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凡思索了片刻,沉声道:“魔修虽爱以折磨人为乐,但这种时候,他们不会有这种‘闲情雅致’,刻意折辱我方修士,必是为了引我们过去。”
“去就去。”李心桐牙齿咬得咯咯响,“好歹给他们一个痛快!”
他们既然报名进这乾坤镜,自然有陨落身死的觉悟,对于落在敌方手里的同伴,会心痛会愤怒,但也知道,要是为了他们向魔修低头,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尊重。
可是,殉道而死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这般侮辱折磨是另一回事。
如果不能营救,身为同伴,至少要给他们一个痛快!
殷渺渺的想法和岳不凡一样,魔修此举肯定是挖了个坑给他们跳,而他们于情于理,都不得不接招。她给了肯定的答案:“去是肯定要去的。”
军心如此,不可逆之。
问题是,该怎么化被动为主动,不使得自己落入陷阱?
她思索了许久,慢慢道:“我有个主意。”
*
土坑里的人彘不断挣扎着,浓郁的血腥味使得饥饿的低阶妖兽愈发暴躁,血盆大口咬住对方的断肢,咔嚓咔嚓咀嚼了起来。
修士的血肉饱含灵气,它们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美味吞入腹中。而被撕咬的卫不屈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牙关紧紧咬着匕首,利用身体和脖颈的力道,将刀刃狠狠刺进妖兽的腹部。
妖兽被激怒,攻击变得更加暴虐。
山崖上,不少魔修都被这样的场景刺激得兴奋起来,他们看向枯草堆里浑身赤裸的女修,欲情翻涌,立刻扑上去侵犯了起来——和道修能以灵力自控不同,魔力会引诱修士屈服于欲望,所以他们不仅容易愤怒、狂躁、嗜血,也容易被情欲所支配。
被控制住的女修美目圆瞪,愣是一滴眼泪不流,只是凶狠地看着他们,仿佛随时会咬断他们的脖子。
有个魔修哈哈大笑:“我最喜欢你们这些女道修了,看到你们这种表情,真是我人生最大的快事,哈哈哈!”
“我只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女修冷冷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支配我吗?呸!”
魔修大怒,变本加厉地折磨了起来。
然而,有少数人并不被这样的场景所迷惑。有个面色青白如死尸的魔修问:“骨大人,他们真的会来吗?”
被他称之为“骨大人”的魔修是个披着黑斗篷的怪家伙,他抬起头,兜帽里露出的不是人脸,而是骷髅,黑洞洞的眼眶里跳跃着两朵白色的火焰,下颌一张一合,发出古怪的声音:“会,道修最见不得这种事,肯定会来。”
死尸脸魔修说:“这倒是,他们最讲什么情义。”
长生之路孑然独身,就该以进阶长生为首,实力不足时,对强者卑躬屈膝是为了活着,有了强大的实力,何必还要顾念什么仁义道德?真是本末倒置,难不成情义这种东西能有助于飞升吗?
不过,道修既然这么讲究这个,他们就帮帮忙,成全他们好了。
“来了。”骨大人吐出两个字,闪耀着白火的眼睛却看向了天空。
五个御兽山的修士乘坐着自己的灵宠,从高空发起了袭击。灵兽嘴里吐出风刃、火球和水箭,修士则使用着臂弩和弓箭,裹上大量符箓射向了魔修。其中有一个女修直接奔向了土坑,唇间含着一枚造型奇特的哨子,一吹便有阵阵音浪滚来,坑里的妖兽一听就忍不住浑身颤抖,本能地感到恐惧。
死尸脸魔修的面色有点难看,土坑周围布下了陷阱,没想到道修居然压根不靠近,反而直接来攻击他们,而御兽山的驯兽哨又是天然克制妖兽的法宝……啧,怪不得骨大人要提前做些安排,这些道修的确不容易对付。
只是,未免也太小看他们了。
第256章
死尸脸魔修解下了负在背后的棺椁, 瞄了一眼搞空袭的道修, 推开了盖子,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细而幽怨, 恨意无穷。然而, 出现的并不是魔修们酷爱炼制的魔婴,而是一群奇特的魔鸟。
它们有着鸟的身体和翅膀, 却是人类婴儿的面孔, 口中发出的鸟鸣就好比婴儿夜啼, 听得人寒毛直竖。
“什么东西?”
“这是魔修的婴灵鸟!”
传闻婴儿未曾来到人世就胎死腹中, 就会因为不甘而生出怨灵, 此时, 要是有乌鸦这类喜食腐尸的鸟类吞吃了婴孩的尸体, 它就会变成半人半鸟的怪物。
“嘤嘤。”婴灵鸟哀哀叫了起来,犹如婴孩的啼哭,听得人肝肠寸断,悲情涌动。可是它们的动作可一点也不慢, 翅膀张开,羽毛耸起, 羽箭如雨点般朝几个救人的道修射去。
“小心它的神识攻击。”呼喊的人是伤势才愈的石新, 他白着脸,驱使着胯下的灵兽躲避羽箭。
其余修士略略定神, 努力不被婴灵鸟的啼哭声所影响, 但不管怎么样, 婴灵鸟已经牵制住了他们,人就算乘坐骑兽,也比不得天生翱翔的鸟儿灵活自由。何况,与此同时,魔修们已经准备好了反击。
大地束缚阵启动。
御兽山的弟子们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力量牢牢吸住了他们,好像身体霎时间变得千钧重,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灵兽发出不安的嘶鸣,竭力挣扎。
“攻击阵眼。”
有个修士丢出只金环,它在顷刻间迸发出强烈的白光,照得魔修双目刺痛,十分难受,另一人抬起臂弩,五箭连射,用爆雷符的强大威力干扰灵力的流动,第三人挥起长鞭,阻拦魔修去修补阵法。
三重干扰之下,阵法运行受阻,他们身上的负重感大为消退,趁机升上高空,拉开距离。
死尸脸修士招呼婴灵鸟跟上包抄,心里却有丝怪异感挥之不去——从得到的情报来看,北洲的修士里好手不少,虽然御兽山的弟子空袭是个不错的办法,然而没道理一个战斗力强的都没有。尤其他们施展的都是驯兽手段,羞辱挑衅的意思多过战斗……
不好!恐怕是声东击西。
可是已经太晚了。
地面轰隆下陷,碎石迸溅,脚下的山头开始土崩瓦解,魔修反应不慢,或是遁逃,或是跳上飞行法器闪躲。而那个凌辱女修的魔修脑子十分灵活,跳上飞行法器之前还记得抄手捞起了不能动弹的女修,重要的人质要是弄丢了,多半要被骨大人惩罚。
可是他忘记了,一旦带上人质,他就会成为道修集火的目标。
慕天光自地下的裂缝里跃身而出,一眼就看到了试图携女修逃跑的家伙,二话不说一剑斩过去。
他的剑气何等迅速凛冽,那魔修根本来不及抵挡,手臂自肩头断裂,鲜血喷涌而出,被这条手臂抓着的女修看准机会,双腿一蹬,仰身借力,顺利从飞行法器上摔了下去。
慕天光挥出第二剑,阻断了其他魔修的支援,同时疾驰几步,张开手臂接住了灵力被封的女修。
雪白的胴体上,可怕的痕迹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抿紧唇角,手中出现了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了女修的身上,语气竭力柔和:“坚持住,没事了。”
女修一愣,霎时间,眼眶鼻尖变得通红,大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慕天光冷冷瞥了眼逃走的魔修,强忍下怒火,没有贸然追击,而是趁此机会及时撤退。不远处,吕千秋等人也破解了兽坑附近的阵法和陷阱,顺利救走了奄奄一息的卫不屈。
“不要恋战。”吕千秋飞快抓住怒火冲天的李心桐,“我们意在救人,千万不可冲动。”
李心桐气愤难平,干脆长剑一挥,将坑里的妖兽杀了个片甲不留:“那群杂碎,被让我碰见,否则,肯定千倍百倍还之!”
“快走。”吕千秋赶紧把她拉走。
眼看他们救走了人,死尸脸魔修站在半空,问一身黑斗篷的骷髅:“骨大人,我们不追吗?”
“不必。”骨大人张着空洞的嘴巴,声音喑哑,“计划很顺利,我们走。”
死尸脸魔修不解其意,但恭顺地应下了:“是。”
魔修们陆陆续续撤离。
隐蔽处,殷渺渺静静地看着,直到他们走得一个不剩,才跟上了撤离的大部队,回到了己方的营地。
不损一兵一卒就救回了同伴,这对道修来说无疑是件极其振奋人心的事。火堆旁,负责引开魔修视线的御兽山弟子义愤填膺地痛诉着:“魔修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们不必夸张,只要如实描绘魔修的所作所为,就足以击起每个道修的愤怒,何况还有两个伤痕累累的人质,他们身上的惨状,无一不在挑动众人的怒火。
“魔修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决不能善罢甘休。”重伤未愈的石新面色苍白,但眼睛里燃着熊熊怒火。
李心桐大声道:“没错,这事没完,我非亲手宰了那群畜生不可。”
于是,针对如何对付魔修,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殷渺渺漫不经心地听着,分神思索此次的计策,说白了,无外乎是“声东击西”四个字:让御兽山的弟子空袭,借此吸引魔修的注意力,而其他人则敛去声息靠近,利用土系法术、符箓以及归元门的奇特阵法,在魔修所在的山体上动点手脚。
如此大费周折也是无奈之举,对于金丹修士而言,想要瞬间摧毁一座山难度还是太大了,不得不花费时间提前布置,要是元婴期,抬手就能挪平一座山头。
但是这条计策真的能瞒过所有魔修吗?恐怕不尽然。
殷渺渺想起他们撤退时的从容,心里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她闭目思索片刻,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走进了伤患的帐篷里。
被挟持为人质的女修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睁开眼睛,疲惫地说:“我想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殷渺渺半跪在她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因为被魔修侵犯,她的丹田里存留着少许魔气,“我这里有一瓶清源露,你用它擦拭身体,可以尽快祛除魔气。”
说着,她把一个玉瓶放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耳畔说了使用方法。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心头,女修姣好的面孔扭曲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好像会随时跳起来咬断人的脖子,然而她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殷渺渺想了想,语气平淡地说:“道途多磨砺,但有时过于严峻的考验会摧毁道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使你保留对事情的印象,但封印住具体的记忆,等到你道心更坚定时才会逐步解开。”
女修好一会儿没说话,殷渺渺也不催,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她说:“我叫方菲。”
殷渺渺“嗯”了声。
方菲道:“谢谢你,但我不需要。”顿了顿,坚定地说,“我可以的。”
殷渺渺微微怔了怔,随后笑了起来,温言道:“我相信你,那么,好好休息吧。”
她走出了帐篷,在门口处略略站了站。好巧不巧,慕天光也跟着从隔壁帐篷钻了出来:“你……她……”
“她会没事的。”殷渺渺努努嘴,“他呢?”
慕天光道:“我有一粒‘续肢丹’,已经给他服下了,只是……”
“怎么了?”
“丹药品级不足,只能选择再续双腿或是双臂,很难恢复原样了。”慕天光淡淡叹息。断肢重续时,时间越短越好,丹药的品级越高越好,他手上的续肢丹已经算是上品,可是卫不屈是被人为砍去四肢,远远超出了来对战受伤的范畴,是以无法完全恢复,必然会留下残疾。
殷渺渺安慰道:“失去的肢体可以用傀儡术再造,等到结婴时,还可以重塑肉身。”
慕天光点了点头,对于修士而言,只要不曾真正陨落,未来就会有无数可能。
*
五日倏忽而过。
冉香避开了旁人,寻殷渺渺到僻静处说话:“……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殷渺渺微微颔首,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新的计划已经有了初步的轮廓,“谢谢你。”
冉香的心情十分复杂,面前的人夺走了自己仰慕多年的男人,戳破了镜花水月的假象,她必然是嫉恨又厌恶的。可与此同时,对方流露出来的强大和敏锐,不可避免地让她升起了些许羡慕和向往。
如此纠结矛盾的两面,导致她必须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避免自己因私情而坏了大事。
“怎么这样看着我?”殷渺渺发觉了她的视线,笑了笑说,“看来你也讨厌我啊。”
冉香一时冲动,脱口道:“恐怕门派里的女修没有谁会喜欢你。”
“我不需要这样的喜欢。”殷渺渺心平气和,“随便你们好了。”
冉香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你很傲慢。”
殷渺渺想了想,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是这样的。”
到了她这个地步,已经不再需要依靠别人的看法来定义自己了,她是谁,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自己心里有着非常清晰的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此漠视别人的想法,的确傲慢得不得了。
冉香没话说了。
“还有事吗?”她问。
“大家的情绪很激动。”冉香按下了汹涌的思绪,尽量平板地说,“想要尽快为同伴报仇,杀了魔修雪恨。”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他们太冲动了。”冉香皱起眉头,“报仇心切,就容易落入对方的圈套,优势越大,越应该冷静小心才对。”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殷渺渺点了点头,唇角弯起,“说起来,你不喜欢我,我还挺喜欢你的。”
冉香不悦地看着她。
“你和我当年很像,修士都说实力为尊,殊不知除了修为,思考也是一种能力。”殷渺渺慢条斯理地说,“好好修炼吧,等你结了丹,能比别人走得更远。”
冉香:“……”
“倚老卖老的感觉真好。”她轻笑了声,负手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