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之人也热闹无比,叫好声,口哨声四起,倒是比戏台子那端都更热闹些。
太后轻眯了眯眼,问了声身边的管事嬷嬷:“那头做什么?”
管事嬷嬷俯身,附耳道:“方才问过了,是二殿下和沈姑娘在一道踢毽球呢。”
老二和沈怀月?
思及此处,太后忍不住深呼吸一口,又问:“就他二人,这么大动静?”
管事嬷嬷又道:“回太后的话,还有范姑娘一道呢。”
王皇后轻声道:“可是吵到太后了?让人去说一声。”
太后笑笑:“不必,年轻人当有年轻人的热闹法,随他们去吧。”
王皇后这也跟着莞尔。
管事嬷嬷退到太后身后,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虽回到戏台子上,心思却留在昨日凤暖殿内。
……
沈怀月落水一事,需得妥善处理。
沈毕是元帝想要提携的官员,沈家虽是寒门,这沈毕自有才学。
初到京中,元帝是想将沈毕先放在鸿胪寺中,任鸿胪寺少卿之职。
也无非是等个时机,等沈毕才干得显,再行提拔。
可沈怀月落水是为了救骄阳。
听当时的内侍官说,周遭唤了许久,就沈怀月一人跳下去救命了,湖中还有水草,若是再晚些,怕是骄阳这条命都丢了。
骄阳救起来的时候,吐了好些水。
太医也看过了,可受了惊吓,到今日还有些不大爽利。
却还记挂着救她的沈怀月。
可不是,太后心底紧了紧,当时那种情况下,也就沈怀月那丫头是骄阳的救命稻草了。昨日是太后寿辰,若是骄阳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她日后的寿辰恐怕也都没法好好过了。
太后早前见过沈怀月,对沈怀月的印象并不差。
此番若不是为了救落水的骄阳,也不会落到这举步维艰的地步。沈家门楣不高,若只是入东宫做个侍妾,太后又觉委屈了这样好的孩子。
再想想老二那幅顽劣性子,太后心底是既愧意又庆幸。
出事之后,太后便不动声色,先让身边的管事嬷嬷去打听了沈怀月,管事嬷嬷回来说沈家姑娘是个好姑娘,听闻知书达理,性子也好。太后安下心来,既是如此,便将人放在老二身边约束约束也好。
沈毕是元帝的人,太后让沈毕去请了元帝来。
王皇后虽不是老二的生母,可老二是在王皇后膝下长大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也理应请王皇后来过问。
等人都到了,太后便先开了金口。话里话外的意思,大致是沈毕的女儿是个好孩子,她亦喜欢,又救了骄阳的命,她想抬沈怀月做老二的侧室。
沈家门第不高,但骄阳系王皇后所出,太后这般说,王皇后自是赞同的。
元帝本就看中沈毕,便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可等老二换了衣裳,来凤暖殿,太后同容徽说起此事,容徽就开始推三阻四,滑头理由想了一大堆,诸如国师看过他的八字,说他八字太大,克夫人,若是娶了妾氏便连妾氏也一起克。而后又是,羡慕父皇与母后当下琴瑟和鸣,他也想效仿,就娶一位夫人,说得王皇后也不好说不。最后又东拉西扯了一堆,太后头都大了。
元帝阴沉个脸没有做声。
最后实在下不来台面,元帝摔了茶盏。
这殿中才消声了。
元帝先前听他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东西,心中就是一股火气。
换了旁人还好,这沈毕是他看中的人,眼下还刚到京中,容徽就给他惹出这一摊子事情来,还说不娶。沈毕的女儿本就是救他的女儿落水的,容徽这么胡闹,他这天子还如何取信于臣子,届时失的是天家的颜面。
今日宫中这么多人,纸如何保得住火?
若不妥善处置,翌日流言蜚语便会传遍京中大街小巷。
沈家一门遭人笑柄不说了,这天家颜面也丢尽了。
“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元帝直接了当。
容徽便叩首:“父皇,要儿臣娶,儿臣便要求娶白苏墨!”
王皇后一怔,太后皱眉头。
元帝恼火:“国公爷不会把白苏墨嫁给你……”
容徽理直气壮:“儿臣不信,儿臣又没亲口听国公爷回绝。”
元帝险些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得很!你不死心是吧,朕今日就让你死心。”
言罢,朝内侍官道:“去请宁国公。”
等宁国公到,容徽便跪下:“国公爷,容徽想求娶白苏墨,请国公爷成全!”
国公爷脚还没站稳,脸便都已涨红。
太后扶额。
国公爷抑住心中恼意,低头拱手,朝元帝道:“陛下,苏墨父母过世早,是老臣一手拉扯大的,老臣还想多留苏墨在身边几年……”
国公爷总不至于打天家的脸,亦说不出不想孙女嫁容徽这样的话来,舍不得孙女便是最好的托词。
元帝只看向容徽,容徽又噗通一身跪下:“父皇,娶不到白苏墨,是儿臣没福分。可不能因儿臣没福分,就连累了沈家的姑娘。儿臣要娶,就要娶沈怀月做正室!”
国公爷一口恶气怄上来。
前因后果国公爷在来的路脸上便多少听闻了,也知晓了七七八八,国公爷自然不信容徽真要求娶苏墨。这些年来,这混账小子总拿苏墨搪塞陛下和太后的指婚,眼下便又是拿他们爷孙当挡箭牌使。国公爷一脸不悦,却也未吱声。
王皇后和太后微怔。
这是又犯上混劲儿了!
容徽不是自己亲生的,王皇后始终不好做黑脸。
而太后就东宫和容徽两个孙子,东宫素来沉稳,不如容徽终日甜言蜜语哄太后欢喜,太后私下里是极喜欢这个孙子的。
再有便是元帝,若是不喜欢这个儿子,以容徽的所作所为将他贬成庶人都够多少回了,今日还能由着他胡闹,便是私心里是偏袒这个儿子的。
本是想着对他好,让他私心,眼下倒好,骑虎难下的人成了元帝。
元帝脸色才是难堪到不行。
这小子竟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是怕沈怀月的家世不够做他的正室,才将国公爷都搬了出来,眼下国公爷尚在此处,又突然抛出沈怀月的话来,元帝若是不答应,便让宁国公脸上更难堪。
总归,这么一闹,沈怀月的亲事定下来。
国公爷一路阴沉着脸从凤暖殿去了正厅。
元帝而后才唤了沈毕和沈怀月来。
这便是也是昨日白苏墨见国公爷一脸恼意,后又说有人拿他当枪使的缘由。
……
收回思绪,太后唏嘘。
这老二大了,也有自己心思了。
今日还同沈怀月一处踢毽球,分明就是喜欢人家。
可喜欢人家还不好意思说,又怕沈家身份地位的缘故,绕了这么大圈,将陛下和国公爷都给绕了进来,这桩婚事便也如此板上钉钉了。
这样行事虽然不妥,可太后心底还是欢喜的。
这老二究竟是个心底明白的,只是平日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太后放下茶盏。
可心思一转又到了太子妃人选上。
原本她倒是中意许相的女儿许雅。
但太子妃与旁的皇子妃不同,日后是要同东宫一道相互扶持,也要母仪天下的,时时处处行事都需小心谨慎。在她印象中,许雅惯来是这样的人,她心中也觉喜欢。可昨日举宫上下都在庆贺她的生辰,许雅竟在她面前哭哭啼啼!
东宫难,太子妃这位置亦难。
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不应当在这个场合显露出来。
太后遂对她很是失望,也很是不满。
当即脸色便不怎么好看。
再不提太后最是迷信的。
午宴时候本是寻许雅一道说话,表示亲厚的,结果一时间只觉味同嚼蜡不说,还忽得心神不宁起来。
结果午间刚过不久,她还在殿中午休,便听到骄阳落水的消息,既而是老二将沈怀月救起。撇开这姻缘合适与否不说,总归对宫中来说,就是不平静的一日。
太后心中过不去这坎,又想起许雅在午宴时候特意到她面前哭一场。
想来这许雅的八字定是同宫中相冲,这太子妃的人选以稳妥为重,若是选个同宫中相冲的,日后还有安宁日子可过?
在太后心中,这名字便已划过。
昨夜晚宴过后,元帝特意就太子妃人选一事来凤暖殿询问太后的意思。
太后便同元帝道,陛下拿主意就是,只是她瞅着许雅的八字同这宫中似是不太搭,怕是需将这名字摘出去。
太后是元帝亲娘。
元帝自幼由太后教养长大,也深知母后的脾气,太后若是说将名字摘除,便是许相的女儿何处冲撞了太后,亦或是冲撞了这宫中,太后觉得慎为不妥。
元帝便未再多问。
太后就也没有过问太子妃一事。
知子莫若母,太后知晓她既然开了口,元帝当是不会再将许雅纳入考虑之中。
巧合得是,今日许相阖府都未入宫,听说是许相夫人旧疾犯了,都在家中守着,也请了太医去,等晚些时候太医看过,再携许金祥和许雅入宫。
太后手中轻捏茶盏盖子。
心知肚明。
要不是许雅是个不谨慎的人,要不便是许雅是个太过聪明,也喜欢揣测旁人心思的人,知晓她若是在自己寿辰时候泪盈于睫,自己会不喜,她便可在太子妃的角逐中全身而退,也不必牵连到许家。
而许相早前的积极,其实于许雅而言是件心不甘情不愿的事。
她自然愿意相信后者。
可太后心中不悦更甚,真当天家的门如此好进!
心机都耍到了她眼皮子底下,这也是许相的女儿,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换作旁人,早就给些颜色看了。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白苏墨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苏墨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品性好,也端庄。国公府唯一的儿子也为国捐躯了,如今的国公府风头再盛,若是没有一个得力的女婿,在宁国公百年后也会慢慢衰败,不会有外戚之乱只说。而现如今,军中多半都是宁国公的旧部,若是白苏墨坐了这太子妃的位置,东宫稳坐泰山。
太后轻叹,吐出心中一口浊气。
可宁国公不愿送孙女入宫。
只想选个门当户对,又能入白苏墨眼的世家后辈做孙女婿。
如若不然,今日这太子妃的人选哪得这般艰难算计!
可宁国公是三朝重臣,更是如今军中的泰山北斗。便是不在军中了,军中都以宁国公为首。若是宁国公不想白苏墨入宫,她和元帝再想也不好撕破颜面强求。
早前还听说宁国公相中了褚逢程,元帝也有意将褚逢程留在京中任禁军左前卫副使,便是撮合之意,可最后似是还是不了了之。褚逢程回了西北,白苏墨的亲事仍是没个着落,上回梅老太太入宫,还说起此事,话里话外对宁国公都有怨言,也请她替苏墨看看,可她亦有她的难处。
这白苏墨的婚事,如何都得宁国公自己首肯才是。
早晚也会择一显赫人家。
只是这京中都看遍了,似是也没见得宁国公有中意的。
白苏墨的年纪在未出阁的贵女中算大的,在未出阁又未定亲的贵女中更是找不出几个。
梅老太太的担心,太后哪会不明白?
她也听闻梅老太太将白苏墨接去了梅家,想从梅家未婚配的公子哥里择一,可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也不知是宁国公眼光太高,还是真没有合适的缘故。
太后放下茶盏,罢了。
再如何,苏墨这孩子,打小她便喜欢,也合她眼缘。
早前是耳朵听不见,眼下耳朵也恢复了,应当有段锦绣良缘。
恰逢王皇后递来折子,让她挑一出戏。
太后笑笑,皇后做主便好。
王皇后择善而从。
太后转眸,听先前吵闹的地方依稀消停了,那便是毽球也踢完了。
太后心底忽然来了兴致,唤了身后的管事妈妈上前,“去那头问问,谁胜了,哀家要赏。”
管事妈妈莞尔。
……
毽球场那头,确实陆续散了。
比赛结束,最后是范好胜和苏晋元这组赢了比赛,得了官印二十枚。
沈怀月同容徽只输了一球。
用容徽的话说,输一球而已,算不得输。
沈怀月便问那算什么?
容徽想了想,双赢。
双赢?沈怀月不解。
容徽道,他们赢了比赛,我陪了佳人。
沈怀月愕然。
容徽笑笑:“真的,去西域不止羌亚一条路,还有北舆南部十二城。”
沈怀月微怔。
容徽转身,身后的近侍上前递擦汗的帕子给他。
容徽擦完还他,“走,回去换身衣裳。”
望着容徽背影,沈怀月果真在想,北舆南部十二城……
还真是,理论上可行。
沈怀月难得笑笑。
……
白苏墨正同范好胜与苏晋元一处,并未听到沈怀月和容徽二人言语。
于白苏墨而言,范好胜和苏晋元那头更需陪着些,有在内宫门遇到时的一幕,这宫中花园此处都是内湖和池塘,指不定范好胜性子一急躁就将苏晋元给扔进池塘里去了也未无可能。
结果倒也同她想得差不多,两人在一处艰难得赢得了比赛,但似是也没有培养出多少“深厚友谊”来,范好胜还是一记眼刀,吓得苏晋元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最后只得远远站在一侧。
白苏墨笑不可抑。
趁范将军早前旧部同范好胜招呼时候,白苏墨才上前,朝苏晋元道:“似是收效甚微?”
苏晋元大不赞同:“不,收效颇丰。”
白苏墨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从何得知?”
苏晋元深吸一口气,悄声道:“好胜……头一回没有做出摸刀的动作。”
诚然,白苏墨也忽然觉得:“那的确已是很大进步。”