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得这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对方的大恩大德。
可是,命运真的停止玩弄她了吗?
没有,并没有。
贵客把她要去,不是看她可怜想要拯救,而是看中了她的坚韧,要把她当做培育魔种的母体。魔种入体后,扎根于子宫,等到汲取了母体的养分以后就能化为魔藤,成为对方手中的大杀器。
他是个魔修。
怎么办?魔藤出世,必将扰得天下大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体内时就与它同归于尽。她出身的家族虽然苛刻,然而却是道修家族,自小灌输她道魔不能两立的观念。
“若你仍有一丝清明,就该知道为天下苍生计。”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和魔种同归于尽吧,绝不能让它出世!否则世间会血流成河。”
以为能够逃离狼窟,没想到只是入了虎穴。
她的悲痛与绝望可想而知,希望破灭的痛苦,更胜于苟且偷生。
但是……“不。”她说,“我不会求死。”
“你想复仇?”
“复仇?首先我要活着。”
“你若不死,便是生灵涂炭,苍生何辜?”
“我不是生灵吗?我不是芸芸众生吗?”
“你不懂大是大非,只顾己身,自私自利。”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天道待我不仁,怎能教我为天下牺牲?不,我不死。”
那个声音消失了。
而后,她想办法收服了魔种:“你听我的话,我就会供养你,而不是让你被人降服。”
它既然自她腹中孕育,天然便亲近她,且魔修培育它是想为己所用,必然会趁它刚出世时签订主仆契约。魔种有灵,不愿臣服于人,终于被她说服。
她借着魔种的力量,杀掉了那个魔修。
魔种吞噬了对方的力量,蠢蠢欲动,试图破体而出,开始反噬她。
“你敢现在出世,我就和你同归于尽。”她冷冷道,“就算你杀了我,自己也必然虚弱无比,到时候魔气冲天,有的是人要收拾你。”
魔种在她腹中蠕动了下,安静了下来,但是说:“饿。”
她抚着腹部,平静地说:“知道了。”
当年欺辱她的贵人和贵人的下属,自然成了魔种的食粮。其他人虽是帮凶,但她并不在意,大厦已倾,依附于此的人便会随风飘零,沦落尘埃,罪不至死。
可是,魔种生性贪婪,吃过几个人犹不知足,把藤蔓伸向了无辜之人。
整府的人都被它吸食去了血肉,成了干尸。
殷渺渺皱起眉:“够了,我不是说要听我的话吗?住手!”
藤蔓不听,挥动着枝蔓延伸。
她握住一柄短剑,直直刺入腹中:“不听话的话,杀了你。”
魔种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她捂着流血的腹部,飞快离开了那里。
之后,她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魔种留下的气息被正道之人发现了,他们开始追杀她,说要除魔卫道。而她要逃离,就必须利用魔种的力量,间接导致了魔种的力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听她的话。
魔物终究是魔物。
三年后,它积蓄了足够多的力量,再也按捺不住,准备破体而出了。谁知殷渺渺抢先一步剖开了自己的腹部,捧出血淋淋的魔种,居然是个婴孩的模样:“你生在我身,算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看你那么痛苦呢?”
“娘亲。”魔种诞生时是最虚弱的,故而模仿人类婴孩的模样,狡猾地利用起了女子的母性。
殷渺渺抱着它,微微笑:“真乖。”然后猛地收拢托住它脑袋的五指,右手握住匕首,恨恨地刺入了它的心脏。
“娘亲疼,我疼。”魔种挣扎。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孩子。”她下手又狠又稳,没有经历过破茧过程的魔种脆弱很多,挣扎许久,终于在阳光下化为了灰烬。
而几乎与魔种伴生的她,失去了力量,也失去了所有的修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
她残存着一口气,离开了这个地方,在附近凡间的山村里住了下来。
半年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里,她孤独地死在了茅屋里。
*
下一刻,记忆回归,殷渺渺的“自我”苏醒了。
她:“……”
这是个何等坑爹的幻境?虐身又虐心,简直丧心病狂!
“受尽苦难,却没有丧失良知,亦未被仇恨蒙蔽双眼。”
“身俱魔种,既不曾堕入魔道,沦为邪修,也没有轻易放弃,绝地求生,韧性十足,心性可嘉。”
“最后关头能够断然取舍,杀死魔种,放弃强大的力量,回归本心,颇具魄力,难得难得。”
殷渺渺皱眉道:“这种幻境有什么意义?我险些生出心魔。”被亲人背叛放弃,被羞辱调教,被蹂躏凌虐……样样件件极端到了极致,生命里几乎没有任何美好的地方,完全就是迫使人黑化。
对方有理有据:“修道之途多坎坷,今日事事顺心,焉知来日是福是祸,幻境之苦,好过真实之痛。”
殷渺渺默然。
第219章
虽然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 也得到了十分罕见的法宝作为奖励,殷渺渺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哪怕她知道这个幻境是为了炼心, 熬过以后, 道心会更坚定, 更明确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永不放弃的是什么。可是,那段令人窒息的经历仍旧使她的情绪变得十分糟糕。
幻境若梦, 虽不同于真实, 醒来也心悸难抑。殷渺渺伫立半晌, 慢慢将情绪调整过来, 别说终究是幻梦,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修真之路坎坷无数,熬得过就继续走,熬不过就死。
她不会认输的。
不久, 慕天光也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 下意识地看向她:“你……”
“我没事。”她缓了过来, “你没事吧?”
“这个幻境有点……”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 “艰难。”
殷渺渺见他眉间带着几分郁气,走过去抱住了他, 轻声道:“我知道。”她温热的体温和怀抱驱散了他心中的滞涩,慕天光紧紧拥住她, 低低道:“或许是我道心不坚, 险些……”
“没关系, 我也是。”她挥手取出帐篷,拉着他道,“进来说吧,外面太冷了。”
他们进了帐篷,脱去外衣,并肩坐在床帐里说话。
慕天光破天荒地喝了点灵酒,慢慢说起自己的经历:“我变成了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
殷渺渺静静地听着,果然,慕天光的经历虽然与她大不相同,但受难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小时候父不详而被人叫做野种,母亲动辄打骂羞辱,而后因为委身于一位筑基修士的后辈,直接被废去了修炼的根骨,被人肆意嘲讽。
这样还不够,对方又栽赃了一个勾结魔修的罪名给他,害他被关在暗无天日里的大牢里几十年。隔壁关押的魔修为了脱身,试图夺舍他的身体,虽然失败了,但他身上留下了对方的魔力。
后来有一天,大牢暴动,关押的逃犯全都跑了出去,包括他。
他找到陷害自己的人报了仇,然后想要远远地离开这里。可是正道人士认定他是十恶不赦之徒,是为了报复才杀害仇人,扬言要为仇人讨回公道。于是,他在漫长的追杀中度过了几十年,试图修魔气而不做邪修,却没有人相信他,最后被逼得无路可走,在一次围剿中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不愧是炼心幻境,我的心境仍有诸多不足。”慕天光抿紧了唇角。
他很小就被带回了归元门,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印象,在门派里,因为资质出众,只有被人艳羡的份,等拜入掌门门下后,更是以关门弟子的身份备受宠爱。可以说,一路修炼到金丹,除却修炼上的艰难与瓶颈之外,他没有遇到过任何坎坷。
没有被辱骂过,没有被践踏过人格,没有像狗一样苟延残喘过。对他而言,肉体上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被追杀的日子也熬得下去,唯有最初那段被毁掉尊严的日子,刻骨铭心,难以释怀。
相比之下,当初魅姬带给他的耻辱感根本不值一提。
殷渺渺也说了自己的经历:“……对于我们来说,身体上的痛苦承受得太多了,没什么不能坚持的,精神上的践踏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哪个修士没有几分傲骨?越是高傲,打断骨头的时候就越是痛苦。她到底算是经历过低谷的人,然而像慕天光这样的天之骄子,幻境中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这个炼心幻境着实了不起。”他闭了闭眼睛,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我受益颇多。”
“那就好。”殷渺渺微微笑了笑,福祸相依,有许多天之骄子就是陨落在了人生第一道坎坷上,现在幻境对慕天光的打击越大,对他的帮助也就越大,只要能够走出来,心境自然有所提升,往后若是再遇到人生起落,便可以从容应对了。
他“嗯”了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幻境,你不要太过在意了。”他受的都是皮肉之苦,她却不然,被人凌辱对女子而言,不知是何等的痛苦。
殷渺渺心中一暖:“我没事。”
“若心中郁结,可与我说。”
“好。”
这一夜,就在他们彼此依偎间过去了。
*
夜空繁星点点,晚风送来阵阵清凉。
向天涯坐在山洞外面,百无聊赖地用草叶子编东西——这种细长的清凉草是对抗热毒的不二法宝,要在岛上行走,必须时常服用里面的草籽,而外面的草叶虽然不能食用,却也可以编成斗笠,亦能做些许防护。
“喂。”他编了个小巧的斗笠,随手丢进洞里,“拿去。”
过了会儿,水悠然走出来,语气复杂:“谢谢。”
“不客气。”向天涯闲着也是闲着,顺口问,“喜不喜欢兔子?”
水悠然一怔:“什么?”
“还多了点。”他抓了把草叶,漫不经心地开始编兔子,完了丢给她,“拿去玩吧。”
水悠然下意识地接住,手里是只憨态可掬的兔子,触手处传来些许清凉,大大缓解了她心口的闷热,迟疑片刻,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
“不客气。”
一阵尴尬的沉默。
水悠然望着兔子,尝试改变自己的态度,遂问道:“你怎么会编这个?”
向天涯:“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就是对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不开心的时候拿来哄人会有奇效,既然如此,博卿一笑,又有何妨?
可是说完,水悠然的脸色又变得很古怪。
他:“……不是,我学来是为了哄人,不是哄你。”
水悠然依旧没吭声。
向天涯放弃解释,他对水悠然已经处处小心,然而当年误会太深,他的名声又太坏,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不说了。
长夜漫漫难以打发,他掏出一葫芦的灵酒,慢慢喝了起来。
借着淡淡的月光,水悠然看到葫芦上的印鉴:“冲霄宗……翠石峰?”
“这个吗?”他晃了晃酒葫芦,“渺儿送的。”
翠石峰做种植业,殷渺渺最不缺的就是灵酒、灵茶、果脯,随身带着好几个储物袋,临别的时候,和她交情好的都收到了礼物,只不过对别人说的是“自家的东西,尝个新鲜”,对他说的是大实话:“帮帮忙,能拿多少拿多少,放不下了。”
水悠然问:“你和素微道友是……”
“是什么关系?”向天涯纳闷,“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
水悠然还真的不太清楚,说是爱侣,他们各分东西,说是朋友……谁信?
他道:“都住一间房了,你以为我和她跟你似的,相对无言到天明吗?”
水悠然道:“既是如此,你怎能和齐道友牵扯不清?”
“和盼兮又有什么关系?”向天涯语重心长地说,“道友,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道侣才能野合,不是野合了就要成为道侣,你想开一点。”
水悠然道:“若非两情相许,肌肤之亲不过是情欲,毫无意义。”
“我道心不坚,沉迷情欲,做不到清心守己,惭愧惭愧。”向天涯一如既往地能自黑。
但水悠然听出了他的敷衍,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懂,故而不屑和我论此。然而,我们素派修士并非不知交合为何物,相反,我们正是知道食色本性,才试图遏抑,一如辟谷。”
“修士辟谷只是因为五谷杂粮不利修行,你看也没几个人真的不吃东西吧?”不答会被认为是瞧不起人,向天涯只好道,“阴阳之道合乎天理,顺应自然,就算没有感情,也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罢了。”
水悠然反驳:“人怎能与没有感情的人有肌肤之亲?如此和兽类又有什么区别?”
向天涯道:“因为没有感情也可以很快乐。”
水悠然不相信,语气坚定:“不可能。”
向天涯:“……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是论道的态度。”她冷冰冰地说。
向天涯无言:“可是姐姐,我也没办法和你证实这一点啊,难道和你说‘你试试’?你不得以为我要非礼你啊。”
水悠然深吸了口气:“我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你且说来。”
“你真想知道?”他问。
“自然。”
向天涯看着她,突然道:“道友,我劝你不要对这件事太好奇,世间不知多少男女,就是因为对此好奇而踏出了第一步。你对它有了兴趣,本身就证明了欲望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