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龚心文
时间:2020-04-13 08:21:57

  倒是张熏最终看不下去,上前了两步开口劝道,“母亲,此……此事并非阿花和大嫂之过,咱们镇上,少说也有四五十数人遭逢此难,万不能说让大家都去死的话。”
  他一向孝顺,从不顶撞母亲,这次也是憋了半天终于把话说出口。
  话出了口才发现也没有那么难。其实无论说话的对象是谁,都不应该逃开一个理字。话说到后半截,已经流畅自然,不再结结巴巴,气势也强了起来。
  “大嫂和阿花刚刚回来,还要操持大哥之事。还请母亲先放下成见,让她们去歇一歇。”
  在这个家庭中,男权的观念极重,张李氏早早没了丈夫,大儿子又刚刚离开,家里唯一的男丁就成为了她下意识地依靠。小儿子说的话,比儿媳妇解释上千百句都来得有效。
  即便如此,她还是愤愤不平地念叨:“我儿,你也太宠媳妇了,女人不能这样惯,仔细过几日爬到你头上来。”
  说话间,她瞥见了袁香儿的目光。
  袁香儿已在客座入座,身边坐着胡青和虺螣,三位容貌各有特色的殊丽女子并排坐在一起,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一幕闹剧。
  “看吧,我都说了,人类就是这样。”
  “嘻嘻,真是奇怪,大花怎么不给她一个耳刮子?嫌手疼么?”
  细声细气的调侃声,看似密语,其实毫无忌惮地说得让人恰巧能够听得见一点。
  张李氏突然打了个寒颤,她虽说没有亲眼看见,但也听到了儿子和女儿的述说。约莫知道了袁香儿身边的这几位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
  别看张李氏在家中一众小辈面前作威作福,大呼小叫地惯了。但面对外人,特别是这样她不敢招惹的诡异存在时,她是特别胆怯的。
  想到小儿媳妇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她的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肚子里那些臭粪烂水,倒是不敢往外倒了。勉强交代一句,哭哭啼啼地在女儿的搀扶下退向后院哭她的长子去了。
  大花的注意力其实根本不在婆婆身上。她好奇的视线一直悄悄落在南河、胡青等人身上。
  特别是南河,哎呀,这位就是阿香的心上人啊,难怪看不上铁牛呢。
  此刻的南河端坐在座位之上,窄腰宽肩,身高腿长,俊逸无双,气势不凡。
  但大花总能想起昨日袁香儿抱在腿上那只小奶狗,那副被翻来翻去露出肚皮任凭抚摸的样子。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几乎忍俊不禁到需要举起袖子遮住脸才勉强不至失礼。
  正襟危坐的南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他第一次以人类的模样见袁香儿的闺蜜,
  他悄悄把自己从冠帽到鞋袜审查了一遍。
  一丝不苟地没有穿错呢。
  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地方表现得对不吧?
  因为张家还需忙着办理丧事,袁香儿等人没有多留,早早告辞离开。
  大花和她的夫君特意将她们送到了镇口。
  大花拉着袁香儿的眼眶发红,依依不舍,“能来就常来看看我。”
  “一定。”袁香儿说,“你若是想回娘家,就时常回来才是。”
  她知道大花的婆家其实经济十分拮据,当初迎娶大花多半还是看在她家的嫁妆丰厚的份上,如今多了治丧这样的大开销,只怕更加艰难。于是开口说道,“若是有任何难事……”
  大花捏了一下她的手,“我心中最大的难事,恰巧都让你给解开了。今后的路我会好好走的,若是事事靠着别人,处处都是难事。只有自己站得起来了,这路才能走得顺。”
  “我家大花这么快就能说会道了啊,”袁香儿笑着告辞,“总之有事就回来说。”
  送走了袁香儿,大花跟着张熏,一前一后往家里走。
  在她的眼前,慢慢伸过来一张手掌,
  “啊?”大花没明白。
  摊在她面前的手立刻不好意思地往回缩。所幸最后时刻,大花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夫君忍着羞愧才递过来的手。
  她的手掌就被握在那微凉的手心里。
  “我……很多地方没做好,以后我会改。”
  走在她前面的男人说了这句话,后脑勺一动不动,甚至没转过脸来。
  “这是什么话?夫君你哪儿都好,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满心欢喜你,天天期待着嫁给你。”
  那握着她的手,就握得更紧了。
  多鼓励他,多说他的好处,我觉得他需要你的鼓励。
  阿香说的果然是没错呢。
  “夫君……”
  “嗯?”
  “你看咱们家,眼下没个进项,花费的地方却不少,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着只靠大嫂整日织布也不是个事,我能不能在集市上租个摊位,先做点小买卖,补贴一下家用。”大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生怕读书的夫君不喜欢自己抛头露面。
  她的丈夫沉默许久,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此慎好,辛苦娘子。此后我但凡得空,就去帮你。”
  “又怕母亲不许呢。”
  “娘亲那里,自然有我去说。”
 
 
第110章 
  离开两河镇的时候,袁香儿独自进入了镇子口的河神庙。
  外面下着雨,庙宇内没有其它香客,只有一位年迈的庙祝在为长眠灯添香油。神坛上端坐着酉水、沅水两位水神的塑像,慈眉善目的酉水水神和素白十分相似。
  人面蛟身的沅水水神依稀是丹逻的模样,只是经过了艺术加工的神像显得威严肃穆,失真了丹逻的那份狂傲不羁。
  “又下暴雨了,今年这势头不对啊,”老庙祝在昏暗的角落絮絮叨叨,
  “沅水可是几十年没发过大水的。今年可别出事哟。”
  “以前沅水常常发大水吗?”袁香儿忍不住问他。
  “从前啊,这里水患频繁,大家都十分敬畏河神,年年祭拜,修筑河堤,种植林木,以祈求风调雨顺。”老庙祝声音沙哑,动作缓慢,眯着眼给添上最后一点灯油,“这些年河神大人改脾气了,温和了许多,来祭拜的人反倒少了。”
  他提着油桶跨出斑驳的门槛,在门外的大雨中撑开油纸伞,“降水丰亏由天,调水理水由人。倒也怨不得鬼神啰。”
  袁香儿点起一炷香,在素白的神相前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中,香烟袅袅一线,凝而不散。
  “他快死了,请帮帮他。”一个声音突然在庙宇中响起。
  袁香儿抬起头,神像温和的面目在青烟之后变得有些虚幻。
  “素白前辈,是你吗?”
  没有人能完整地回答她的话,重复的声音却一直在昏暗的庙堂内循环回响。
  “请帮帮他。”
  “请帮帮他。”
  明明已经死去的神灵,却因为不放心自己的朋友,还在以某种形态滞留在天地间。
  袁香儿祭出素白赠予的那一捆小小的鱼线,鱼线可以指路,可以寻人。注入灵力之后银白的线条抬起头来,向着远处飞去。
  天空中黑云残败,雨水渐歇。
  在一处荒芜人烟的乱石浅滩上,八位术士各自占据八卦方位之一,凝神聚气,祭出符咒,不断念诵口诀。繁复的阵盘上,金色的法线交织成网状,紧紧束住了一人身鱼尾的魔物。
  那魔物双目赤红,在金芒耀眼的鱼网内拼命扑腾着尾巴挣扎。
  “大胆妖魔,你频发水患,为祸人间。如今给你一个机会,乖乖入我清一门下,以洗你之罪孽,渡你大道修行。”
  虚极道人背负纹古铜剑,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立在半空中开口呵斥。
  反而他年轻的师父清源,正坐在使徒的后背,曲着一只脚,一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阵法中的丹逻。
  丹逻扭过头,半张脸被鲜血覆盖,愤恨的目光从血帘中透出,
  “虚伪的人类,我出生之时,此地尚未有你们人族,我身化江河,涨漫自在由心,何罪之有,凭什么要我迁就突然冒出来的人族。”
  “你!”虚极拔剑出鞘,“身为魔物,世之疾垢,竟然还敢大放厥词。”
  “笑话,何谓神灵!何为魔物!不过是你们人族一面之词。”丹逻身躯动弹不得,口中却绝不肯示弱,“要我说,人族才是这世间的疾症,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哪个种族和你们人类一般自私、贪婪,残酷又愚昧。假以时日,终成大患,祸及天地的必是你们人类自己才对。”
  虚极为之气结,伸手一剑往前刺去。
  清源从空中降下坐骑,拦住虚极,“有想法,不错。这只水族我收了。”
  他低头看着趴在法阵上的丹逻,“我就不和你说虚的。你若是打得过我,我活该被你吃了,现在你打不过我,你就得乖乖供我驱使。”
  丹逻脸上浮现出黑色的鳞片,冲着清源裂开嘴,露出交错锋利的牙齿。
  半妖化是妖魔愤怒的表征。
  清源冷下面孔,“捆起来。”
  边上上来两个弟子,用一个炼制过的嘴套扣住丹逻的头部——他们所有的坐骑都统一带着这样束缚牲畜用的法器。随后强制反剪他的双臂,用铁链紧束。甚至连鱼尾都捆上了,最后贴上制裁用的符咒。
  丹逻不肯屈服,拼命挣扎,几人合力都压制不住,被他撞得踉跄退开。
  坐在一旁的清源,伸出一根指头,口诵真言,
  “落雷!”
  头顶上轰雷连响,儿臂粗的数道银色闪电从空中落下,接连打在法阵中那只拒不屈服的妖魔身上。
  硝烟弥散之后,那只被电刑灼伤的魔物蜷缩着身体,看着清源的眼神却依旧凶狠,甚至还渐渐带上一丝挑衅的笑。
  “这又是何必,”清源坐在狮背上,撤去术法,放缓声音,“我听说你和酉水水君相交甚深,并举为河神,他不也是一位人类修士?你只要愿意成为我的使徒,他给你什么条件,我一样都能做到。你想要什么?灵石,内丹,秘药,宝器?教中定期供养,必定比他只多不少。”
  “你这样的人,也配提素白的名字?”
  “他于我是朋友之交,你却想视我为刀剑,化我为的奴仆。”丹逻说着说着,语调里就带上放肆的笑,“你刚刚说得不对,我即便打不过你,也未必要成为你的使徒,还有另一条路呢。”
  空气中突然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浓烈,刺鼻,非大量献血无法照成。
  清源皱起眉头,
  “不好!”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手将几个徒弟推往身后,单手回身施展护身法阵。
  视线被一片血雾所迷,他的肌肤上传来久违的伤痛感。
  清源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他捂住受伤的胳膊爬起身时,漫天的血雨消散,地面的法阵上留下一截断了的鱼尾。
  河面之上,涡旋未平,血染碧波,那只鱼妖挣断被法器锁拿的鱼尾,以血祭爆发出威力巨大的杀招,脱离制约,跃入水中逃脱。
  只是这样断了尾巴,身负重伤,只怕也是活不久了。
  即便身死,也不愿意委为供人类驱使的使徒吗?
  热衷痴迷于圈养使徒的清源,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一丝动摇之心。
  就在此时,那位十六七岁就使徒众多的少女带着一行妖魔从天而降。
  “丹逻呢?”袁香儿皱着眉头问。
  她看见了地上的血污和那截断了的鱼尾。
  袁香儿知道自己曾经产生过逃避之心,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对人类心怀不善的丹逻。是以干脆没有干涉清一教的追杀行动。这一刻,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她皱紧了眉头,
  莹亮的鱼线延伸到断尾处,在那里停滞一瞬,转向江面迅速延伸,那发着光亮的细长鱼线一头埋进江底去了。
  “那只妖魔太凶了,自残躯体也要逃走,连我家师尊都不慎中招。”虚极从旁插了一句。
  他的话未曾说完,就看见袁香儿托出一枚深蓝色的圆珠,那蓝色的圆珠在掌心滴溜溜地转动,发出一层淡蓝色的光泽笼罩袁香儿的全身。
  袁香儿二话不说,拔腿狂奔,在蓝光的护持之下,毫无顾忌地一头没入惊涛骇浪的江水中。
  ……
  一片茫茫不见边际的芦苇滩头,野渡无人,横着一叶破旧的扁舟。
  芦花瑟瑟如雪,舟木久无人用,
  身负重伤的丹逻倒在舟头,半截断了的鱼尾拖在船外,浸泡在水面上。
  他闭着双目,浑身血色全无,一动也不动,似乎死去了许久。
  一条亮着光的鱼线从水底冒了出来,精准地找到了他的身躯,绕着他的肩膀摇了摇。
  丹逻的眼睛勉强睁开一线,看见紧随着鱼线走上岸来的人。
  “丹逻。”
  他听见那个人在叫他的名字。
 
 
第111章 
  “丹逻?丹逻兄?”
  丹逻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是那个奇怪的人类吧?他不仅不害怕自己,还敢请他喝酒,很是有趣。
  他的名字叫什么?好像叫素白来着。
  丹逻睁开眼,看见乐呵呵的老头站在船头,手里提着两壶酒,“阿逻,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素白已经这么老了吗?哦,是的,他早就已经老去。
  依稀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这一刻的丹逻觉得特别疲惫,脑中昏昏沉沉无法多想,也不愿意细想。
  素白跨进木舟的船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摆出酒盏,打开油纸包着的小菜。眼前的一幕似乎蒙着一张半透明的纸,朦朦胧胧地有些看不清,但这样的举动老头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让丹逻觉得熟悉又安心。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素白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他游荡在幽暗的水底,沅水的水底静逸而安稳。
  丹逻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条河里,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生活了多少个年头,几乎同河流化为一体。那时候的时光是那样的悠长,逍遥自在又有些寂寞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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