柔软的床榻上睡得香甜。
窗户外响起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出现在被推开的窗缝外,悄悄向内打量。
袁香儿床榻前的软垫上,一双毛茸茸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周德运单独给南河开了一间卧房,但他还是蜷到了袁香儿床边的脚踏上睡觉,倒是把厢房的大床便宜了乌圆。
南河低低的喉音响起,窗户啪嗒一声合上了,窗外的那双眼睛迅速消失不见。
夜幕深沉,街道上除了一些挂着红色花灯的建筑,人类的活动已经大部分停滞下来。
阴暗的巷子里,偶有一些野猫野犬踩踏着泥泞跑过。
一只有着绿色双眼的生物在潮湿阴暗的巷子里飞奔,他的速度极快,几乎可以贴着垂直的墙面奔跑。
但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
银白色的身躯越过巷子狭窄的天空,落到了那只妖魔的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天狼的四肢彪悍有力,琥珀色的双眸阴森可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猎物,发出了威慑的喉音。
小小妖魔在巨大的威压下冷汗直流,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再做一个多余的动作,就会被眼前强大的存在撕成碎片。他混在人类的城镇生活已经很久,学会了熟练地变化为各种人形,哄骗单身的人类亲近自己。
他生活在这里,唯一要堤防的是那些道法厉害的人类术士。而这样强大的同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大哥,饶……饶命。我什么也没做啊。”绿色眼睛的妖魔讨饶祈命。
“你躲在窗外看什么?”银色的天狼双眼眯起,“你想对她不利?”
“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妖魔瘦小的身躯跪拜在地上,锋利的前肢握在一起,“我只是听说来了一位带着使徒的术士,担心是洞玄教的那些法师派了人下来鄂州清缴我们,就想悄悄看上一眼。”
“洞玄教?”
“是啊,你知道的吧?这些术士最近很猖狂,杀了不少我们的同伴。”那只妖魔揣摩着南河的神色,发现他并不是人类的使徒,于是小心翼翼地说,“大哥,我们是同类,如今妖族在人间生存不易,你不应该找我麻烦,毕竟人类才是我们的敌人。”
南河皱了皱鼻子,“你身上有血腥味,——是人类的血。”
那妖魔舔了舔还沾着血的尖尖手指,露出兴奋之色,“是啊,刚刚才得手。这年头想吃个人类不容易,我潜伏在那个人身边多时,好不容易取得了他的信任,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了他,挖了心脏来吃。”
“哎呀,您这是干什么?”绿色眼睛的妖魔一下被南河踩在脚下,吓得惊声尖叫了起来,
“你刚刚想溜进去,偷吃她的心脏?”
“是,是又怎么样?外来的旅客,只要处理得好,死了也不容易被发现。那些人类肮脏,无耻,本来就该成为我们的食物。你是妖魔,又不是使徒,干嘛帮着人类。他们仗着自己会法术,捕杀活捉我们的同伴难道还少吗?”
“人类并不全都肮脏无耻。也有很好的人类。”
“你在说什么?你……难道喜欢人类?喜欢刚刚屋子里那个人类雌性?”妖魔发出尖锐地嘲笑声,“别傻,大哥。人族都是狡猾而无情的生物,喜欢上人类的妖魔都没有好下场。”
“她们只认可自己的同类,永远不可能真正喜欢上妖族。哪怕对你和颜悦色,那也不过是想利用和欺诈而已。她从你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最后只会转身嫁给人类的男人,不可能把你放在心上。”他趁着南河愣神,从他的爪下挣扎出来,一边后退,一边游说,“你相信我,我在这个城镇住了太久,看过太多犯傻的妖魔。你应该现在就转身回去,咬断那个人类的脖颈,将她的心挖出来吃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股飓风扑面扫来。在人类的城镇里混迹了数百年的小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于非命。
南河跃上屋顶挑出的翘檐,在那里舔了舔爪子,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不在意那只小妖说的话,对天狼族的每一只狼来说,判断一个生灵的好坏用的是自己的双眼和耳朵。阿香对自己如何,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只是那只妖魔说的有一点没有错,人类似乎并不只有一位伴侣。
南河停住了脚步,在他脚下不远处的一间院子,挂着明晃晃的灯笼,即便是深夜,依旧有着不少进进出出之人。有的是一个男人搂着几位女性,也有一个女子陪着几个男人。
那些人每一个都在笑,似乎过得很快乐。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夹在在夜风中,传入了南河听力过人的耳朵。
远离族群从小独自生活的南河,并不明白那些声音代表着什么意义。他迟疑了一下,轻巧地跃上屋脊,悄悄从那些瓦片上踩过。
他听见了男人的喘息声,和一种属于女性的甜媚声响,那些声音混在一起,钻进了他不通人事身躯,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慌乱而局促。
满面通红的小狼逃离了那声音恐怖的地界。他一路在雪夜里飞奔,噗呲一声将自己整个狼钻进一堆蓬松的白雪中,把自己冻了许久,直到浑身彻底冷却了,再也看不出什么异状。他才抖落冰雪,哆哆嗦嗦地爬回屋子,顺着窗户的缝隙钻了进去,回到了那个人的床边。
他看着床榻上的袁香儿,那人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将来有一日,她有可能一边抱着自己,一边搂着其他异性甜言蜜语,南河的胸口就像被一柄尖刀抵着一般的难受。而他自己手握着那柄刀,眼睁睁地将刀尖扎进心里。
为什么要喜欢上花心的人类呢,南河悲哀地想着,用冷冰冰的鼻头轻嗅那人露出被褥,垂在床沿的手掌。
那人下意识地就翻过手来,开始抚摸他的耳朵,又顺着脸颊挠他的下巴。南河把脑袋靠过去,顺从地翻过身体,享受着那灵巧的手指触摸在肌肤上的感觉。
或许我可以咬死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雄性,那样她会不会只看着我一个?
袁香儿在睡梦中,感到有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蹭着她的掌心,她就条件反射地把那团毛茸茸肆意揉搓了一通。
那团毛茸茸又冰又冷,微微颤抖。
袁香儿一下睁开眼睛,发现地板上一路的水迹,南河浑身湿哒哒的,缩在床下的脚踏上打冷战。
“大半夜的,你跑去玩雪了吗?”袁香儿强撑着睡意把南河一把拎上床,胡乱找了条毛毯给他擦干,将他裹在毯子里,塞进自己温热的被窝。
迷迷糊糊陷入沉睡之后,她好像听见枕边响起一道轻轻的话语,
“只要我一个不行吗?”
“行,只要小南一个。”袁香儿睡眼朦胧,含含糊糊地说。
“实在不行,留下乌圆和锦羽,别再要其他人了可以吗?”那声音似乎委屈的不行。
于是袁香儿只想着哄他高兴,
“不要乌圆,不要锦羽,只要小南就好了。”
离开鄂州之后,一行人改坐上周德运租用的马车,临时租借的马车性能不太好,跑起来气闷又颠簸。
仇岳明早早弃车就马,并且很快就凭借记忆恢复了熟练的马术,在大道上策马驰骋了起来。
袁香儿看得十分羡慕,也下车学习骑马。
看仇岳明骑马时觉得她英姿飒爽,飞扬洒脱。轮到自己骑在马背上,才发现浑然不是那么回事。
马跑起来颠得她浑身散架,腰疼屁股疼,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下来走走。”袁香儿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下来。
她和南河一人一匹马,速度较快,将周德运的马车甩了一大截的路。
“骑马太不舒服了。还是骑小南比较舒服。”袁香儿对陪伴在身边的南河抱怨。
南河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珠清清亮亮的。
小南好像很高兴,刚刚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袁香儿奇怪的想。
路边的灌木林里一阵响动,一只金黄色毛发的小狐狸从林木中窜了出来,他身上中了一支箭羽,带着一路的血迹,乌黑的四肢全力狂奔,冲过袁香儿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间刹住了脚步,
“小阿香?怎么是你?”
密林内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只小狐狸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下窜到了袁香儿的怀中,
“有坏人在追我,阿香你快把我藏起来。”
第47章
袁香儿辨认了一下,突然想起这是童年时家乡中的小狐狸。那时候的自己是袁家没人稀罕的三丫头,时常在地里疯跑,田梗地头常常遇到一些混迹在人间玩耍的小妖精。
那时候这只小狐狸多以半妖形的小男孩模样出现,所以袁香儿一时没将他认出来。
出门之前,袁香儿早早央云娘用兽皮缝制了一个便于携带的随身背包。林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袁香儿急忙打开背包,将里面的几件杂物取出,把那只受了伤的小狐狸藏在里面。
将将藏匿好了,只见远远从林子深处,飞奔出一簇人马,一个个锦帽貂裘,持弓佩剑,飞鱼袋内插羽簇,马鞍后头拴系着猎物。
人群当中簇拥一年轻男子,着一身重莲团花小袖锦袍,腰系双搭尾蛇鳞宝带,黑纱罗冠勒着鬓角,绶带飘飘,左牵细犬,右擎苍鹰,飞眉入鬓,玉面寒霜,端得是气势不凡。
这些人勒住马匹,便有人冲袁香儿和南河开口问道,“可曾有看见一只受了伤的狐狸从此地经过?”
袁香儿茫然摇头,一脸真挚,演技到位。
但当中的那位男子却不为所动,他颦眉打量袁香儿片刻,淡淡开口,“把你背上的包裹打开来看看。”
袁香儿护住背包,一脸戒备,“你们莫非是劫道的山匪?”
那群人少不了嗤笑起来,
一位开道的伴当上前劝说,“小娘子莫要浑说,这里的是洞玄教的法师,都来至京都神乐宫。你不可无礼,速速将包袱打开便是,我等查验过后自还于你。”
袁香儿不同意:“不行,荒郊野道的,你们一群人突然跑出来,凭什么说翻我的包袱就翻。”
“无需和她啰嗦,我察觉到灵力的波动,显然藏着一只小妖精,把那个包袱拿过来。”身穿重莲锦袍的男子语气严厉。
这句话刚落地,众目睽睽之下袁香儿后背的背包里钻出了一只小奶猫的脑袋,那只小猫颇为不高兴地冲着众人喵呜了一声,蹲到了袁香儿的肩头,眉心隐约闪过一道红痕。
“使徒?那是使徒吧?灵力波动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这样的小姑娘竟然是同道中人,差点看走眼了。”
“哪个门派的弟子,看得出来吗?这样的年纪就出来走动了。”
人群中几位穿着锦袍的术士开始小声议论,他们不像周德运家中那批散修对拥有使徒大惊小怪,而大多在感叹袁香儿这样的年纪能被师门允许出来行走江湖。
“原来是位道友。”居中的男子迟疑了片刻,伸手行了个道礼,“在下乃洞玄教掌教妙道真人坐下弟子,敢问道友仙乡何处,师出何人?”
洞玄教被拜为国教,受天子尊崇,门中弟子身份尊贵,修为不凡,走到哪里都是人们追捧的中心,自然个个都有些高傲的脾气。
这位云玄年纪轻轻便被掌教妙道真君收为亲传弟子,更是从骨子里就带着股冷傲的气势。只是如今奉师命带着诸位师弟出行,少不得收敛脾气,不好无端于其他门派的人起冲突。
于是他自报家门,具礼问询,心里想着这位姑娘不论出至哪个门派,都不至于不给他们洞玄教这么一点小小的面子,为了一只小狐狸精同他们为难。
袁香儿摇摇头:“抱歉,我不认识你们。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已经看清楚了,这些人的马背上着挂了不少断了气的“猎物”,显然都是一些死后化为本体的小妖精,有些被砍去肢体,有些被取了内丹,血淋淋地十分可怖。
袁香儿偶有听闻世间人妖混居,因为种族不同,彼此间为了生存时常相互杀戮。但袁香儿在阙丘安逸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并不能理解这种仇恨。这只小狐狸是她幼年时期的玩伴,一起爬过墙头分过果子。袁香儿对他有了感情,不可能眼睁睁把他交到“猎人”手中,由着他们剥皮分尸。这就像是人类如果为了温饱而猎食动物,她觉得是应该的,但如果有人要碰她从小养到大的宠物,那可万万不行。
“道友不愿打开包袱,莫不是心虚?”云玄举起手臂拦住她的去路,“近年来,京西到鄂州一带多有妖魔为祸人间,我等奉师命,沿途清缴,正在捉拿一狐妖,追缉至此却突然断了踪迹。若非道友藏匿,却是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