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啊,他们俩怎么打起来了?”
乌圆停在她的肩膀上,回头向后张望,
“没事的,他们俩是朋友,我爹说了朋友之间多打打架感情才会更好?”
“哦,真的是这样的吗?”
“其实,那个,好像也不一定,”乌圆挠了挠脑袋,“有一次我看见邻居家的食胧姐姐就不小心把她最要好的朋友给打死了,为了不浪费,她把她的朋友整个吃下肚子里去了,吓得我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食胧姐姐是谁?”
“她的本体好像是螳螂吧?我不知道,我爹说娶谁做老婆都不能娶她们一族。”乌圆回忆起少年时期的噩梦,哆嗦了一下。
袁香儿想想那样的场景,同样哆嗦了一下,觉得十分惊悚。果然妖魔的世界虽然绚丽多彩,但还是外面的浮世比较适合人类生活。
出了这一段热闹又繁华的集市,周边的景色很快又恢复了肃穆荒凉。
妖魔们大都不好群居,集市之外各自的住所都分隔得很远,即便是坐在南河的背上一路在山野间飞奔,也要走上许久的道路,才会偶尔看见一两个妖魔所筑的奇特而巨大的巢穴。
反倒是数百年前,人类留下的痕迹,一路藏在那些茂密的野草和绿叶之下,时不时露出残圭断璧的一角,彰显着这个世界曾经到处都遍布着人类这种生物的足迹。
那些巨大而威严的石制神像,被苔痕和藤蔓爬满身躯和面孔,寂寞而孤独地被遗忘在荒野茂林的深处。
走在前方的渡朔突然停下脚步,打了一个手势,一行人立刻跟着停下,伏低身体藏进了高高的荒草丛中。
片刻之后,石像林间传来窸窸声响,一只四肢瘦长的小妖慌忙冲出丛林。几乎于此同时,一只全身赤红的巨大魔物从一座神像之后挟带狂风虎扑而出,巨大的手掌按住了仓皇逃窜的小妖,那只小妖努力伸张着细长的手臂,还来不及发出叫唤声,已经被红色的魔物一口咬住头颅,生生撕成两半。
红色的血液飞溅在那座神像脚下,妖魔肥大的身躯远远背对着袁香儿等人的方向,蹲在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血腥的一幕还没结束,袁香儿却发现那石像的头颅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位人类模样的小小女孩,少女的神色冷漠,她赤着双腿,白嫩嫩的小手上握着一柄雪亮的长刀,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浑然不觉的魔物。
正是那位恐怖的涂山大人。
浑身赤红的魔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动着铜铃一般的眼珠,缓缓抬起头来,在看见头顶上方那个女孩的一瞬间,他飞快地丢了手里的食物,肥硕的身体以意想不到的敏捷动作从地上弹起来,拔腿就向外跑去。
少女纤细而小巧的身躯从神像上跃起,冰冷的刀光在空中闪了一下,魔物那巨大的红色头颅便骨碌碌滚落进了草地间,女孩这才刚刚从空中落下,雪白的小脚轻巧地踩在了那颗几乎比她还高的头颅上。
她甩掉刀上的血,转过头来准确无误地看向袁香儿等人藏身的方向。
“乖乖出来领死。”
明明是清澈而美丽的大眼睛,却在一眼之下看得袁香儿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她有了一种被一只亘古的巨兽死死盯住了的感觉,几乎要咬住牙关才能克制自己心里升起的本能畏惧。
南河和渡朔都在这一瞬间化出巨大的妖形,双双挡在她们的前方,将袁香儿,胡青和乌圆护在身后。
“哎呀,在这个地界,竟然还有敢忤逆我山涂的家伙存在么?”少女站在巨大的魔头上,迎风举起手中的雪刃。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之际,她突然看着渡朔的身后愣了愣。
“咦?这么年轻的同族?”涂山那张戴着面具一般的小脸突然有了表情,双眼弯了起来,举袖掩口,“呵呵呵,好可爱啊,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小的同伴了。那么看在你的份上,今日便饶恕了。”
她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提起那颗硕大的红色头颅,赤足一点轻轻松松飞上了天空,身影很快在云层中变得极小,逐渐看不见了。
众人紧绷的心方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经过刚刚那些妖魔的打斗,缠绕在石像上的藤蔓植物脱落了不少,露出石像悲悯垂目的面容。
“这些都曾经是人类所崇拜的古神呢,我亲眼见过人类花了好大的力气修筑这些神像,每日虔诚地拜啊拜的,我还以为他们会永远地这样崇拜他们的神灵。”胡青一路跑着一路看隐秘在丛林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神像,
“想不到不过是数百年,浮世里的人类好像已经将他们全忘了。”她十分唏嘘感慨。
“忘记也不是坏事,”渡朔放慢脚步,站在前方的萋萋草木间等她,“不再被人天天惦记,不再被人时时呼唤,他们可能才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青,走了,跟上来。”他向他的小狐狸伸出手。
“嗯,我来啦,渡朔大人。”
四肢灵巧的小狐狸摇摆着九条毛绒绒的尾巴,飞快地在月光下越过草木纷飞的野地,化身为容颜妩媚的女子,笑面如花地挽住了属于她一个人的山神。
“人类真的这么善忘的吗?那么再过个一两千年,浮世的人类是不是就会彻底地忘记了这个世界还有我们的存在过啊?”乌圆不满地在袁香儿耳边说,“枉费我这么喜欢你们的啊。”
袁香儿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可惜的是,好像确实如此。”
一千年以后,人类会变成怎么样的生存模式,别人说不上来,但袁香儿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所谓的妖魔,鬼神在那个时代,已经成为了传说中的故事,世界也和如今大不相同,人类彻彻底底地是那个世界的主宰。
“阿香,这对人类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吧?”南河抬头看着刚刚升起在天边的天狼星,回想起因灵气稀薄而远迁的族人,“灵炁不能在浮世流通,妖魔鬼神渐渐不往,人类得以安居乐业,互不搅扰,彼此相安,确实对脆弱的人类来说,是一件好事。”
“虽然看起如此,可是……”袁香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南河这个问题。
可是即便有绝地天通之能的神仙,就真的能够看透人类的命运吗?
数百年前,不知世间哪位大能施展神通,将浮里两界分离,阻断了浮世灵炁的来源。从那之后,人类才能渐渐摆脱恐怖的强大妖魔,过上了繁荣安定的日子。数百年前改变这个世界的是谁无人得知,但从结果来看,他或许是真心想要守护在妖魔面前脆弱无力的人类。
即便跨越了千年的时代,袁香儿并不能确定人类最终的宿命是否因此而变得更好。从眼下看来,身体脆弱的人类避开了强大的妖魔,莫测的鬼神,从此成为世间的主宰,似乎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可是失去了对世界的敬畏之心,没有了天敌,人类或许以更快地速度,自己毁掉了自己奇幻而美丽的世界。他们在小小的星球上无限地繁衍,毫无顾忌地破坏自己所居的环境,每个小小的人族都在那个世界紧凑而忙碌地打转,逐渐忘却了真正的自然和天空……那样失去灵气的将来真的是最好的世界吗?
再往前走,丛林间渐渐出现了一些漂亮的白色树木,它们有着紫红色的躯干,垂挂着洁白柔顺的枝条。
那些晶莹剔透的纯白枝条在风中连成一片,轻轻摇摆,空中隐隐传来细碎悦耳的晶体碰撞声,如梦似幻,动人心神。
“这是白篙树,阿香,树上的汁液味道甘甜,食者不饥,可以释劳,我去取一点给你尝尝。”南河前往树下,折断一根白色的枝条,从枝条的断口便流出一股蜜色的液体,南河将其接在杯子里,递给了袁香儿。
袁香儿尝了一口,果然如蜜糖水一般,又香又甜,异常可口,最神奇的是,喝了不过几口,肚子里的饥饿之感便散了好些,奔波走了一天的疲惫也都消失无踪。
“真的很好喝,这么神奇。我多装一点带在路上喝?”
袁香儿拿出水壶,分开白色的枝条,正要折断枝条取树汁,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棵白篙树下站着一个小男孩正在和她做着相同的事,
那个小男孩同时看见了袁香儿,二人彼此一愣,他迅速丢下手中的枝条,转身就跑。
南河的身影已经越过了袁香儿,迅速向前追去。
“抓住他,就是这个小偷。”袁香儿指着那个逃跑的身影喊道,拨足跟上前去。
乌圆扒拉在她的肩头,被颠得直喘气,“什么小偷?”
“上次和你说的,在集市上偷了我的荷包的小偷。”
“什么?偷了阿香的东西?快!抓住那个不要脸的小贼!”乌圆吱哇大喊。
一行五人齐齐向着那身材小巧的男孩追去,小男孩的身影在白色的树林间左一闪右一闪,异常灵活,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
“奇怪,他看起来不太对啊。”乌圆趴在袁香儿的肩膀上,开了他的真实之眼,“他看起来不太像妖魔,好像是……没错了,是一个人类。”
“人类?”袁香儿吃了一惊,“不可能,人类的孩子有跑这么快的吗?”
“我说不上来,反正他确实是一个人类,或许他用了什么特别的办法,才能跑得这么快。他披着那个骷髅和毛发,大概是为了带点妖魔的气息好混迹在妖魔中,毕竟大部分妖魔区分人类,也只是依靠气味闻一闻。但我不一样,我一眼就能看穿了他。”
第70章
虽然那个男孩逃跑的速度异常迅速,但还是很快被南河追上。
就在南河的手即将抓到他肩膀的一瞬间,一只手掌从旁突出,截了住南河的手。
来者是一个年轻的人类男子,他和南河二人拳拳相对,各自弹开数步,又揉身再上,迅速冲撞到了一起。
待袁香儿等人赶到的时候,南河同突然出现的男子彼此之间已经拳脚相交,过了十来招了。
袁香儿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和南河交手的是一位人类,衣着破旧,眼神桀厉,凌乱的鬓发胡乱抓在脑后,左目上留有一道醒目的伤疤。
对于南河的战斗模式,袁香儿还是很熟悉的,有了使徒契约能找到南河的位置之后,她经常跟着去天狼山内偷看,知道平日里对自己软绵绵的南河打起架来,却一贯是不管不顾地凶狠。或许是从小在危险的环境中长大练得一身戾气,他的战斗往往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也从来不太顾惜。
很多时候,敌人是被他不要命的打法吓得先胆怯三分,更有直接夹着尾巴退让逃脱的。
但眼前这个人类模样的男子,却仿佛和南河一个路数。
两人撞在一起各自出的都是杀招,砰砰怦怦一顿拳脚之后,那人倒退了十余步。他伏地身体卸掉惯性,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丝,脚下一顿,再次冲向南河。
“这也是人类吗?”乌圆迟疑了一下,“不不不,我看出来了,他不是纯正的人类,他身上混着妖魔的血统。”
“偷东西还敢挑战我南哥,看我去挠花他的脸。”乌圆想跳下去凑热闹。
袁香儿眼疾手快提住了小猫的后脖子,“他看起来还不是南河的对手,我们且看着就好。”
“一个半妖,在近战上能和南河有一拼之力,挺厉害的呀。”胡青也同样停下脚步,站在袁香儿身边观战。
袁香儿对于妖魔间的战斗不够了解:“这样算是很厉害的吗?”
“小南的近身战斗是十分强悍的。”渡朔袖着双手一旁观战,“法术上姑且不论,如果只论近战,便是我对上南河,也都没什么取胜的把握。”
战斗看起来很激烈,但南河显然还没有尽全力,所以大家也只是站在一旁观战,还没打算出手相助。
但下一刻却战况急转,就在南河击倒那人,准备出手锁拿的瞬间。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来,眼眸中出现一片绿芒,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湿润,仿佛万物都开始舒展,周围那些白篙的枝条轻轻摇摆,发出玻璃般的碰撞声,无数的植物藤蔓在地面上疯狂蠕动,很快紧紧缠绕住南河的双腿和身躯,限制了他的行动,一层一层的植物覆盖上来,死死想要捆束住南河。
“阿骏,跑。”
那人在困住南河的同时,却不再恋战,口里招呼一声,果断开始逃跑。
“想跑也没那么容易。”渡朔轻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向前方凌空一指。
正在飞奔的男子仿佛被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力道压了一下,他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却又迅速翻身而起,继续向丛林深处奔去。
但就是这样一瞬间的耽搁,已经使他失去了逃跑的时机。一声愤怒的狼嚎响起,漫天断裂飞散的藤蔓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银色天狼。凶狠的天狼摇动鬓发,一跃而出,张开大嘴一口咬住了企图逃跑的敌人。
“不,别伤我哥哥。”
偷了袁香儿荷包的小男孩从白篙树林间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我把东西还给你们,别伤我哥哥。”他的脑袋上戴着妖魔的骷髅,身后披着兽皮,像一只小小妖兽般一路飞窜出丛林,双手高高举着袁香儿的荷包。
“混蛋,阿骏你先跑,他们是妖魔,快跑!”被南河咬住的哥哥从南河的口中挣扎伸出手臂,一面不顾受伤爆发出力道企图反抗南河,一面开口阻止自己弟弟送死的行为。
名叫阿骏的小男孩已经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南河面前。在天狼巨大的体型之下,他小小的身躯显得十分瘦小,但他还是扑通一下匍匐在南河脚下,把脑袋埋在土里,双手哆哆嗦嗦举在头顶,捧着那个荷包,
“东西还给你们,大人,饶恕我一次吧,求求你们了。”
南河眯起细长的眼睛看了他片刻,把他受了伤的哥哥吐在地上,化为人形,伸手接过他的荷包,递给了袁香儿。
袁香儿打开荷包一看,符箓整整齐齐的没有少,放在荷包里的几颗桂花糖却不见了,她看了一眼那个偷了她东西的小男孩没有说话。
这个男孩六七岁的年纪,混迹在市井之中,该讨喜的时候很能讨喜,该求饶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跪地求饶,已经算得上十分的圆滑世故。能在这个年纪便这样成熟的孩子想必生活得不容易,她虽然不太喜欢,但几颗糖果就不打算再提了。
被阿骏扶起来的兄长似乎从袁香儿的细微神情中看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