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深雪往正中央阳台方向,伴随脚步,逐渐,那抹背对她的背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粉色袜,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灰蓝方格衬衫,梳着……小马尾辫。
苏深雪花了一点时间瞅,用粉色发圈把脑后碎发扎成的小马尾辫。
很可爱的小马尾辫,长度也不过三、四公分左右,毛毛躁躁的,发尾微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暖暖的冬日,你带着你的柯利犬在楼道晒太阳,你已经很懒了,那家伙比你还懒,一头乱糟糟的毛发都遮住眼睛,也不用爪子拨开,不难受吗?看不过,正好你有橡皮圈,于是,你用橡皮圈把它的毛发扎成一个小马尾辫。
一人一犬继续晒太阳,太阳光很暖和,小马尾辫很可爱。
粉色鞋,粉色包,粉色袜,粉色橡皮圈?
会不会是她看错了,这其实是一个女孩子。
苏深雪再看一次资料,资料性别清清楚楚写明:男性,二十三岁,麻理生,名字叫汉斯。
好吧,有可能这是偏爱粉色系的小青年,谁说粉色是女孩的专利了?
抬起头,不知何时,小青年已经转过身来。
小青年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男孩的脸。
清透的男性嗓音响起:“女王陛下,您一定以为,是资料出的错,到访地其实是一名女访客,而不是男访客。”
热衷于粉色的男访客洞察力不错。
洞察力不错,还很自来熟。
“如果您有被两名同性恋妈妈共同收养的经历,您就会对诸多在您身上出现的粉色元素见怪不怪了。”略感无奈的语气。
不过两分钟时间,男访客就清楚明白阐明他身上诸多粉色元素。
几乎是从一出生被两名女同收养,共同抚养。
两位女同妈妈从事服装行业,小时候,他有过不下十次穿蓬蓬裙的经历。
即使长大,他衣柜也少不了符合女性审美色系的服装,其中,粉色居多,因为贝拉妈妈喜欢粉色,丽安娜妈妈总是听贝拉妈妈的话。
两位妈妈知道他得到面见戈兰女王的机会,日以继夜赶工,为他制作了这身面见女王的行头。
“我尊重我的两位妈妈,并为能穿着她们的作品面见女王引以为傲。”访客笑容真诚。
呃……好吧。
眼前梳小马尾辫的男孩黑瞳黄肤,这还是苏深雪当了女王后,首次接见和自己一样的黄种人。
光这点就足以让人心生好感了,更何况,小马尾辫很可爱。
笑了笑,说:
“你可以叫我深雪。”
男访客效仿戈兰男性面见女王时,四十五度曲腰致敬。
嗯,像模像样。
男访客有一双清澈双眸和舒心笑容,男访客还有一个中文名字。
“我中文名字叫陆骄阳。”
陆骄阳,很不错的名字,苏深雪得承认,这也是一个不错的见面方式,起码,她觉得陆骄阳和以前任何一名访客都不一样。
比如他身上诸多粉色元素,清透的声音,还有他的两位同性恋妈妈。
这世界,有些人天生具备某种能力,如陆骄阳。
还不到一个钟头时间,从苏深雪口中叫出的那声“陆骄阳”自然顺口,仿佛他们认识许久,很多次一起散步,很多次一起逛公园,很多次一起坐上公车。
但和陆骄阳一起搭乘公车地是他那位叫汤姆的邻居;和他一起散步是他的初恋一个安吉丽娜的女孩,和他一起逛公园地是另外一个叫杰克的邻居。
苏深雪沉浸于陆骄阳绘声绘色的世界中。
很自然叫出他的中文名字,邀请他到外面走走。
陆骄阳从包里拿出老式相机。
两人肩并肩走在通往园林的廊道上,陆骄阳告知苏深雪,他成长的密西西比州。
密西西比州拥有肥沃的土地,密西西比河串联着城市小镇,人们把房子搭建在密西西比河沿岸,开着自家小船走街串巷,他在河上度过快乐的童年。
然而,少年的烦恼开始了。
刚上初中,贝拉妈妈和丽安娜妈妈因生活所需,他不得不告别初恋女友朋友邻居,告别密西西州比河。
一家人从密西西州比沿岸小镇来到遍布夜总会的新奥尔良。
两位妈妈的作品受到夜总会女郎们的欢迎,事业蒸蒸日上,他从中也得到不少好处,比如,夜总会的姐姐们喜欢给他零花钱,他就用姐姐们给的零花钱买绘画原料。
问买绘画原料做什么,陆骄阳冲苏深雪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
陆骄阳把相机镜头对准了树上一只正在给孩子挠痒痒的金丝猴妈妈。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园林中央,看一眼日头,苏深雪吓了一跳,怎么一下子临近中午了。
午餐时刻到了。
两名侍卫官开着园林车过来。
密西西比州小青年不仅语言能力强,自来熟,还很有主见。
关于午餐,他是这么建议的,在这么美丽安静的环境下,午餐采用野外式可以增加食欲。
脑子一热,不顾反对,以一条餐巾铺在草地作为午餐桌,苏深雪还听从陆骄阳的建议,让布餐专员和两名侍卫躲得远远的。
还真像陆骄阳所说,野外用餐可以增加食欲。
饱足一顿,看到远远直直站着的人影,苏深雪这才觉得不对劲。
思来想去,这不对劲就在于从见面到现在,她一直被陆骄阳牵着鼻子走。
算起来,密西西比州小青年比她少五岁呢。
再去看他,俨然没有一副和女王用餐的严肃劲,惬意得像在自家餐桌上。
这可是何塞宫,坐在他面前的可是女王!
这家伙在吃香蕉太妃派的样子也让人恼火。
要知道,那要小勺小勺吃;要知道那是来自于世界顶级厨师之手;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以小时为单位算薪金的,算上厨师薪金那个香蕉派成本起码得两百美元。
陆骄阳把两百美元的东西当成汉堡吃来着,这很可恨。
还有,她虽然不喜欢香蕉太妃派,但你不能不给她留一点。
伸手,苏深雪一把抢过陆骄阳手上的香蕉太妃派。
对上那双质疑的眼眸。
想了没想,顺手拿起刀叉,刀叉往陆骄阳头顶上敲。
警告:“看什么看,要不要让我侍卫官往你脸上招待点辣椒水?”
“看什么看,要不要让我侍卫官往你脸上招待点辣椒水?”苏深雪曾经特别想把这句话送给犹他家族的小子。
没想到,没送成,倒是先送给了密西西比州来的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深雪骄阳麦克风时刻~
☆、春去春又回
“看什么看?要不要让我侍卫官往你脸上招待点辣椒水?”这话一出口,苏深雪就呆住了。
不仅她呆住了, 陆骄阳也是愣了一下。
哼, 小子,现在意识到和你一起用餐地是一名女王了吧?
自然,她是不会用辣椒水招待陆骄阳的, 等她重新夺回主导权, 再好好安抚他就是了。
谁知——
“等我把肚子填饱了, 你再让你的侍卫官拿辣椒水来招待我吧。”陆骄阳如是说, 更有,他很快就找到新目标,蔓越莓饺子。
所以——
她刚刚的恐吓对陆骄阳起不到作用?以及!他这会儿“您”的尊称都不用,改成“你”了。
香蕉太妃派往餐巾上一放,把装蔓越莓饺子的碟子往自己面前一拢,气得就差拍桌了:“陆骄阳,我可是女王,女王陛下!”
“我说过你不是女王陛下吗?”他反问。
密西西比州的小青年之前还很聪明来着, 怎么一下子就成笨蛋了。
“我是说……”
“苏深雪, 我想过这是一个可爱女人的名字,但我怎么也想不到, 苏深雪会是这么的可爱的女人。”陆骄阳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冷不防的。
女性总是抵挡不了赞美的,但为维持女王的尊严,苏深雪只能板着脸,对陆骄阳的话表现出不屑的样子。
倒是,陆骄阳笑得像他名字一样灿烂。
“我一年听下来的赞美可以用卡车装。”苏深雪以很是不屑的语气说。
这话是在警告陆骄阳, 小子,收起你哄夜总会姐姐们的那一套。
陆骄阳对于她的话置若罔闻,还充分发挥他自来熟元素,告诉苏深雪,来之前他看过不少她出席公共场合的片段。
“所谓大主教一百分钟课堂女王全程认真听完,我猜,其实你是在打瞌睡吧,那天你戴着面纱礼帽。”说完,还不忘和她眨眼。
陆骄阳的话让苏深雪心里吓了一跳。
这小子是怎么知道她那天借着面纱掩护打瞌睡的,女王在听大主教讲课时打瞌睡要是被暴出,铁定是一个大新闻。
当务之急——
“陆骄阳,诋毁王室成员在戈兰需要负法律责任,污蔑女王更是罪加一等,你知不知道……”
“我的女王陛下。”清澈的眼眸温温瞅她,“能等我填饱肚子再问责吗?从丢了钱包后,我的肚子就饿到现在。”
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丢的钱包?”问。
“什么时候丢的钱包我不知道,但过去四十个小时里,我就靠吃自来水充饥。”陆骄阳语气无奈。
陆骄阳一抵达戈兰才发现自己钱包丢了,无奈之下他只能靠在机场打地铺,饮用自来水度过四十小时。
四十小时只靠自来水充饥。
苏深雪慌忙把蔓越莓饺子香蕉太妃派一一堆到陆骄阳面前。
午餐过后,苏深雪又在陆骄阳的建议下放弃没休息间休息,而是和他坐在长椅上,听鸟叫声、风声、昆虫声、金丝雀挠痒痒梳理毛发声。
按理,和认识不到半天的人这样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或多或少都会有不自在感。
可没有,不仅没有,她还悄悄扯起被湿气沾湿的裤管,露出袜子。
那阵风吹过。
陆骄阳继续讲,讲新奥尔良的夜总会,讲新奥尔良的狂欢节,讲新奥尔良的音乐家们。
入夜的新奥尔良人满为患,声色场所外,一英里的街区起码有一万人宣称自己是艺术家。
苏深雪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记事本里第一件事情:长大后要交一名摇滚歌手男友。
“新奥尔良有摇滚歌手吗?”她问他陆骄阳。
“当然,这一万名艺术家中就有十分之一从事摇滚。”
那新奥尔良一定是好地方,苏深雪想。
“他们长得好看吗?”
“新奥尔良的摇滚歌手们年纪都可以当女王陛下的爸爸了,年轻的都去了洛杉矶,等他们老了,等房东们把他们脏兮兮的行李袋丢到大街上,他们才会想起新奥尔良,回到新奥尔良,买一杯啤酒坐在街边,逢人讲,讲他们在洛杉矶的风光日子,从日落讲到漫天星光。”
陆骄阳讲这番话时,让人怎么也无法和他的公主粉鞋,可爱的小马尾辫联系在一起。
十八岁,陆骄阳接到麻省理工大学录取通知书。
贝拉妈妈和丽安娜妈妈哭得一塌糊涂,曾经给他零用钱的夜总会姐姐们也是哭花了妆容,他成为那个街区的荣光。
去年,陆骄阳完成了学业。
目前,陆骄阳是一名无业游民,在过去近一年时间里,他去了六个国家,如果非得让他在职业做自我介绍的话——
“我想,目前,我勉强可以算是一名人体画家。”
人体画家?
苏深雪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记在记事本的:长大后要交一名摇滚歌手男友,要认识一个从事人体画家的人,要充当人体画家的免费模特。
这真是奇妙的一天。
她从一名人体画家口中听到摇滚歌手们的相关信息。
在密西西州比洲,陆骄阳画过不计其数的人体,有男人有女人,有未成年有成年,有老者有老妪,素材全部来自于画报影像想象。
去了新奥尔良,陆骄阳有了模特。
会把零钱往他兜里塞的夜总会姐姐们充当了陆骄阳的免费模特,个把钟头后,在他脸留下一个红红的唇印,拿着她们的人体画乐滋滋离开,汉斯一个好孩子,没把她们身材走样的真相告知她们。
麻省理工求学阶段,陆骄阳在一家画廊打工。
打工赚到的钱全部用来支付模特费用,困窘的日子,他通过地下市场达成交易,给一些非法移民者提供帮助,他们充当他的模特。
陆骄阳卖出了第一副人体画,画里的模特是一名通过偷渡来到美国的越南女孩。
昏暗的地下室里,越南女孩一半身体隐于黑暗中,一半身体呈现在室内唯一的光线中。
据说,那缕光线是老鼠打出来地洞,有太阳光的时日,临近黄昏,光源才能穿过那个地洞来到越南女孩居住的地下室。
越南女孩的画卖出一百五十美元,这对于没卖出一幅画的菜鸟来说,算是不错的成绩。
那天,陆骄阳提着一大袋生活用品来到越南女孩的租房。
“她死了。”房东说。
直到现在,陆骄阳还记得那位房东说越南女孩死时的语气,像死去地是一只麻雀“呐,它触到高压电,死了。”
越南女孩名字叫做娟,死于劳累,因非法移民的身份,她的骨灰被草草撒在一条不知名的河上。
这是苏深雪首次从通过邮箱活动来到她面前的幸运网友口中听到关于死亡的讯息、老鼠打出来的地洞、死于劳累的越南女孩娟。
陆骄阳垂着头,低声说:“娟的灵魂没能回到她的故乡。”
“不,她回去了。”苏深雪手盖在陆骄阳手背上,郑重说,“我以一名女王的名义保证,她的灵魂回到她的故乡,那里,遍地阳光。”。
那阵风吹过,头顶上的树叶瑟瑟作响。
“女王陛下和我想象中一样,有一颗美丽心灵。”陆骄阳迎着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