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主笑了:“季家和谢家倒霉是早晚的事,魏兄以为如何?”
“有话不妨直说,不要弯弯绕绕。”魏家主瞥他一眼。
卢家主道:“我听说最近洞中死的人越来越多了,人嘛,失踪的多了难保被人发现,妖兽就不一样了,季家的兽谷……你不想要?”
魏家主道:“不如说是你想要潞江。”
“没错。”卢家主悠悠道,“四大家族自然不如二分天下,魏兄,以深渊为界,你我合作,如何?”
魏家主道:“谢、季呢?”
卢家主佯装讶异:“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魏家主牢牢盯了他一眼,突然一笑:“不错。”
旧的秩序在崩塌,新的规则正在建立。
从不存在所谓的乌托邦,晴天过后仍有雨天。
光与暗,始终同存。
*
飞舟离开了陌洲的疆土,平静地在云海之上行驶着。
作为天义盟脸面的直接表现,飞舟不仅外面看起来雕栏画栋气派非常,内部设施更是十分全面。
专机就是专机,舱房舒服不说,还有独立的淋浴设备,电力能做的事,灵力也可以,还有专门用以切磋的训练场,用以消遣的藏书楼,用以打坐的静室,用以交流的论道厅……应有尽有。
(唯一可惜的是,官方飞舟就是太正经,没有不可描述的服务。)
大家都有打发时间的办法:各派代表要么联络感情约了论道,要么在静室里打坐修炼;文茜等人终日泡在训练场中,抓紧每分每秒提升自己;承宫懒得应酬,逮了飞英亲自教导训练,一教之下,欣喜万分,布置了无数功课。
飞英:“……”大家都放假了,就我一个要补课!
但玩得最开心的非殷渺渺莫属,她终于有了空闲时间,遂抓紧时间修炼,于是终日沉迷极乐之乡不可自拔。
窗外,繁星点点,沉沉浮浮,近的伸手就能握住。
微弱的光辉照进屋里,殷渺渺借着星光翻着一册玉简,询问身边的人:“想好去哪里没有?”
“随便看看。”向天涯从背后搂着她,懒洋洋道,“给点建议?”
他是受不住束缚的人,天生是散修的命,哪个门派都不想去,打定主意要去中洲游历一番。
殷渺渺深知他的为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故而一句劝阻也无,只是道:“我建议你先去趟仁心书院。”
“为什么?”
殷渺渺换了个姿势,曲着身子,雪白修长的腿搭在他结实的腰腹上:“仁心书院和一般的门派不同,主张有教无类,隔三差五就会向修士传道说法,去听听没坏处。”
向天涯环抱住她温软的身体:“听起来不错。”
“真羡慕,不像我,一回去就有麻烦事。”殷渺渺支着头,叹道,“好日子没剩几天了。”
向天涯听着稀奇:“你有个元婴师父,能有什么麻烦?”
“我的受伤失踪的事另有隐情。”殷渺渺把头挨在他胸膛上,秀发兜他一怀,“回去以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偏偏又什么都不记得,完全是一片空白,一提起这个我就烦。”
细柔的发丝轻飘飘落在手臂上,胸膛上,向天涯肤上痒痒,心也痒痒,伸手一缕缕掸开:“行,那就不提了,说点开心的。”
“好,我想送你一个礼物。”她亲啄他的唇角,低头看着他,“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
向天涯闻弦歌而知雅意,双臂搂抱住她:“来。”
两人很快紧密相合。
行到深处,殷渺渺突然俯身到他耳畔,坏心眼道:“我只说一遍,你可记住了。”不等他反应过来,低促地念了一段口诀。
向天涯咬牙切齿:“你故意的吧。”
“记住了吗?”她断断续续地笑,“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向天涯反身把她压在身下:“太坏了啊。”
“我是为你好,这样你才记得清楚。”殷渺渺半阖着眼,慵懒道,“不过,希望你永远没有用到的那一天。”
向天涯知道她给了自己什么,沉默片刻,长叹道:“我会珍惜自己的小命,你放心。”
“你给我什么?”她睁开眼眸。
向天涯问:“你想要什么?”
“想你好好活着。”殷渺渺凝视着他的面容,轻声问,“再见有期,好不好?”
他点头:“好。”
殷渺渺坐起身来,伸手拥抱住他,两具温热的身体靠在一起,如果人的肉身有用,必然是为了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原本的你就够好了,不用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向天涯笑了:“我想也是。”顿了顿,又搂紧她,“来日要我帮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啊,说起这个,”殷渺渺假作愁态,“宗门规矩大,万一深闺寂寞,叫你你会来吗?”
他一本正经:“万死不辞。”
殷渺渺忍不住大笑起来,复又环抱住他:“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半月后,飞舟停泊于中洲天义城。
在陌洲相识,在中洲分别,殷渺渺和向天涯、文茜等人共同经历的时间说短不长,只是跌宕起伏,终身难忘。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若如长诗,就是到了该换行的时候。
他们即将告别这一段旅程的同伴,奔赴十四洲各地,开始崭新的篇章。
旁人还要等飞舟,向天涯却是潇洒,从床上下来,穿好衣衫,挥挥手:“后会有期,不必相送。”
殷渺渺歪在床头,笑道:“好。”
他走出房门,走出飞舟,繁华的中洲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陌洲没有的勃勃生机。
这个时候,向天涯还不知道,陌洲不过是生养他的故土,中洲才是成就他的机缘。
他注定要在这里大放异彩,乃至名扬四海。
*
天涯不归客,春闺梦里人。
他年相逢日,一笑作春温。
——《风月录·犹是春闺梦里人·浪子·向天涯》
第77章
春洲,冲霄宗, 翠(bai)石(hua)峰。
风和日丽, 竹影摇晃, 高高的山峰隔绝了红尘的喧嚣, 静谧如天地初始。只有风吹过水晶帘子,发出幽微的叮咚声。
殷渺渺醒来有一会儿了,只是迟迟不想起来,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她考虑多赖些辰光……说起来, 她好像就是在“养伤”。
在埋骨之海受的伤早就在半路就好全了,现在的“养伤”另有缘故——在陌洲时,她询问过云潋自己重伤的前因后果,没有想到他想了很久, 居然说:“师妹问师父吧, 我说不好。”
当时的她猜想事情可能比想象中复杂, 便也同意了。谁知回了翠石峰,任无为知道她失忆之后连问三遍:“真的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件事都想不起来?”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后,他干脆利落地说:“那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安心养病吧。”
她转头再去问云潋,他却不肯说了:“师父说为了师妹好,不能告诉你。”
殷渺渺:“……”失策了。
不过, 她并没有拒绝“闭门养伤”的提议。董真人和他们一块儿回了宗门, 大概存有向翠石峰示好的心思, 他如实回禀了宗门陌洲一事。可以说,冲霄宗能在陌洲分到那么大的利益,基本都是殷渺渺的功劳。
失踪之后又莫名其妙回来,还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如果不“养伤”谢客,很难说需要应付多少人。
她正想着,一枚传讯符飞了进来,是任无为的声音:“渺渺,有空过来一趟。”
看来是不得不起床了。
殷渺渺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肌肤贴着暖玉做成的床榻,舒适的体感实在让人眷恋不舍。磨蹭了半天,她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解开睡袍的带子换衣服。
睡袍宽大,抽松衣带就会松松垮垮落下,叠堆在脚下好像盛开的莲花,一股幽幽的香气绽放开来,这并非是熏在衣服上的气味,而是织就睡袍所用的花丝天然的香气,似有非无,无端惹人遐思。
殷渺渺跨出衣堆,正预备开了木箱取出新衣,转身却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师哥?”
“师妹。”云潋微微颔首,执着一支花枝走到窗边,插进了陶瓶之中。
他的神态太过自然,殷渺渺想了想,试探问:“师哥你住哪里?”
“后面。”云潋指了指竹屋的另一头,“师父不住这里。”
翠石峰的山顶搭着几间错落有致的竹屋,以廊桥的形式相连,桥上蒙着细细的透明的纱帷,绰约又别致。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来他们师兄妹住得那么近吗?
她站在衣箱前踟蹰不语,云潋见了便走过去道:“衣服都在这里。”说罢,轻轻一按衣箱,原本普通箱笼大小的木箱徒然展开成衣柜,一层一层、一格一格,全是叠好的法衣。
殷渺渺的表情微微一变。
云潋转头看看她,想一想,又替她拉出了几个格子,分别摆放着整理好的亵衣、上襦、长裙、纱裤、外衫和绣鞋。
在凡间,女性打扮有“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说法,女子着装必是上衣下裳,与男子不同——民国时的旗袍受欢迎,就是因为旗袍形式与长袍马褂一样,蕴含男女平等之理念。
而修真界的穿衣习惯要随意许多,女修着上衣下裳有之,着整件长裙亦有之,并无定例,只是搭配时不仅要考虑到色彩款式,还要考虑到法衣的性能与功效,能玩的花样比凡间多得多。
而鞋履看似不起眼,实则大有乾坤,功能有增强速度的、有混淆踪迹的、有步步生莲或是蝴蝶的……应有尽有。形制就更多了,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穿法,譬如,长靴一般用以斗法比试、绣鞋日常出门穿得较多、木屐是室内之物,不一而足。
修士生命漫长,讲究起来可比凡人厉害得多了。
殷渺渺望着自己满满当当的衣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谢师哥。”
云潋微微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出去了,仿佛全程没有发现她……没穿衣服。
殷渺渺摸不清情况,决定按兵不动,去任无为那里旁敲侧击一下。
两个时辰后,(中途发现了自己的梳妆台,怀着格物致知的精神研究了一下),殷渺渺拜见了自己的师父。
任无为住在翠石峰背后的悬崖峭壁上,作为剑修,他很豪放地给自己在悬崖上建了木屋,门外就是终年不停的罡风——能把炼气修士活剐了的那种。
殷渺渺到的时候,任无为刚刚练完剑,丢给她一袋灵珠:“你的奖励。还有,宗门新划了座山给我们。”
殷渺渺一点不意外,早前任无为就和她说过,陌洲一事宗门给她的奖励不会太多,大头都会落在他身上。当时她就猜想宗门大概是想扶持翠石峰,力求让翠石峰一脉尽早立起来增强宗门实力,今日一看,果不其然:“太好了。”
一座山呢,新地盘!不亏是三大宗门之一,这做派她太喜欢了!
“你不是说有一支家族要迁过来吗?”任无为问,“让他们去那里?”
殷渺渺沉吟道:“曹氏一族善于养殖妖兽,到时候可以做骑兽生意,住在谷中更为合适,师父以为呢?”
任无为特别自然地说:“你决定就行了。”
殷渺渺:“……”
翠石峰在宗门的地盘是翠石峰所在的山脉,共有五个山峰(除了翠石峰外没有名字),而治下的地盘则在云光城附近,有四山二谷(现在是五山二谷了)。
宗门划地盘的直接作用就是……让各峰自己解决财政问题。
冲霄宗在东三洲有庞大的产业链,养殖、种植、符器、住宿……要不是有庞大的收益来源,怎么支撑得起宗门的巨大开销?
宗门的收益用以发展宗门,各峰内部的花销宗门不负责,只划地盘,由各峰自己折腾。无论赚得多还是赚得少,都要上缴十分之一的收益给宗门。
是不是非常眼熟?活脱脱就是修真界的分封与税收!
翠石峰属于新兴势力,空有地盘没有产业,空有元婴没有徒弟,一言以蔽之,百废待兴。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算什么?
上能造反起义、下能建设发展才是修士的必备素养!
但是……任无为未免也太信任她了,不止如此,不少事都让她十分迷惑:论理,山顶怎么都该是师父住的地方,但却是她占了大部分的屋子(书房、会客厅、卧室全是她的东西),云潋只占了一间卧室,任无为干脆就住在山后面。
据韩羽说,整座山上的花都是因为她喜欢才种的,任无为本人表示十分嫌弃,但捏着鼻子认了,也不知道这翠石峰的主人究竟算是谁。
她的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简,有一部分是翠石峰所有的账目,笔记本上写着依附于翠石峰的家族,有些还有点评如某某办事不利择日免职云云,显然翠石峰事无巨细都由她一手把控。
不,不仅仅是翠石峰,任无为所在执法堂的案卷,有不少还留在她屋里,被胡乱塞在角落里,一点也不受重视。
而且,听说她失踪以后,任无为一剑削平了半个山头,对所有人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魂灯一日不灭,我一日不会放弃。”
而云潋呢,一次又一次去找她,这次更是因为玉简像是她写的,就千里迢迢从东洲去了西洲。
一叶知秋,见微知著,甜言蜜语会是假的,但这些事骗不了人。
她一直被人信赖着,被人保护着,被人无条件地宠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